书城小说天大地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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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3章

周先生闻声走出屋子:“谁呀?哎呀,是万海呀,你这是怎么了?”

马万海轻叹一声:“挂彩了,一辈子站不起来唆。”

周先生伤感地摇了摇头,把马万海请进家。妻子端上水果,黑葡萄奉茶。马万海掸掸长衫坐下,得体地客气着。黑葡萄在一旁坐下听二人说话。

周先生说:“早听说你回来了,可没想到你是这样回来了,可惜啊。”

马万海有些感慨:“人在疆场,有儿个全身而退的?不说这些了。”

“听说你在奉天念完医科就当兵了?”

“唉,也是形势所逼,在奉天混了这儿年看明白了,军阀你争我斗,咱们都是跟着瞎哄哄。”

“你对时局是怎么看的?”

马万海侃侃而谈:“依我看,西方列强把咱中国当成一块肥肉,恨不得一门吞了。可这块肉太肥,太大,没有一个国家能独吞得了,于是这些国家就互相利用,又互相掣肘,形成既争夺又联合的格局,就像冬天里的刺渭,又想互相依靠取暖,还不能靠得太紧,否则会被对方刺伤。军阀呢,各自打着强国富民的旗一号,背后都有列强作靠山,扩充实力,明争暗斗,于是城头不断变换大王旗,形成割据局面,苦了的就是咱中国的老百姓。”

周先生一个劲地点头:“分析得透彻!哎,你对实业救国是怎么看的?”

“我对各种救国的理论都持赞成态度,救国嘛,大宗旨都是一致的,各有所长,各有所短。”周先生说:“这么说,你对教育救国也有兴趣?”马万海答道:“谈不上兴趣,倒是想以我所长实践一下医学救国的道路,不过眼下条件不成熟。”

“怎么不成熟?”

“唉,家父身体赢弱,已是风烛残年,我多年浪迹在外,没能尽孝心,打算老人家百年之后再作打算。”

周先生连连点头:“应该,应该,你是孝子。”

马万海偷眼瞥了黑葡萄一眼,口气谦逊:“过奖,过奖。”

黑葡萄被马万海的渊博学识和得体的话语打动,不断地点头。

周先生又说:“万海,实不相瞒,前不久一位朋友动员我在风铃渡开办学堂……”

马万海打断:“好事呀,提高国民素质也是救闲良方。”

周先生不无忧愁:“我也是这么认为的,可是眼下缺人手,你要是有意加盟的话就好了。”

“遗憾,我现在的确无力分心。再说,我这个样子怎么能登找尺讲台?这事以后再说吧,如果有机会,我愿意为老伯,也是为家乡父老略尽绵薄之力。”

屋里马万海和周先生高谈阔论,驴子趴门趴窗往屋里看,急得抓耳挠腮。不一会儿周家人送客,黑葡萄热情地对马万海说:“万海哥,常来呀,你一来我爹真高兴”

马万海微笑:“会的,会的,就怕来常了你们会烦的。”

“怎么会呢,高兴还来不及呢!”

驴子过来纠缠黑葡萄:“葡萄,你怎么和我说着话就回屋里去了呢?”

黑葡萄惊异道:“你还没走啊?”

驴子指着马万海说:“葡萄,我认得他,马国贤的儿子,我孙子,你叫我哥,也叫他哥,这不差辈了吗?”

马万海趴在锁龙背上厌烦地摆手:“去去去,怎么跟我来了?你爹都快死的人了,看一眼少一眼,回去尽点孝吧。”走了。

锁龙背着马万海在前边走,驴子扛着撅头跟行。马万海回过头:“跟着我干什么?”

驴子斜着眼睛:“跟着你怎么了?”

“跟着就不行!”

驴子使起了驴性子:“我就跟着,你能把我怎么的?”

马万海火了:“你说你烦不烦人!”

“我就烦了,你能怎么的?”

马万海招手:“来来来,跟我来,我告诉你能把你怎么的。”让锁龙背着自己把驴子引到偏僻处,“我告诉你怎么了。”一个电炮把驴子打倒在地。

驴子坐在地上哇哇哭了。

大车垂危了,大日吐血。一直跟着他的潘先生流着泪硬咽:“老掌柜的,少掌柜的没找到,你还有什么话就跟我说吧。”

大车摇摇头。

潘先生给大车将着胸口:“你放心吧,我们会照顾好少掌柜的。”

大车喘着气儿,指着马爷送来的棺材说不出话。

潘先生手指棺材:“要进去躺着?这就把你抬进去。”

潘先生费了好大劲把大车抬进棺材。

大车躺在棺材里,活动活动身子,躺熨帖了,长叹一口气:“潘先生,你跟了我大半辈子,忠心耿耿,和你没轧和够啊,我先走一步了。我不怕死,可就有一个心思,不放心驴子,就把他交给你了。我还留了点钱,在炕洞里,一半儿归你,一半儿你给驴子把着。我知道你早晚要回山东老家,真要是回去,求你托付个人帮扶他,别扔了他不管啊!”

潘先生哭着:“老掌柜的放心,我不会不管他的。”

大车微微笑了:“你们山东人,我信得过,到了那边,我,我……”声音减弱,竟撒手人寰。

大车仙逝,花狸子闻讯赶来,指挥着大家钉棺材,烧纸,对驴子说:“驴子,过来,给你爹磕头,摔孝子盆。”

驴子脸上木木的:“我不磕头,也不摔盆,我爹没死。”

花狸子说:“这孩子,你爹养活你有什么用?老潘,老贵,按着他磕头。不孝的玩意儿!”

