书城小说天大地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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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6章

镇街戏台子前,傍晚时分,两个口本兵给一群排排坐好了的孩子发放糖果。戏台子上挂着一块大白布,对面架着一台放映机,两个日本兵撅着屁股卖力地摇发电机。原来口木人要给孩子们放电影。孩子们怯生生地坐在小板凳仁不安地四下张望;也有大胆的孩子开始吃糖果,小声嘀咕着。

电影开演了,孩子们惊奇地瞪大眼睛看着银幕,他们都是平生第一次看电影。

这是一部日本黑白喜剧默片。

电影机旁,穿着便装的尾崎站了起来,大声用汉语讲解着,他的讲解幽默生动,妙趣横生。

孩子们兴奋起来,笑得前仰后合。尾崎解说得更加卖力,开始手舞足蹈了。

这是个短片,一会儿就完了,要换片了。几个日本兵把已经打开的肉罐头发放到一个个的孩子手中。孩子们犹豫了一会儿,相继大吃起来。

电影又开始了,这是一部残酷的描写屠杀的片子,孩子们惊恐地盯着银幕,有的捂上眼睛,更多的孩子吓得哭了起来,也有的孩子开始呕吐起来。

尾崎微微笑了。

夜深了,尾崎在办公室伏着桌子认真地画幻灯片,中佐小野和一个长着猪脸的叫武田的军曹忙着晾晒幻灯片,调试幻幻机。

小野满脸疑惑:“大佐,我不明白,你给孩子放电影又放幻灯片有什么用?我认为中国人是不可捉摸的。”

尾崎没放声,对着灯光看刚画好的一张幻灯片。

猪脸军曹也说:“是啊,你把士兵的罐头饼干糖果分给这些孩子,士兵们很有意见!一个士兵半个月才能分到一听肉罐头呢!”

尾崎开日了:“我愿意和孩子们玩儿,和他们在一起会忘记自己的年龄,忘了自己是一个职业军人,甚至忘了来中国干什么,非常轻松,非常快乐,好像又回到了童年,”长叹一口气,“童年多好啊!”对着幻灯片练习解说词,小朋友们,甘这是美丽的富士山,这是你们的长白山,山水相连,我们都是一家人。

秋风萧瑟,镇街上,马万海摆个字摊儿糊口谋生,冻得瑟瑟发抖。驴子领着奔儿来了。

马万海盯着奔儿问:“咦?这孩子是谁家的?没见过。”

驴子非常得意:“儿子,我有儿子了。”对奔儿,“这就是我对你说的马万海,按辈分他是你侄子。”

“你累不累?哎,你哪儿来的儿子?”

“才认的。”

“有事?没事别耽误我的生意。”

驴子扔了两个铜板:“当然有事,写封信,我说你记。”

“你说。”马万海铺开纸张,润笔。

“抬头写,父亲大人冯保良在上,儿子中岳给你问安了。今儿去信不为别事,你老活着的时候就盼有孙子,如今儿子给你弄了个孙子,他叫奔儿,挺招人疼,孝顺,这回你在九泉之下就可以放心了。我在这边挺好的,有吃有喝冻不着,不像有的人败了家就掉了精神,成天哭丧着脸,像谁欠他二百吊。就说这些了,有些话明天我领着你孙子到坟头细说。不肖儿子中岳上。”

马万海写完了:驴子惊异:“咦?我说了一大堆话,怎么就这儿个字?”

“言简意赅你懂不懂?”把钱扔回去,“不收你的钱,花着犯隔应。”

驴子一笑:“不要拉倒,省了。”接过信,爷儿俩欢天喜地走了。

父子俩回家,驴子看着信问:“奔儿,这上边的字你认识儿个?”

“一个不认得。”

“吃货”

“爹,你认得儿个?”

“我也一个不认得。”

奔儿哈哈大笑:“你是大吃货!”

黑葡萄来看望驴子,送点苞米面,见到奔儿,问:“咦?这个小孩是谁?怎么没见过?”

“哦,我忘了介绍了,这是我才认的儿子,叫奔儿:奔儿,这是你葡萄姑姑,叫姑姑。”

奔儿甜甜地叫了。

驴子举着信:“求万海给我爹写了儿句话,明天到老人家的坟头念叨念叨,你看看这样写行不行?”

黑葡萄看罢信哈哈大笑。

驴子愣了:“你笑什么?”

黑葡萄笑得抹眼泪:“我念给你听听:驴儿满街跑,性情不太好,难登大雅堂,改口汤锅找。”

驴子大怒:“这龟孙子,又叫他耍了!”

这天尾崎把镇上的孩子们领到自己的宿舍,又发放罐头,把窗帘拉上放么1灯,嘴里一个劲地催促:“吃,一边吃一边看,看累了可以躺到床上,罐头吃完了还可以要。要是撑出屁来就随便放,不要憋着,放得越响越好,说明把我家当成自己的家了,现在我们开始放幻灯。大家看墙上,今天我要讲的是富士山和长白山的故事……这是美丽的富士山,这是你们的长白山。俗话说,山连着山,海连着海,口本人和中国人应该是一家人,是亲兄弟,这里有一个美丽的传说……”

尾崎不停地换片:“在很久很久以前,长白山和富士山是一对亲兄弟,长白山有天池,这是火山日,富士山也有天池,也是火山口,你们看,这对亲兄弟长得多么像啊!”

孩子们完全被吸引住了。

尾崎继续解说:“当时,富士山就在长白山旁,它俩紧紧地挨着,感情非常深厚。下雪了,富士山说:长白山哥哥,你冷吗?长白山说:弟弟,我不冷,我身上有厚厚的雪被呢,我把身上的雪被给你盖上吧,你是弟弟,不抗冻啊。于是长白山就刮起了风,把富士山盖上了一条厚厚的雪被…你们看,这裸露的山,没有多少雪啦,长白山哥哥把雪被披到富士山弟弟的身匕了。夏天到了,太阳把长白山都要烤焦了,长白山哥哥身上的树都死了,它难受啊,富士山弟弟很心疼,它说,长白山哥哥,我把身上的树移到你身上,为你挡挡阳光吧,富士山弟弟把身上的树挪到长白山哥哥的身了……大家看现在的富士山,它身上的树很少,现在大家看明白了吧?”

孩子们被他编造的童话感动了。

尾崎竟有些动情了:“多好的一对兄弟啊,可是后来,地球天崩地裂,富士山弟弟一点点向南移动,长白山哥哥伸出手来哭喊着:弟弟,你别走,弟弟,我抓不住你啦!富士山弟弟一步一回头哭喊:好哥哥,我的好哥哥呀,弟弟不愿走啊,可是我没有办法,好哥哥,我走到哪里,咱俩都是亲兄弟,我一定要回来,这里是咱们共同的家呀……”

孩子们热泪盈眶。

尾崎的眼角也闪着泪光。

驴子得子不久马万海也得了女儿,是这么回事:

这天,摆地摊的马万海看到一个叫秋儿的女孩插草标卖身,爹娘是放排的,死在松花江上,秋儿想卖掉自己求两薄木棺材把爹娘埋了。马万海觉得可怜,出钱把她爹娘埋了。处理了秋儿爹娘的后事,马万海领着她回家吃饭,说你爹娘的后事都处理了,吃了饭就走吧。

秋儿愣了:“你不是把我买下了吗?”

“我买你做什么?”

“做什么都行,给你做丫餐,当雇工都行,要是你看好了,给你当姨太太也可以。”

马万海笑了:“你看我穷成这样,还能使矍?我连老婆都没娶,还娶什么姨太太?”

“那我不管,你给我埋了爹娘就是把我买了,哪有退货的?”

“不是退货,是还你自由身,你自由了。”

秋儿把头摇得像拨浪鼓:“我不要自由,自由饿肚子,我就跟着你。”说着哭了,“先生别撵我走,我没地方去了,撵我走就是逼我去死,你可不能逼人上吊啊,上吊我就吊在你家门口!”

马万海急了:“那你留在我家算怎么回事呢?”

“我就给你当闺女狈。”

马万海踱着步:“也只好这样了。”

秋儿破涕为笑:“你答应了?那我就叫你爹了?爹!”叫得甜甜的。

马万海笑了,笑着笑着咳嗽起来。秋儿给马万海捶着背说:“爹,我给你削个萝上?萝上化痰,压咳嗽。你什么时候睡?我给你烧水洗脚,洗完脚我再给你暖被窝。”

马万海挺受用,眯缝着眼睛:“闺女是爹娘的小棉袄,这话一点不假,比儿子强多了。好了,不得瑟吧,早点睡,明儿个领你串个门儿。”

第二天,马万海领着秋儿到老蛾子家显摆。老蛾子呱呱笑着,拍打着炕席子:“我说什么来?好事成双,驴子收了儿子,你有了闺女,这都是上讲究的,叫金童配玉女。”

马万海不悦:“老人家别乱说,我可不和他轧亲家!”

“我不是那意思。”老蛾子摸着秋儿的脸,“瓜子脸,准错不了,耳朵垂儿不小,有福,大嘴岔子,好,嘴大吃四方,嘿,这鼻子,怎么长的?像玉坠儿,是个美人儿坯子。太奶高兴,送你件礼物。”从筐箩里找出个顶针,“这物件儿送你了,是你太爷当年给我打的呢。我使了它大半辈子了,可得手呢。”

秋儿把顶针套在手指上:“太奶,正合适。”

老蛾子摸着秋儿的手:“这手,葱管儿似的,一定巧,女人手巧,家中一宝,女人手笨,早晚断顿。你太奶年轻的时候手巧着呢,街上时兴的衣裳别叫我看见,只要看上一眼,不用铰样儿,照着葫芦我就能画出瓢,再说做饭,我做的饭菜,你太爷说是馆子味儿,顿顿不少吃,一憋气儿吃成个姻姻肚子,还埋怨我把他的体形吃坏了。你说冤不冤枉人?他家的姻姻肚子那是祖传!秋儿,我对你说,女人一辈子要紧的是什么?无非是两件事,头一条是扎紧裤腰带……”

秋儿好不容易插上一嘴:“太奶,我懂,你看,我的裤腰带扎得可紧了。”

“屁!你还不懂。这二一件呢?就是持家,有句老话怎么说来的?”

马万海说:“相夫教子?”

老蛾子笑了:“对对对,还是你学问大,给她说说什么意思。”

“回去我对她慢慢说吧,我还要领她逛逛街。”

“这就走啊?屁股还没坐热呢。”

秋儿的嘴甜甜的:“太奶,我改日再来看你。”

老蛾子扶着门框子嘟唆:“好闺女啊,没稀罕够!”