大伙按着驴子磕头。驴子梗着脖子喊:“我不磕头,我爹没死!”

花狸子无奈:“好了,算了,起棺!”一脚把火盆踢到当院,砰一声碎了。

大伙哼喃酶哟抬着棺材走出屋,没想到走到院门门,棺绳突然断了,恍当一声,棺材落地。

棺材里传出了声响!

众人大惊,吓得满院乱窜:“我的妈呀,老掌柜的诈尸了!”

驴子却对着棺材哈哈大笑:“我说嘛,我爹没死。”

花狸子到底见识广,对大伙喊:“都别慌,起开棺材看看。老贵,拿酒来,看我的!”

花狸子喝过酒,仗着酒胆把棺材钉起了,掀开棺材盖。

不料大车忽地坐了起来,悠悠地喘了一口气。

潘先生吓傻了:“掌柜的,你缓……过来了?我们以为你走了呢。”

花理子也说:“冯爷,您这一觉睡大了,把我们都蒙住了!”

驴子呆呆地看着爹,突然一声哈哈大笑,眼睛不迷离了,抱着老爹,口齿伶俐地说出极是清醒的话:“爹,我就知道你不能走,为什么呢?因为我有一句话憋了十年了一直没对你说,所以你就不能走!”

大车愣愣地看着儿子,突然扮掌大笑:“我儿好了,我儿好了,不傻了!”

的确,驴子的傻病好了!

驴子把老爹从棺材里背回屋,把大伙推出院子说:“各位老乡亲,谢谢了,你们都回吧,我和爹有些话要说,拜托了。”

潘先生说:“好吧,你们爷儿俩说吧。哎呀,老天爷到底是开眼了,少东家病好了,这也是因祸得福呀,比什么都好,就是败了家也值。好了,我们走了。”

驴子关好院门回到屋里,紧紧握着老爹的手:“爹,你受惊了。”

大车热泪盈眶:“驴子,你真的不傻了?病好了?”

“爹,我从来也没傻,好好的。”

大车疑惑地看着儿子。

“爹,咱家到了这个份上了,我就把实情说了吧,你记不记得,十年前我咬碎了马国贤的子孙布袋?”

“怎么不记得?为了这,老东西,一棒子把你打傻了。”

“其实我没傻。那回械斗的晚上,我师爷,就是老蝙蝠,把我叫到他家里叮嘱我:驴子啊,你惹了大祸了,你把马爷撒种的葫芦弄坏了,他没法种地了,再也打不出好高粱了,这仇大了。我不明白他的意思,说我没动他的葫芦。师爷说,你不懂,动了,马冯两家世仇今后没完没了啦,你要是想活就听我的,从今以后装膘卖傻,只有这样这一辈子你才能躲过灾祸。记住了,这件事你对谁也不能说,对你爹也不能说。”

大车良多感慨:“还是师父呀,老谋深算。唉,就是这样,冯家也是耿耿于怀呢。”

“是啊,他们对咱家没松过手,特别是马万海回来以后,这才几天,咱家就摊了这么些事。如今爹要死了,我不能再装了,再装下去也没用了,我要为爹报仇!”

大车坐起身:“儿子,虽说我又还了阳,可我知道,蜡头不高了,咱冯家的事我也和你交个实底儿。过去我以为你真傻,觉得有些话和你说了也没用,现在你好了,我要把咱和马家的事从头到尾说个清楚。外人都知道我拜老蝙蝠为师,以为我跟他学拳脚。其实呢,你师爷师奶原来都是道上的人,专做无本买卖,我呢,是老蝙蝠手下的高徒。以前我们海天为家做江洋大盗,可是从来不动风铃渡一草一木。”

驴子嘿嘿笑了:“爹,我也早猜到了。”

大车连喘带说:“外财不发家啊,咱家业是败了,败了就败了,反正都是不义之财,你记住我的话,以后就是穷死也不许染指江湖,干这行的都没好下场,北平的燕子李二是个例子,老蝙蝠也是个例子,我更是个例子,记住没有?”

“爹,记住了。可说到底你是让马家害死的,我一定给你报仇,马万海他爹活不儿天了,这仇要报在孙子身上”

“我不会看错,勾结小北风的是马万海,给老曾头报信的也是他!”

大车有些发急:“我最担心的是你这辈子要和马万海斗。我琢磨了,你斗不过他,别看他弱不禁风,又是个废人,但绵里藏针,凡事忍着点儿吧,斗来斗去的没意思……”说着一阵喘息不迭,又昏厥过去。

马家大宅院,马爷也快不行了,他听说大车起死回生大为惊诧,问儿子怎么回事。马万海说:“这也不足为怪,在医学上这就叫假死,也巧了,棺材绳子断了,一震动他又缓过一口气来。不过他也没儿天了。”

马爷人之将死其言也善,嘱咐儿子:“爹是行将就木的人了,别的我就不多说了,我和冯家斗了半辈子,现在想想真的没什么意思。他家现在已经这样了,世仇就放弃了吧,我们斗过就斗过了,你们下一辈就别斗了。”

“爹,我听您的。”

马爷命锁龙从箱子底下翻出一本线装的手抄本,翻弄着对马万海说:“你不是想知道马冯两家是怎么结的世仇吗?今天我就给你说清楚,这就是咱们马家的家潜,说起来咱马冯本是一家,两家的宗谱记得清清楚楚。咱老马家的先人叫马万松,此人可了不得,是大明总兵吴花桂手下的战将,此人晓勇无比,屡建奇功。清兵进关,吴二桂降清,马万松不肯背主,一怒之下刺杀吴二桂,不料事情败露,被吴三桂追杀。后来马万松改名冯万忠逃隐到野牛岭,身边只剩下两个儿子、不料吴二桂的追兵又到,老祖宗让两个儿子分别逃往山东、河北。为了躲避追杀,老大继承原姓氏,老二改姓子马……”