晌午,驴子和奔儿坐在饭桌前,瞅着菜窝窝谁也不动筷子。驴子说:“吃呀!鳌瞅蛋啊?”

“你是老的,你先请。”

“你是小的,我得让着你。”

“那不是越理了吗?还是你先请。”

“唉,不愿吃就不吃吧,饿极了就不用请了。躺一会儿吧。”

爷儿俩到炕上躺下。驴子问奔儿:“以前你吃过的最好的东西是什么?”

奔儿寻思了一会儿:“小鸡炖蘑菇。爹,你呢?”

“那就多了,干炸飞龙、清蒸熊掌、黄炯山鸡、红烧海参……哎呀,数不过来。这些东西都挺名贵,可我最爱吃的还是猪大肠,尤其是头里那段儿,刚一出锅,肥透透、颤盈盈、嫩乎乎、香喷喷、咬一口,吱吱冒油,就着喝小酒儿,哎呀妈呀,美死了!”

奔儿咽着唾沫:“爹,别说了,受不了啦!”

驴子呼呼睡去,奔儿看驴子睡熟了,悄悄溜了。他来到街上,见一辆拉着山货的马车驶过,轻而易举地顺了一袋子找了个杂货摊卖了,到老福泰酒馆要了盘肥肠一壶酒,喝了个痛快,吃喝够了,摇摇晃晃来到渡口耍开了酒疯,身后围了些孩子。

驴子一觉醒来,见奔儿不在,一路寻到了渡口,见奔儿迈着八仙步嘟喷:“什么肥……肠,有什么好……吃的?满嘴油,一股猪……粪味儿,恶心,叫他骗……毁一了!”

驴子奔过来,揪着他的耳朵骂:“兔患子,在这儿耍酒疯,给我回家!”

奔儿护着耳朵:“别揪……耳朵,耳朵里是脆……骨……”

驴子回到家里教育儿子:“你怎么就不学好呢?老冯家怎么就出了你这么个不上进的东西!没当我儿子你手脚不干净我管不着,当了我儿子就得老实。咱家的门风你也不是不知道,咱老祖宗马万松,当过大官,带过上万兵马,那是大英雄,历史上有名,从他往下数,哪一辈都出过名人,就说你爷爷,你爷爷大车,冯大车,大名叫冯保良,你爷爷他……”他爷爷实在没什么好吹嘘的,驴子气儿短了。

奔儿趁机反攻:“说的好,往下说,接着说,我就愿意听爷爷那段光荣历史,他是老蝙蝠的高足,兔子没吃窝边草,神出鬼没,从没失过手,还有什么?我没给他丢脸,不过和他老人家比我做得还不够,还得加把劲。你也不用瞪眼扒皮,我这也是子承祖业!”

驴子火了:“兔患子,这不是说你爷爷是贼吗?我打死你!”动起了武把扇。

奔儿不敢怠慢,来了个恶狗探洞,钻进驴子的裤档,咬住驴子的裤档不松口。

驴子大呼小叫:“撒口!”一个劲地挣脱,狂喘着,“咦?我的看家本事你什么时候学会的?快撒日,我服你了还不行吗!”

奔儿撒了口:“看在你是我爹的份儿,这回饶了你,要是换了个人,我一口把它咬下来喂狗!璞,你儿年没洗澡了?裤档这么燥!你说你挺漂亮的一个人,就是单眼皮儿不带劲,怎么不好好收拾收拾?常洗个澡,别成天递里递遏。你成天埋怨讨不着媳妇,就你这脏样人家谁的闺女愿意跟你?听见没有?聋拉着眼皮,你装睡呀!”

怪了,驴子再驴,却叫奔儿制服了,被训得舒服,点着头:“哎,哎,说的对,该收拾收拾了,怪不得你葡萄姑姑老说我身上有股味儿,我还当她鼻子不好使呢。”

不提冯家爷儿俩叮当嘴儿,再说马家。这阵子秋儿给马万海洗着衣服,嘴里拾不闲:“爹,你说你的衣服,都看不见本色了,锈死了,透了多少遍水还这么脏,洗一遍费老劲了。以后咱家得定个规矩,不管什么衣服上了身,也不管脏不脏,最少半个月就得洗,贴身的衣服不能过一个礼拜。”

“其实也不用那么勤,个把月就行。”

秋儿斩钉截铁:“不行,别的我不管,这件事我做主,没商量。我没进家门好说,现在进了家门,你穿得好赖我不管,有一样,不能脏了,不能破了,要不然人家会说,这家没个老娘们儿,有也是个懒婆娘,叫我脸往哪儿搁?”

马万海嘿嘿笑了:“换来换去的费事。”

秋儿撅着嘴:“你念了一肚子书,怎么净说歪歪理儿?是换衣服费事还是洗衣服费事?我不嫌费事你还怕什么?”

马万海被女儿毗哒得舒服:“好好,听你的。丫头蛋子,像吃了枪药,说话就不能柔和点?”

这时周先生来了,说日本人一来聘请的老师都跑了,请马万海去救急。马万海正没别的事做,就应了。

周先生走后,马万海对秋儿说:“我下个月就去教学了,到时候我领你到小学堂念书吧。”

秋儿小脸儿呱哒掉下来了:“爹,我可不愿念书,我要留在家里给爹做饭洗衣服收拾家。”

马万海笑道:“傻丫头,念书多好啊!学文化长知识。你愿意当一辈子睁眼瞎?这件事由不得你!”