冯家,大车知道自己蜡头快要燃尽,也对儿子说家史:“在风铃渡,老马家老冯家毛百年前本是一家,都是马万松的两个儿子的后人。老马家是老大马世乾的后人,老冯家是老二冯世坤的后人。马万松临死留下十个字:万世居华夏,立志保中国,老马家老冯家,两家都要按字排辈,十辈一个轮回。爹我的大号叫冯保良,保字辈的,你叫冯中岳,中字辈的,老马头叫马国贤,按辈分算,他应该叫我爷爷,管你叫叔赶,这两年我要认祖归宗,对老马头提出条件,按辈分他应当叫我爷爷,叫你叔,可这熊玩意儿死活不依。你说咱能和他算完吗?”

驴子把头摇得像拨浪鼓:“不能,一万个不能。”

马家,马爷继续对儿子说家史:“咸丰年问,柳条边开禁,咱们马冯两家的后人都闯了关外。也许是天意,两家人都在驻马岭立下脚,又在风铃渡聚了首,追本溯源,论起家世,原来风铃渡的马冯两家同根同源。十年前,咱们两家共议,出资迎回野牛岭老祖宗马万松的骨殖。骨殖起运回来了,还在木排上。可是老祖宗的骨殖埋到马家还是冯家的祖莹,仁呢?两家起了争执,争来争去起了械斗。正打得不可开交,驴子把咱老祖宗的骨殖抛进松花江,真是造孽呀……”说到这儿,马爷老泪纵横,马万海听着咬牙切齿:“这驴子,真驴性,欠揍!”

“可不欠揍怎么的。我要教训驴子,谁知道,鳌犊子驴性大发,死死咬住我的裤档不撒口,咬碎了我的子孙布袋。也是情急之下,我一闷棍把驴子打成傻子。大车一看红了眼,一撅头卸了我的膀子。就这么着,咱两家结下世仇。大车发了狼言,说要一报还一报,要把你也弄傻。为了你的安全,我就把你送去奉天……”

马万海恍然:“我说呢,当年你死活要我出去读书,就为这些?”

马爷说得气短,吩咐马万海拿酒来,马万海拗不过老爹,只得依了。马爷抿了口水说:“万海呀,咱们两家的恩恩怨怨我都给你交了实底,我的意思呢,不是要你回来报仇报冤,就是让你心里有个数,防着他们老冯家。这家人家毒着呢。老话说,害人之心不可有,防人之心不可无。你爹的日子不多了,我就盼着你给我早早把家成了,我的心事就去了,就可以放心地闭眼了。”

这一天,风铃渡出了件新鲜事,马爷和冯大车同口同一个时辰呜呼哀哉了!两家同时办丧事,镇子上热闹极了,花狸子忙得脚打后脑勺。

夜深了,万籁俱寂。驴子给大车守灵,正百无聊赖,忽听到棺材里有异样的动静。有上回的教训,大车的棺材没钉钉子,驴子掀开棺材盖一看,乐了,他看到大车的手中握着一本书呢!他册开大车紧摸着的手,抽出书饶有兴趣地翻看着。这是一本叫,《金手谱》的手抄本。驴子虽然不识字,但可以看出这是一本讲窃术的书,书上每一页有画图有文字,每张画图是一人一兽或禽,人模仿禽兽练功,看出来是人在学虎练骨架,学狮练神态,学豹练筋力,学蛇练绵软,学兔练轻灵,学猴练敏捷,学猫练蹿跳,学狗练躲闪……驴子如获至宝,看得津津有味,照图演练。自此暗地里学而不厌,百练不倦。不提。

马冯两家大出殡。马家棺掉十六人抬,有罩,金翅金鳞,有丧乐吹打,有灵幅飘舞,有纸活添彩,送葬的队伍白衣白帽,浩浩荡荡,热热闹闹。花狸子扰着篮子沿街撒纸钱,兴奋地对看眼的人说:“还是老马家,势力,没看到?这些纸活都是我干的,漂亮不漂亮?以后有活找我啊,价格优惠。”

马万海号陶大哭,他一身孝袍,还是装瘫让锁龙背着。

冯家可就寒掺了,棺掉白皮没罩,由儿个汉子抬着,送葬的人只是腰扎白布带,人也稀稀拉拉再看驴子,一滴眼泪也没有,只是两眼红红的,透着冷雌雌的杀气。

两家送葬的队伍在镇街走对了头,相遇了,互不相让。

驴子指着锁龙吼:“让开,让开,没看见我们过来了吗?”

锁龙不忿:“讲不讲理?谁先进街的?让大伙说说,我们快到街心了你们才过来,到底谁应该让道?”

驴子瞪着眼珠子:“你们先进街的?谁看见了?找证人来,谁作证?”

“还用证人吗?你看看我们走到哪儿了?你们才走到哪儿?”

“你管我走到哪儿了,你们今天不让道也别想过去!”

“你想找架打是怎么的?”

“哎,孙子说对了,我就是想找架打,打的就是你!”一把揪住了锁龙的衣领。

两家的人都冲上来了,械斗一触即发。锁龙怒不可遏,放下马万海要血拼驴子。

马万海息事宁人,坐在地上呼喊:“锁龙,不要撒野,咱们让道!”