秋雨绵绵,冯家寒窑漏了,满屋子都是盆儿罐儿,叮当作响,煞是好听。驴子爷儿俩懒得收拾屋顶,在屋里东躲西躲。奔儿紧靠驴子。驴子推奔儿:“你往我身上靠什么?”

奔儿嘻嘻笑着:“家里哪还有点干爽地方?冰凉,就你这儿还有点热乎气儿。”

驴子瞪眼:“房子漏了,你就不能出去苫苦房?”

“就会使嘴儿,你怎么不去?”

“我去?我去要儿子干吗?我还支使不动你了!去不去?不去我揍你!”驴子说着要动武把扇。

奔儿好汉不吃眼前亏,冲进雨幕,跑到院里,以手遮头,胡乱地往房上扔了一把苦草,又跑回屋里。屋里房子还漏。驴子火了:“这就是你苫的房?你就这么糊弄你爹?给我上房,房子还漏你就别给我回家!”一脚把奔儿瑞出屋。

估计是奔儿上了房,没好气地扑腾着,驴子紧张地看着房顶。房巴被踏漏了,驴子张开臂膀,奔儿到底掉进屋里,掉到驴子的怀里。爷儿俩哈哈大笑。

驴子捶着奔儿笑骂:“你这是苦房吗?目亩不烧香,作索老道啊?出去,给我把窟窿堵上!”

奔儿满脸正经:“爹,我问你,咱俩谁是爹?哪有房子漏了爹不管的?”

驴子吹胡子瞪眼:“是我想当爹吗?你拍拍良心说,是不是你逼着我当爹的?你逼我当爹就得负责!”

奔儿嚷道:“啊,这阵子当爹要出力你后悔了?当初干什么了?你以为爹那么好当啊?”

驴子叹口气:“唉,雨早晚要停,天晴了再说吧。咱俩都湿透了,你不是嫌我裤档有味儿吗?干脆洗澡吧。行,我这回好好当爹,烧水去,你拉风匣。”

奔儿翻着白眼:“你烧水我拉风匣?你一点也不傻呀!算了,服你一回吧。”去烧水。

水烧好了,驴子把奔儿德进大桦木盆像洗萝上似的搓洗。奔儿洗完了,光着脊梁给驴子搓背,咯咯笑着:“爹,你身上搓出的灰都成卷儿了,一根接一根,赶上切面条了,下一锅浑汤面富富有余。”

驴子反唇相讥:“刚才我给你搓出来的还少啊?划拉划拉能种两亩好高粱。”

奔儿问:“爹,街上万泉池澡堂子你去洗过澡?”

“你说那儿啊?从前你爷爷就爱洗澡,成天泡在那里,还拖着我去。我不太愿意洗堂子,嫌里边闷人,愿意洗凉水澡。”

“真傻,还是洗热水澡舒服。”

“你愿洗?行,等爹混好了,也像你爷爷那样,天天一早拎着你的耳朵去洗澡。咱俩泡好了,汗出透了,泡一壶好茉莉花茶,喝着茶聊天儿,聊够了再睡个回笼觉儿。到晌午了,也饿了,不用出门,让王老好出去给咱端两碗打卤面回来,一定要老福泰掌柜的亲自手撰的,呼隆呼隆喝了,再烫一遍澡,美死了!”

奔儿神往:“以后能有那样的好日子?”

“怎么就不能?只要你听我调教,咱们家有翻身的日子。”

冯家父子洗澡,马家呢?秋儿正给马万海翻洗被褥,活干得一塌糊涂,浑身沾满棉花。

马万海背着手看闺女干针线活,哈哈笑道:“秋儿,这就是你的针线活?你看你,像不像只芦花鸡?”

秋儿举着手指头:“怨我的营生不好吗?你看蛾子太奶的这个顶针,一点不中使。”

马万海点着秋儿的额头笑道:“你呀,肚子疼怨灶工爷,我看你不会干针线活,不是个机灵人儿。”

“谁说的?你闺女是个灵巧人儿,就是针线活差池点。我爹原来是弹棉花的,我弹棉花在行。你等着,等天晴了我把咱家的棉裤棉袄都拆洗了,棉花都给你弹一遍,弹得松松软软,跟新棉花一样,过冬穿上可暖和了。”

马万海在屋里溜达若:“拉倒吧,你给我拆了再舞弄不起来,我不赌等着挨冻啊?哎,秋儿,你躲哪儿去了?”

秋儿在被套里喊:“爹,我套进去了,你帮我弄出来!”

马万海哈哈大笑:“秋儿啊秋儿,你这个笨婆娘,笨的见过,可没见过你这么笨的!”

冯家,爷儿俩半夜饿醒了。驴子问:“奔儿,你饿不饿?”

奔儿带着哭音儿:“怎么不饿?肚皮贴着脊梁骨了,抠心挖胆的,老难受了。”

驴子叹道:“可惜没的吃,现在有个死孩子我也能啃他一门。”

“爹,你说怪不怪?我刚才做了个梦,梦见一个白胡子老头问我,你爹呢?我爹肚子饿瘪了。老头说,你爹真可怜。手一扬,下雨了,可是不湿身子,睁眼一看,满炕上是高粱米。能是真的?要不你掀开炕席看看?”