锁龙气得呼呼直喘:“少东家,明明是他们不讲理,为什么让着他们?”

马万海挥着手:“什么理不理的,咱们该让。”

驴子得意了:“还是孙子说的对,孙子不给爷爷让道谁让?”

马万海叫锁龙背着自己来到大车的灵框前,跪到地上,泪流满面。拜九叩哭诉道:“老前辈,晚辈马万海给您老人家叩首了。追本溯源,马冯同考,皆是马万松的后裔,本应手足相亲,戮力同心,孰料祸起萧墙,同室操戈,煮豆燃其,相煎何急?谬甚,谬甚!万海少小离家,您健在之口没能在膝下尽孝,实乃有愧,如今您驾鹤西去,晚辈为您奉帚清街,您一路走好!”

看热闹的人听到此话无不动容。夸赞马万海的仁义大度。然而驴子一句没听懂马万海说了些什么,问潘先生:“老潘,他都说了些什么?”

“唉,一时半会儿也给你说不明白,反正都是些好话。”

马万海拄着单拐,拖着身子,拿着答帚扫清街面,对自家的人大声地喝道:“都给我跪下,给冯老前辈送行!”

驴子一行来到祖莹地草草埋了大车,立起坟头。驴子跪在大车的坟前念叨:“爹,好好睡吧,儿子发誓,一定要给你报仇,咱家就是败在他马万海的手里,我是认准了!”

办过丧事,驴子开始实施报仇计划。这天他看见锁龙背着马万海从街仁走来,故意挡道,走哪儿挡到哪儿。

马万海一忍再忍:“中岳,你不能不让我走道吧?”

“你他妈的别叫我的名,中岳是你叫的吗?咱俩翻开宗谱论论资排排辈,你得叫我爷爷,以后见了我要请安,别没大没小的,叫人家说我没家教。”

马万海笑眯眯地向驴子提出警告:“冯中岳,你别得寸进尺,这对你没有好处,我对你说,要是真的斗起来,你三个绑一起也不是我的对手。你可以打听打听,在东北军的时候我怕过谁?别成天拿着屁股当面子。”

驴子哈哈大笑:“你这瘫子说话还挺冲,不过到底说了句有血性的话,好,爷爷等着。”说罢走了。

花狸子在马家赚了不少钱,最近一直跟着马万海,过来掩掇:“万海,你也太老实了,他这不是欺负人吗?你就不能硬气点?”

马万海笑道:“我不和他一般见识。”

马万海不想和驴子闹翻,在老福泰酒馆设宴请驴子喝酒。马万海到底见过世面,劝酒有一套,驴子喝大了。马万海看时机到了,又举杯劝酒:“中岳,谢谢你今天给我面子,喝一这杯酒你再听我说一句。俗话说,冤有头,债有主,冯家的仇人是谁?是我马万海吗?我抢你家财了?抱你家孩子跳井了?没有吧!你的仇人是小北风,是他绑了你家的票,砸了你家的响窑。你是不是惹不起他,看我手无缚鸡之力就欺负我?要是那样我认了,吃柿子谁不捏软的?”

驴子火了,一拍桌子:“谁说我惹不起他?谁说我吃柿子捏软的?我牙口好,就愿啃硬柿子!”

马万海冷笑:“真的还是假的?”

驴子拍着胸脯:“我从来不说假话!”

“那好啊,你就啃啃小北风这个硬柿子,找他报仇,和他决一雌雄,那才是英雄。”

驴子被激,挽胳膊搭袖子说:“我到哪儿和他决一雌雄?你要能把他请下山,不动枪炮,我给他来个裸衣战马超!”

马万海鼓掌:“那咱可就说定了,他要是真的来了,你可不能当缩头乌龟。”

驴子把胸脯拍得山响:“一言为定!”

驴子被马万海灌醉酒说了大话,醒了酒未免有些后怕,找老蛾子讨主意。老蛾子说:“驴子,记住了,自己放出去的屁再臭也要自己闻味儿。你放出狼言要和小北风斗狠,会点什么武艺?”

驴子说什么武艺也不会。老蛾子说:“没有金刚钻你就敢揽瓷器活?我教你一手吧”

驴子笑:“你还会武艺?再说了,什么武艺一宿就学会了?”

老蛾子嘎嘎笑道:“什么武艺?你一会儿就知道了。我先说说这武艺的来历,这是当年你师爷在奉天给京剧名角活时迁跟包,活时迁教了他这手绝活。你去拿条手巾,再端盆水来,我立马教你。”

老蛾子到底教了驴子什么武艺?暂且按下不表。

再说黑葡萄听说驴子要和小北风斗狠,来劝驴子:“驴子哥,你就听我一句劝,别去和他斗,小北风是胡子,你斗不过他。”

驴子来了驴脾气:“怎么就知道我斗不过他?我还不信了,非斗他一回不可,我要是斗不过他以后就不见你!”

黑葡萄见劝不动,来找老蛾子。老蛾子嘎嘎笑道:“驴子大话说出去了,说出去的话泼出去的水,收不回来了,他要是不和小北风斗,就没法在风铃渡立住脚跟了。这也是件好事,是个爷们儿这一辈子都应该在刀尖浪头仁滚过儿个来回,要不就会窝囊一辈子!”