驴子一掀炕席,果然,炕席底下满是高粱米!勃然大怒:“小兔患子,说实话我不打你,是不是偷来的?”

奔儿歪着脖子辩白:“你怎么就肯定是偷的?今天有辆拉粮的马车打我前面过,我正拎着太师奶给的锤子玩,不小心刮破了口袋,撒了一地高粱米。我就捡回来了,这算是偷吗?”

“哦,你要这么说还不能算偷。”

奔儿来理儿了:“爹,你以后对我说话要注意点儿,别动不动就瞪眼扒皮,什么偷啊偷啊的,多难听!行话那叫顺,叫顺就好听了。不信你试试,偷了一些高粱米,了一点高粱米,怎么说好听?”

驴子嘟嚷:“偷了一些高粱米,顺了一点高粱米,哎,还别说,就是不一样。”

奔儿笑着:“没说错吧?不会说话学着点。我那个大侄子马万海,人我没看好,可人家有一点比你强,会说话。”

驴子不好意思了:“这我承认,他念过书,我没文化。”

奔儿摇着头:“不该念没念书的事儿,张大帅倒没念过书了。”

“好吧,我以后注意就是了。那咱就拿你顺来的米熬点粥?伺候伺候肚子?”

奔儿乐了:“你听听,话这么说多好听!就这么着吧,稠一点。”

驴子商量小祖宗:“我拉风匣,你也动弹动弹?”

奔儿很宽容:“看在你是爹的面子上,我淘米。”

爷儿俩夜里熬粥喝,奔儿喝完了粥,摸着圆鼓鼓的肚子:“我的妈呀,肚子胀疼了,活不成了!”

“那你就躺着别动了,慢慢活,锅碗瓢盆我去刷。”

风铃渡北部深山密林,尾崎带着一群日本人跋涉,查看着。他们都穿着衣衫槛楼的民装。不断地议论着研究着,在笔记本上画着地形图。

尾崎仰天叹了口气:“啊,中国太大了,我想起了父亲说过的一句话,上人家串门,首先要敲敲门,不能破门而人,什么时候人家让你脱鞋上炕,什么时候你才能听到他心里话;走生路,需要有一根拐棍,还需要一个人在前面牵着你的手啊!”

马家寒窑,马万海掀开炕席,捡起一粒黄豆,扔嘴里嚼着,像一头饥兽,满屋遗巡。

秋儿回来了,盯着马万海的腮帮子:“爹,你有好吃的?”

“哪儿啊,爹从炕席底下检了粒黄豆嚼着呢。”

秋儿擎着两个大火烧:“爹,饿了吧?我有两个火烧,咱俩一人一个。”

马万海咽着唾沫,满脸疑惑:“咦?哪来的火烧?”

“就别问了,填饱肚子要紧。”

马万海厉声喝道:“说,是不是偷的?”

秋儿不语,有些畏惧了,点了点头。

马万海大发雷霆:“好啊,原来你还是个贼!我马万海就痛恨做贼的,闹了归齐家里养了个贼!我一辈子说嘴,这不是伸出脸叫人家打吗?你给我滚!我不会收个贼做女儿的。”

秋儿央求:“爹,别生气,我以后再也不敢了。”

“不敢了?能吗?有一就有二,有二就有三,今儿偷针明儿就偷金!做人一辈子穷富不要紧,一定要有志气,要正直,光明,不能鸡鸣狗盗,那不是人干的!行了,我也不多说了,咱俩的缘分就到这儿了,你走吧。走啊!”

秋儿哭着:“爹,我错了,我是看爹好儿天肚子里没进粮食了,闺女心疼啊,怕你饿坏了。我现在就你这么个爹了,亲得什么似的,你就原谅我这一回吧!我把火烧给人家送回去还不行吗?”

马万海软下来了:“送回去?送回去人家就不说我闺女是贼了?先放着吧,让我仔细想想该怎么办。”

桌子上放着两个火烧,父女俩分坐在两旁。

马万海饥饿的眼睛盯着火烧,拿起来掂弄着,又放下。火烧上的芝麻掉了满桌子。

马万海一脸正经:“秋儿,我对你说,做人要人穷志不短。这个人字是怎么写的?我写给你看看。”用手指蘸着唾沫,写一笔蘸一下,蘸起了芝麻送嘴“你看,一撇一捺支起来就是个人,也就说,人要活着就要立着,站直了别趴下。三字经第一个字就是个人字,人之初,性本善,当贼就是不善了。这个贼字是怎么写的呢?爹再写给你看。”故伎重演,“一个贝字加一个戎字,贝乃钱也,戎乃兵器也,就是说,贼是拿着兵器抢钱的,君子不肖为也……”

“爹,你这么写唾沫一会儿就千了,我看不清楚。”秋儿把火烧撕成条,“爹,拿这个摆给我看。”

“还是我闺女,就是聪明。”用火烧条摆出了‘人’、‘贼’两个字,“这会儿清楚了?”

“看清楚了。爹,这两个字我认得了,这些东西怎么办?扔了?”

“胡说!暴珍天物要受老天爷惩罚的!”

秋儿满脸愁容:“那怎么办?”

“唉,就让它到该去的地方吧。”

“爹,该到哪儿去呢?”

“到哪儿去?只好放到肚子里了。”

“爹,那还等什么?”