有花狸子从中串通,小北风应约带人来到风铃渡和驴子斗狠,地点就定在“万泉池”澡堂子。这天驴子早就来到万泉池,这阵子正和说书先生柳蛤蟆泡澡呢。柳蛤蟆说:“嗬,真舒服,我就是爱泡澡,叫热水这么一烫浑身的汗毛孔,奔儿奔儿,一个个都开了,哎呀,骨头都酥了,比楼着娘们儿睡觉都舒坦。”

驴子笑:“你就是能虚喝。”

“真的。哎,我说,你不是还要和小北风过招吗?穿巴起来吧。”

“还早呢。来来来,咱俩下一盘。”

“来一盘就来一盘,别看你爹棋下得好,你不一定是我的对手。”

驴子喊:“王老好,拿棋来,我和柳先生下一盘。”

工老好拿来棋,摆好,二人下棋。正下着,工老好面色惶恐地跑过来:“驴子,快出去看看吧,小北风来了!”

驴子头也不抬:“来就来了叹。”

柳蛤蟆说:“驴子,你真的要和他过招?”

“那还有假的吗?真的。”

“驴子,你说你惹那个魔头干什么?老虎屁股你也敢摸?”

驴子咯咯笑了:“你还别说,他的屁股我还真摸过,门面不小,可挺硬,手感不舒服。”

“你个驴子,我不信。”

驴子还是笑:“你看你,怎么就不信呢?那一天他砸了我们家响窑,我抱着他的大腿要人伙,顺便摸了,真的摸了!”

柳蛤蟆哈哈大笑:“你小子不学好!”

小北风行已经来到澡堂门口,身后跟着一群看热闹的人,黑葡萄、花狸子等都在人群中,马万海也坐着驴车来了,在人群中不时地偷窥黑葡萄的娇容,他着实一喜欢这个俊俏开朗的姑娘。

小北风从背上解下刀,用拇指试试刀锋,微微笑着说:“驴子呢?还得请啊?老疤,你进去把他提溜出来!”老疤应声钻进澡堂子。

澡堂子里驴子和柳蛤蟆还在下棋,二人掐起来了。驴子急了:“把马还给我,我没看见你拱卒了,你这是偷嘴,不算!”

柳蛤蟆紧紧摸住棋子:“你怎么下棋和你爹一个德行呢?自己悔棋行,别人就不行,那你把我的炮还给我。”

老疤进了澡堂子喊:“我说驴子,怎么还不出去呢?我们当家的来了。”

驴子脱了他一眼:“来就来了唤,也不是什么好鸟儿,不急,我下完这盘棋就出去,”

老疤火了:“有你这么办事的吗?你要怕了就吱一声,给我们当家的磕找个响头,兴许他就会放过你。”

驴子一听掀了棋盘子:“真烦人,好好一盘棋让你搅和了!”穿着大裤权朝外走去。

柳蛤蟆跟在后面喊:“你真的要裸衣战马超啊?”

澡堂子外,小北风等得焦躁,一眼瞥见黑葡萄,怔了,漂亮的姑娘他见过不少,但没有这样让他心动的,他一双眼睛盯着姑娘俊俏的脸庞竟有些忘情了。

花狸子没看出端倪,在一旁鼓噪:“当家的,练巴练巴,给大伙开开眼。”

小北风因美女在场有意卖弄,舞起刀来,架势不错,众人一阵喝彩。小北风收了刀,又瞥了一眼黑葡萄。

驴子出来了,光着结实的上身,肩上搭一条手巾,手里端着大茶缸。

小北风打量着驴子:“哎,我说,你怎么什么家伙也没带啊?还光着膀子,吓傻了吧?”

驴子抱着胳膊:“你才傻了,收拾你我不用家伙。”

小北风把刀放下:“你就先嘴硬一会儿吧,行,那我也不用刀了,用刀不公平”

驴子冷冷地:“你把刀捡起来,先听我说,开打之前我有二个条件:第一,你必须用刀;第二我只用一只手,我要是用两只手那就算是欺负你;第三,如果你输了就要像个爷们儿,以前咱们的恩怨就算有个了结,不过你得到我老爹坟前,披麻戴孝磕头认错,说出砸我家响窑谁是幕后指使。”

小北风很是焦躁:“行行,这可是你自己说的,我看你是急着等死。不过我小北风不是弄种,砸你家的响窑不关别人的事。来,进招吧。”说罢捡起刀。

驴子招手:“来,你先来。”

“那你就接招吧。”小北风挥舞着刀朝驴子砍去。

驴子闪展腾挪,嘴里念念有词:“神龙探爪,猛虎扑食……”挥起手巾跳着朝小北风脸上抽去,手巾饱蘸着水沉甸甸的,甩得啪啪作响,专抽小北风的面门,抽得他睁不开眼。小北风且战且退,嗽傲怪叫:“你这叫什么招?”

“没见过是吧?今天让你开开眼,这招就叫爹打孩子。”驴子怪招迭出。手巾干了,轻飘了,驴子迅疾蹲身,把手巾往大茶缸里一蘸,又跳起来,啪啪地抽起来。

两人恶斗成一团,观战者无不喝彩。

茶缸里的水没有了。柳蛤蟆见状急忙端起空茶缸跑进澡堂舀水。黑葡萄也端着木盆冲进澡堂里,看着澡堂子:“啊,澡堂子这样啊!”

柳蛤蟆一愣:“咦?葡萄,你一个姑娘家怎么敢进澡堂子呢?”

黑葡萄脸红了,从池子里舀出一盆水跑出澡堂子,把木盆放到地上:“驴子哥,这儿有水。”

驴子不停地用手巾蘸水,左右开弓抽打着小北风的脸。

一片喝彩声中,小北风突然不动了,无力地胡乱挥了几下刀,刀落到地上。他的眼睛被驴子反复抽打,已经肿成两个桃子。驴子收起手巾,呼呼地喘着,他的臂上也鲜血淋漓。

所有的人都看傻了!