马万海吃着火烧泪流满面:“唉,君子不吃磋来之食,我马万海愧对圣人的教诲了……”

这天夜里,冯家爷儿俩说起自己的身手,互不服气,要到渡口比试武艺,爷儿俩来到人木杆下。铜铃在风中发出悠长的丁冬声。

奔儿说:“爹,你能行?”

驴子笑了:“爹今天叫你开开眼。”说完,如老猿攀岩,爬上杆子取下铜铃。

奔儿拍掌叫好:“爹,好身手!”也不示弱,使出猴子爬杆的手段,把铜铃放置原处,缓缓退下。

驴子张开双臂接着奔儿,不由得赞叹:“小祖宗,你还真不是白给!走,回家喝酒去。”

回到家里,爷儿俩喝着酒互相吹捧。奔儿说:“爹,我走南闯北,到过的地方不少,身手像你这么利索的少见。你说有你这身本事,要是想到谁家顺点东西,那还不是小菜一碟?”

驴子拍着奔儿的脑袋:“我见过的孩子也不少,没见你这样的,哪是孩子呀,明明是活猴子。”

“爹,你说咱爷儿俩这身本事,不出去做点活不可惜啦?”

驴子正色:“想都不用想,这条道是堵上了。”

奔儿叹气:“你说咱不做那个还能做什么?你没房子没地,兜比脸干净,咱吃什么喝什么?这还不到万不得已呀?咱指什么生活?你给我指条道儿。”

“咳,我跟你交个实底儿吧,你老潘大爷,就是咱们家原先的账房先生,临回山东老家的时候给我留了·笔钱。可这笔钱呢,没在我手里,他怕我胡乱花了,在谁手里我现在也不知道,只是到了月底儿,家里不知在哪儿就会冒出一笔钱,刚刚够花一个月的,还得紧卡紧,手稍一松就得聋拉眼皮。”

“老潘大爷也不是开钱庄的,钱早晚会花完,花完了怎么办?出去要饭吗?”

“五尺高的爷们儿,有脸出去要饭吗?就是要也得有人给呀?”

“还是的,要饭不行吧?给人家打?”

“那不行,以前都是人家给咱打,叫我出去打?那不如杀了我!”

“哦?打上也不行?哎,还有一条道儿,当胡子。”

“那更不行了,咱家就是遭胡子祸害败家的,不能干那个。”

“你看?说了一圈,这个不行,那个不干,最后就剩下一条道了,你说是不是?”

驴子瞪眼:“你就死了那条心吧,我这一辈子是不会当贼的。”

奔儿直点头:“行,不当贼,我看以后的口子怎么过!”

驴子突然警觉:“咦?咱们不在家的时候有人来过!”

“你怎么知道的?”

“炕上的东西有人动过!”驴子猛地掀起炕席,“啊哈,钱来了,又不用愁了!我就纳闷儿,钱在谁手里呢?哎,也别说,这个老潘也就是有道眼,要不是这样,钱早就花光了。”

“嗯,有文化的人咱比不了,画个圈够转半年的。”

驴子感啃:“是呀,没文化就得吃亏,咱俩不识字,前儿叫马万海好一顿骂,咱还谢了人家。我不识字也就罢了,你可得给我喝点墨水儿,爹打算把你送到你葡萄姑姑的小学堂读点书。”

奔儿跪地求饶:“爹,饶了我吧,我可不去念书!”撅着屁股,“你仔细瞅瞅,我是尖尖旋儿,坐不住板凳,生铁脑子,刻不上字,你叫我干什么都行,别叫我念书。”

驴子一拍桌子:“你是爹还是我是爹?这件事就这么定了!除非你娘来说情。”

奔儿转转眼珠子:“我娘来说情就行?那好吧,你等我把娘搬来。”

驴子笑道:“把你能的,我就不信你还能顺个娘来!”

翌口晨,驴子坐在炕上摆钱,嘴里叨咕:“这些钱杂米,这些钱买柴,这些钱买油盐酱醋……”

奔儿领着一个山东大馒儿来了:“爹,我把娘领来了。”

驴子大吃一惊:“你……你从哪儿领来的?给我撵走!”

大嫂儿笑嘻嘻:“大锅(哥),喃(你)这是怎么的了?喃(你)不是要讨个婆娘吗?俺不挑剔喃(你),有个地儿安排下身子就中。”

驴子连忙摆手:“我不是挑剔,我没想娶媳妇。”

“大锅〔哥),喃(你)是木(没)看中俺?俺长的是老相了点,可还是个黄花大闺女,会过日子。是不是嫌俺脸黑?俺是没洗,洗出来调贝(白)的。俺是看中你了,就不走了。”

奔儿拖着大鳗儿上炕:“娘,你先坐着,我给你烧洗脸水,好好打扮打扮我爹会要你的。”溜出屋子。

大鳗儿盘腿儿打坐,两眼盯着驴子,挺满意的。驴子蹲在地上生闷气。

奔儿在外屋烧着火,侧耳听屋里的动静。

奔儿烧好水,端一盆进屋:“娘,你洗把脸,多打点胰子。你别闭嘴呀,跟我爹嘎嗒话儿。”又给驴子送了碗水,“爹,你是爷们儿,别冷落了娘。咦?你们见面怎么不说话?爹,你看娘的头发多好,漆黑,畏亮,你看那双大脚,老厚,下地十活肯定是把好手。娘,你别看爹话少,不说拉倒,说出一句笑死个人。他这个人冷面热心。”从裤档里掏出一只鸡,“你看,这是爹送给你的见面礼。爹,你说是不是?”