小北风忽然单膝一跪,两手抱拳,喊了声:“驴子,这回我服了,后会有期!”

魏驼子拔出枪:“当家的,咱不能这么就认输!”

小北风厉声呵斥:“别给我丢人现眼了,撤!”扭头率众跑了。

一直坐在驴车上的马万海默默地盯看着驴子。

野外。小北风等人骑马急匆匆地跑着。不料黑葡萄拦住了他们的去路:“小北风,站住!你跑什么?”

小北风勒住马道:“我跑不跑关你什么事?走开!”

黑葡萄满脸的鄙夷:“想不到你小北风满嘴胡子,可不像男人,是个不讲信义的人!”

小北风一愣:“我怎么不讲信义了?”

“你们开打之前有约在先,忘了吗?你可是在大伙面前应承了的,你必须给冯妙老爷子认罪。”

小北风一拍胸脯:“我说到做到。驼子,走,给冯大车认罪去。”

大车的坟丘,众人围站碑前。小北风披麻戴孝,沮丧极了。

驴子跪在坟前:“爹,儿子给你磕头了,祸害你的人来给你认罪来了。不过那只黑手我还没抓着,要是抓着了我给你带来,当着你的面剁了他的双手,割了他的舌头。”说完,一回头,对小北风,“请吧。”

小北风等胡子齐刷刷跪下给大车上坟。小北风磕着头:“老爷子,对不住了,没办法,吃我们这碗饭的,为了活人就顾不了许多了,你有冤有屈都记在我小北风的账上,我都认,下辈子还你。至于你要找的那个人我是不会说的,他有恩于我,一报还一报,我现在不欠他的了。老爷子,走好。”说罢起身率众骑马跑了。

夹在人群中的马万海看着远去的小北风,怔怔地站了良久。

花狸子对驴子大加恭维:“冯哥,今天我可开了眼了,你什么时候学的这一招?绝了,有功夫教教我。你可给咱风铃渡露脸了,露大脸了!我老婆也跟人跑了,今后我就跟你了,跟定了!”

回山寨的路上魏驼子闷闷不乐,小北风说:“驼子,没什么,胜败乃兵家常事,驴子是旁门左道,上不了台面。”

魏驼子叹着气:“怎么说也是栽了面子。斩草除根就对了,留下驴子我看早晚是祸害。”

小北风哈哈大笑:“你还真的把他看成人物了?我要想灭他就像捏死一只臭虫,有机会收拾他。”

“就怕你没收拾了他反叫他收拾了。”

“你呀……不说他了。哎,今天我看好了一个人。”

“你是说刚才那个叫黑葡萄的姑娘?”

小北风点头:“就是她。也他妈怪了,看了一眼就难忘,要不是她在眼前分了我的心,我也不至于失手。我决定了,不管花多大的代价,一定要把她搞到手。”

“那还不容易?派几个弟兄抢回来就行了。”

“不行,不行,对女人嘛,不占了她的心最没出息,也没意思,抢回来就更没意思了。不过我会有机会的。”

“你呀,怪不得娘们儿上赶子你都不搭理,跑了的那个桅子就说过,你是个怪胎,没长把儿!”

自打斗败了小北风,驴子在风铃渡成了人物,身边不乏追随者,花狸子就是一个。这一天在马家门口,锁龙伺候马万海下马车。驴子过来了,身后有花狸子等追捧者前呼后拥,好不威风。马万海刚下马车,驴子伸出一只脚,绊了马万海一个大马趴。大伙哈哈大笑。

马万海满脸尴尬,低声下气:“哎呀,是中岳呀,到我门口了,屋里坐坐?”

驴子翻着白眼:“你这个人怎么四五六不懂呢?按家门规矩,晚辈见了长辈要请安,你怎么就没记性?”

马万海低眉顺眼乖得像猫:“我错了,错了,老家儿这些日子舒坦吧?家里人都好?”

驴子又不满意了:“打住!哪壶不开你提哪壶,我现在光棍一条,一条光棍,哪还有家里人?得了,没空儿和你磨牙,以后调教吧。老曾头儿邀我喝酒,有工夫再和你说家门里的规矩。”说罢,率众吃儿把火地走了。

锁龙气不过,一摔鞭子:“东家,我不干了!你怎么这么怕他?跟着你受窝囊气太多,我回家种地去!”

马万海一把拖住他:“你怎么还像个孩子!我是怕他吗?小不忍则乱大谋。韩信怎么样?当年受过胯下之辱呢。和驴子逞匹夫之勇有失身份。当年我跟着大帅、少帅什么阵势没见过!你让他等着,看我怎么慢慢调理他,我不整出他的屁来就不姓马!”

周先生准备办小学堂了,黑葡萄帮着爹收拾教室。黑葡萄很兴奋:“爹,你真的答应我做先生?”

周先生笑道:“我是让你试试,你要是那块料就干下去,不是呢,也别勉强,误人子弟可不行。”

“要我看万海哥是个当先生的料。他老爹已经过世了,说不定现在请他能答应呢。”

“再说吧。”

黑葡萄自语:“他这个人吧,学识渊博,见识也广,就是像一潭水,让人摸不到深浅,不像驴子哥,像张煎饼,看着挺大,你拿起来对着太阳一看,透亮呢。”

周先生忧心忡忡:“葡萄,我对你说,这两个孩子说起来都不错,可是和你不是一路鸟,你少和他们近乎,别惹麻烦。”

黑葡萄辩白:“谁和他们近乎了?”