驴子闷了半天,站起来:“奔儿,你也不用忙活了,你这不是找到娘了吗?那好啊,我养活不起你娘儿俩,领你娘走吧。”

奔儿傻了:“爹,你不要我了?那我还要娘干什么?”拖着大鳗儿,“大鳗儿,你走吧,我还是要爹。”

大鳗儿不满,赖着不走:“这弄些甚?俺炕席还么坐热乎呢。好歹俺这也是相亲,就这么打发俺了?”

奔儿说:“大馒儿,你快走吧,鸡你拿去吧,今天赔大了!”到底拖着大慢儿出了屋子。

旋即,奔儿回来了。驴子举起答帚疙瘩持奔儿:“我叫你发贱,你找了爹又找娘,叫爹娘亏的啊?”

奔儿抱头鼠窜:“爹,你听我说,再怎么说我也不是你亲骨肉,不是马万松的骨血。老人说,不孝有饭无后为大,你得娶媳妇生儿子呀!再说了,我想有个娘,过有爹有娘的口子,我没错呀!”嚷着,跑出了院子。

奔儿不知从哪儿弄来一副鱼竿,扛着在街上走。

秋儿也在镇街上溜达,和一个老者相撞,老者的包裹掉地上了。秋儿热情地帮老者检起包裹:“大爷,对不起,我帮你捡起来。”甜甜地一笑,走了。

远处看到这一幕的奔儿跟了去。

渡门,秋儿缴窃得手正在数钱。黄雀在后,一只黑手抓住了秋儿的手脖子:“好啊,小小的年纪不学好!走,跟我见官去!”

秋儿嘻嘻笑着:“拉倒吧,你当我不认识你呀?你是不是叫奔儿?你爹叫驴子,你是他才认的儿子?”

奔儿笑道:“我也认得你,你叫秋儿,是马万海收养的闺女。你怎么干这个呢?”

秋儿把嘴一撇:“你当你是好东西!老曾头的翡翠烟嘴儿敢说不是你顺的?”

奔儿笑:“那关太太的替子是你顺的了?”

秋儿咯咯笑着:“咱俩豁嘴子吃肉,肥〔谁)也别说肥(谁)。”

两个小贼开心地笑了。

奔儿:“看样没顺着大货。走,跟我钓鱼去。”

两个小孩来到江沿钓着鱼嘎嗒话儿。

奔儿夸赞秋儿:“你活儿不错啊,手够快的,拔下替子插上筷子,没有十年八年的功夫不行。”

“你也不白给,烟袋杆儿在老东西手上你就能把烟嘴儿顺了?怎么练的?”

奔儿笑:“你能告诉我还是我能告诉你?多余一问。哎,听说你爹家里原先挺阔气,你爹还是大夫?”

“我爹?老厉害了,原先是咱这儿的大户,摊了官司败家了。我爹给张大帅当过军医,还当过小学堂的先生。你爹呢?”

“我爹家原先也是大户,开大车店,后来遭胡子了,也败家了。我爹没念过书,可一身本事。咦?今天鱼不咬钩,风向不好。”

“钓不着就不钓了,在这儿干靠也没用。”

“我明儿还来,你来不来?”

“你来我就来。”

“对,咱们每天在这儿见见面。我挺愿意听你说话。”

“行,你也不太讨人厌。”

第二天两个孩子又碰面了,还钓鱼。

奔儿笑着:“行,你还是来了,挺讲信用。”

“答应人家的事情就要做到。”

“哎,有件事你知不知道?”

“什么事?”

“我爹说,马家冯家老辈儿是一家,都是马万松的后代,按辈儿算,马万海管我爹叫爷爷,要这样算起来,你也应当管我叫爷爷。”

秋儿翻脸了:“不要脸,赚人家的便宜,不跟你玩了!”气得要走了。

“你说你,我这是按辈儿算的,也不是你真爷爷亡;”

“呸!”秋儿吐了奔儿一脸珍珠翡翠白玉汤,咯咯笑着跑了。

奔儿喊:“你等着!”也扛着鱼竿跟去。

二人跑到镇街,赶仁一家办喜事放鞭炮,烟雾散尽,小孩子们捡没响的鞭炮。一辆牛车悠悠走过,牛儿随地便溺。

奔儿捡起一个没响的炮仗,端量了一会儿,掐短芯儿,插在牛粪上,盖上鞭炮的碎屑,没事似的走到秋儿眼前:“秋儿,我捡了个炮仗。”

“怎么不放了它?”

“我胆小,不敢点。你敢?”

“笨货!我来。”秋儿找到一块燃烧着的炮仗皮儿,点着了炮仗,没等起身,炮仗响了,溅了一身牛粪。秋儿嘴咧成了瓢,号陶大哭:“呜……死奔儿,赔我的衣服……”

奔儿扛着鱼竿一溜烟跑了。

奔儿惹祸,回家给躺在炕上的驴子灌米汤:“爹,我回来了。今天运气好,钓了儿条卿瓜子,你躺那儿别动,我给你熬汤喝,就怕鲜掉你的牙。”

驴子笑了:“好儿子,爹有口子没沾腥气儿了。快点啊!”

奔儿烧着火,不时地往屋外看。

驴子溜达过来:“你看什么呢?”