周先生一指门外:“还说没近乎呢,你看,这不是中岳来了?”

果然是驴子来了。驴子最近总是有人请他喝酒,这阵子已经喝得摇摇晃晃,扶着教室的门框子嘻嘻咪咪:“葡萄,你在这儿啊?让我好找。”

黑葡萄甩着抹布扇鼻子:“在哪儿喝的?死味儿!”

驴子挺得意:“老曾头儿请我喝酒了。”

黑葡萄不屑:“还有脸到人家喝酒,你忘了?他把你爹好一顿整呢。”

“喝酒归喝酒,他早晚得从我家滚出去。哎,你前儿没少帮我忙,怎么样?我把小北风整屁了吧?鳖犊子,可出了我一口恶气。”

“你跟谁学的招数?怎么就想出这么个办法?”

“不能告诉你。对你说,我这回和小北风斗,是马万海这孙子给我下的套,其实我早就看出来了。现在马万海看见我躲得溜溜的。我不和孙子一般见识,不过,他以后得吃点苦头。”

“得饶人处且饶人,你就放过他吧。”

周先生也说:“是啊,你们本来是一家人,何苦呢?”

“周先生,你不知道,我们家让他害苦了,我爹是怎么死的你们不知道?这仇不能不报,要不然我就不配做冯大车的儿子。”

驴子在周家嘲嘲够了,又来到老福泰酒馆喝酒,喝着酒问掌柜的老德林:“这儿天马万海到没到你这儿喝酒?”

老德林转着眼珠子:“让我码算码算……哎呀,有口子没来了。”

驴子笑:“这龟孙子,跑哪儿去了呢?怪想的呢。”

“别找了,都说他麻搭山了。”

“那更要找了,为什么?他是我孙子!”

花狸子来了,满脸馅笑:“冯哥,在这儿消停呢,要我找的那个人有信儿了。”

驴子很急切:“在哪儿?”

“你都想不到,成天在万泉池泡澡堂子呢。”

驴子笑了:“龟孙子真能找个好地方,也不嫌闷得慌。走,去看看。”说罢带着花狸子奔万泉池而去。

马万海确实在万泉池泡澡堂子,此时他有点抑郁地泡在池子里,手里晃着一根麦管,闭着眼睛,哼着:“杨延辉坐宫院自怨自叹……”

驴子和花狸子进了浴室,四处张望寻觅。马万海见状忙把头埋进池子里,嘴塑衔着麦管喘气,花狸子朝驴子努努嘴儿。驴子明白了,过去拔了麦管,饶有兴趣地看着池子里的马万海。

马万海到底憋不住了,猛地露出头来:“我的妈呀,憋死了!”

驴一子把马万海的头朝池子里按去,不停地灌着:“不给我请安,我叫你躲,叫你躲!”

马万海挣扎着,没好声地喊:“别灌了,再灌肚子就要爆了!”

驴子哈哈大笑,放了马万海:“我不教育光旋的孙子,穿上衣服,我等在门口,我可不愿看你这没肉的光屁股。”说罢走了。

有人不忿,给马万海打气:“你怎么这么怕他呢?他不就是会耍两下手巾把儿吗?你就不能雇两个看家护院的?干吗受他欺负?”

马万海穿着衣服,一脸正气:“不能这么说!不管怎么说戈百年前我们是一家,我怎么能做兄弟相残的事呢?我就让着他又怎么的?他家遭了胡子,老爷子又过世了,心里能不闹吗?将心比心,我能理解他。他现在对我有点误会,慢慢他会回过味来。”说罢穿好衣服,叫锁龙背着从后门溜出澡堂子。

驴子的飞扬跋鹿到底惹恼了锁龙,这天驴子带着花狸子等在街上横晃,锁龙提着根大木棒站在当街,满脸的悲壮。

驴子笑道:“锁龙,站在这儿干什么?凉快呀?”

锁龙脖子,上青筋暴跳:“驴子我告诉你,我们东家怕你我不怕!你不是斗败了小北风就觉得了不起了吗?今天我要和你单挑,你今天打不死我就不是人揍的,来吧,动手吧!”

驴子不屑一顾:“哟嗬,马万海的裤档夹不住露出你来了,你算什么玩意儿!想和我斗?你没资格!再说了,你还没成人,这不是让我欺负小孩吗?”

“少废话,就说敢不敢和我斗吧。”

驴子笑了:“不敢,我不敢行了吧?”

“要是不敢以后就别欺负我们东家。”

“这是我们家门儿的事,你跟着掺和什么?”

“马万海是我东家,东家的事就是我的事,我不能不管!”

“我是教训孙子,周瑜打黄盖,我愿打,他愿挨,你小孩子不懂,一边尿尿和泥玩去。”

“少废话,动手吧。”

驴子笑着往后退让:“马万海挑唆你的是不是?他又要给我下套,让我大人欺负小孩,臭我的名声。我才不中他的诡计呢。”

“你真的,不动手?”

“不动”

“你不动我动了!”

“动呗,我不但不动,还不还手,你信不信?”

“好,这是你说的。”锁龙说着挥舞木棒向驴子头上砸去。木棒把驴子的头砸开了花,鲜血四溅。驴子眨着眼睛一动不动。看眼儿的人惊呼不已。

花狸子跳着喊道:“这小子真下黑手了,我整死这鳖犊子!”

驴子厉声喝道:“都别给我动!锁龙,好样的,接着来!”

锁龙“哇”一声哭了,扔下木棒跑去。驴子嘿嘿笑着,神情自若地向前走去。

花狸子紧跟着:“冯哥,咱们去找马万海算账,不能客气了,不整得鳌犊子拉裤子不算完!”

知道锁龙惹祸,马万海拄着拐杖请驴子在老福泰酒馆摆宴赔罪。马万海说:“中岳,我的确没让他去招惹你,要是撒半句谎将来生孩子没屁眼儿!都怪我管教不严,你看在我的面子_上就饶了他这一回。来,我敬你一杯,代他给你赔罪。”

驴子倒也大度:“我不和他一般见识,可咱俩没完,账得慢慢算。”

“咱们两家的恩怨是前辈结下的,和后辈没关系,咱们都是马万松的后人,怎么就不能了结恩怨呢?和解了吧,这样没意思,真的没意思!”

“没意思吗?我怎么觉得有意思呢?你要和解是吧?也行,我也不是不讲理,你说的对,咱们都是马万松的后人,那我就把我爹没办了的事办了,认祖归宗,我也改姓马。我要姓马了你不得改口叫我爷爷?你要是叫我爷爷,那我肯定就不会难为你了,哪有爷爷难为孙子的?”

“这是两码事。”

“我怎么觉得是一码事呢?”

“你听我说,咱们都是马万松的后人不假,可早就出五服了,不是一家人了,两家谈婚论嫁都不悖理。”驴子说:“照你这么说,出了五服就可以不认老祖宗了?你这是狗屁道理!”

“你怎么又骂人!”

驴子翻脸:“我就骂你了,怎么的吧!”

马万海也火了:“我看该给你嘴上勒上嚼子了。”

驴子大怒:“好啊,你骂我是牲口,我打你龟孙子!”挥拳要打。但他的拳头在半空停住了,嘿嘿地笑了,“我不能打你,我爹,就是你太爷,临咽气的时候嘱咐我不能打你,因为你是瘫子,让我饶了你,还不赶紧谢谢你太爷在天之灵,快谢呀!”

马万海双手抱拳:“好,那我就谢他老人家了!”

驴子瞪起眼珠子:“叫老太爷!”

“不要太过分,到此为止好吗?”

“吓唬我?哎,我有件事没告诉你呢,昨天你上坟了是不是?我也去了,还到我侄子,也就是你爹的坟头看了看,临走,我怕你爹饿,在他的供碗里留了点儿好嚼裹。”

马万海浑身颤抖着,双手抱拳:“中岳,求求你别说下去了……”

驴子笑得残忍:“不行,非说不可!”

马万海哭了:“我求您了!”

驴子不为所动:“不!你得听着,我给你爹的碗里留了泡屎!”说罢哈哈大笑。

酒客们也笑了起来。

马万海慢慢地垂下头,又慢慢地扬起来,嘴角竟挂着笑容:“你做事太绝了,当年咱们两家械斗各有所伤,我跑了,你装疯卖傻,我要告诉你的是,这回我回风铃渡也是装残而归……”

轮到驴子瞳目结舌。

“我之所以这样,也是怕你爹和你把我做了,断了马家的根苗,你爹死后,我继续装残,为什么呢?这就表明我认输了,忍了,服了,可你一而再再而三,我要是再不出手就不是马万松的后代!你记住,是你把我逼得不得不站起来!”说罢慢慢地站起来。

驴子先惊后喜,怪声怪气地笑了起来。

马万海掀翻了桌子,破口大骂:“说你是驴你还摇开尾巴了,当我真怕你呀?你今天动我一指头,我让你一辈子吃苦头!”

驴子大怒:“我现在就让你吃苦头!”

二人动起手了。马万海露出庐山真面目,一套军体拳有模有样。驴子施展《金手谱》的招数,嘴里念念有词:“白猿献果,灵猫扑鼠……”绕着马万海转,转得马万海眼花缭乱。马万海舞起双拐,虎虎生风,几番把驴子打翻在地。驴子又跳将起来,以板凳对双拐,好一番恶战!

酒客们无不叫好。

驴子一闪身,用碎碗碴儿顶住了马万海的咽喉一声厉喝:“还打吗?我一动手你的喉咙就断了!”

马万海微微一笑:“咱俩谁先死还不知道呢,看看你的肚子吧!”

驴子低头朝肚子看去,不由得一惊―马万海手里的一支筷子早已准确地顶在自己的肚脐眼口。

驴子笑了:“果然是个好对手!”

马万海不想把事闹大:“能不能到此为止!”

驴子一翻白眼儿:“没完没了,到死拉倒!”

“刀杯好,从此以后我就不再客气了!”

二人被看客拉开。

镇街,夜深了,醉酒的驴子踌姗而行。儿个黑衣人给驴子头上套上麻袋,扛起就走。

驴子被蒙着眼睛捆在一个山洞里,儿个壮汉轮番挥舞皮鞭抽打他。驴子杀猪似的嚎叫。壮汉身在黑影里看不清面孔,哈哈笑着就是不说话,变换着花样折磨驴子,烫烙铁、灌凉水、钉竹签、荡秋千……山洞里回荡着驴子的惨叫声。驴子弄厥过去。不知什么时候折磨他的人走了。有人给他送来了一碗面。驴子嗅到了味道,爬过去,费尽周折才吃了面。

驴子被折腾到第七天,绑架他的人不露面了,驴子背靠犬牙交错的岩石,磨着捆绑自己的绳子,磨得双臂鲜血淋漓,终于磨断了。他摘下眼罩,拿起盛面的碗,看着,寻思了一会儿,揣进怀里,摸索着向洞外爬去。

遍体鳞伤的驴子终于脱身而出,向山下跑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