“我看猫,怕叼了卿瓜子。”

驴子嘿嘿冷笑:“鱼在锅里,猫能叼了去?又在外边惹祸了吧?你小脸一撅我就知道要拉白屎。”

奔儿掩饰:“没有的事儿,咱能惹祸?”

话音没落,马万海领着秋儿找上门来,嚷着:“冯中岳,你家孩子怎么这么少教?一肚子坏水儿!”

驴子瞪眼扒皮:“怎么了?我家的孩子怎么少教了?怎么就一肚子坏水了?你给我说清楚!”

马万海气急败坏:“缺不缺德啊!调皮的孩子我见过,没见过这么坏的,真是的,什么种出什么苗,结个歪旋葫芦切不出个好瓢儿,坏得冒浆儿!”

驴子是护犊子的主儿,拍着奔儿的屁股:“怎么说话你?你好好看看,这个葫芦歪歪旋儿吗?多周正!你的两个窟窿叫眼哆糊死了?”

马万海吼着:“你看看,你家奔儿使坏,崩了我们秋儿一身牛粪,有这么作索人的吗?啊?”

驴子底气不足了:“你嚎什么?有理不在声高!我儿子往你闺女身上甩牛粪了?”

“还用甩吗?他让我闺女点炮仗,把芯子掐短了,这不,崩了闺女一身牛粪。”

“那我问你,你闺女要是不点炮仗,牛粪能崩她身上吗?她是自作自受!”

马万海气蒙了:“你还讲不讲理了?有你这么护犊子的吗?就这种家教,你儿子早晚挨枪子儿!”

“我的儿子,挨枪子儿我愿意,你管不着!”

马万海一跺脚:“算了,和你这样的人没理可讲。秋儿,回家!秋儿,死闺女,跑哪去了?”

不料两个孩子旱就好上了,正在院里撞拐子呢。

秋儿喘着气:“爹,我在这儿呢。完事了?你先回家吧,我再玩会儿。”

马万海揪着秋儿的耳朵:“死丫蛋儿,就是不长记性,以后不准和他玩!”拖着女儿走了。

奔儿沮丧极了:“完了,玩得好好的,不让玩了。”

驴子看马万海父女走远了,抡起扁担,吼着:“奔儿,你这个混账东西,惹谁不好?惹这个盘丝头。你说你有多坏!我打死你算了,打死一个少一份心事!”说着,抡起扁担朝奔儿去了。

奔儿看大事不好,翻过墙头,溜溜跑了。

奔儿跑老蛾子家,进屋里,跳到炕上,大被蒙头,屁股撅得老高,像一门大炮。

老蛾子惊惊诈诈地呼喊:“谁呀?大白天怎么跳我炕上了?”

奔儿在被里喊:“太师奶,是我,我爹要打死我,救命啊!”

话音没落,驴子气冲冲找来:“小兔崽子,我看你还能跑哪儿去!打死你算了,打死一个少一份心事,我可不能跟你惹气!”

老蛾子拦住驴子:“驴子,又尬撅子!怎么了?看把孩子吓的!”

驴子呼呼喘着:“气死我了,熊玩意儿,弄了秋儿一身牛粪,惹得马万海骑着门槛子溜溜骂了半天,给我躁的,这张脸叫他生生丢光了!”

老蛾子一拍巴掌:“咳,我当是什么事!小孩子过家家,能不掐吗?不掐的是花狸子扎的童男女儿。奔儿,不用怕,你爹今天要敢动你一指头,我掏出他的花花肠子!”

奔儿和秋儿都进了学堂,一来二去的,两个小孩竟好上了,黑葡萄告诉驴子,说在教室看见奔儿抱着秋儿亲嘴儿呢。驴子听说大怒,深夜教子。奔儿跪在炕七,嬉皮笑脸地看着驴子。驴子满脸怒气,高举答帚疙瘩训斥儿子:“你说你怎么就这么没出息呢?屁大的年纪就想讨媳妇,你爹我还没着急呢,你急什么?看来光跟你磨嘴皮子不行,就得动家法了。都说棍棒出孝子,今天我就试试!”吹胡子瞪眼要动手。

奔儿一手护着头,一手指着屁股:“爹,真要打啊?要打就往屁股上拍两下得了,这儿肉厚,别打脑袋,打坏脑袋书就更念不好了。”

驴子放下答帚疙瘩,叹了口气:“你说你像谁了?书念不好,找媳妇不用教就会。你爷爷二十好几了才说媳妇,媳妇说来家,他二年没动媳妇―也就是你奶奶一指头!”

“爹,我爷爷不是有毛病吧?”

“屁!硬邦邦的,什么毛病没有。”

“要不就是我奶奶长得太丑了吧?”

驴子吐了奔儿一脸唾沫:“吓!你奶奶长得比天仙还美,是咱风铃渡第一大美人儿!”

“这就奇怪了,那到底为了什么?”

驴子叹道:“什么也不为,就因为你爷爷太正经,二十多岁了还是生瓜蛋子一个,男人女人的事还没整明白”

奔儿感慨道:“爷爷真笨!”

驴子火了:“没你说的份儿!后来你奶奶找到了你太师奶,哭哭啼啼好一顿诉苦:你太师奶急了,找来了个窑子娘们儿,把你爷爷德到炕上好一顿收拾,收拾得你爷爷服服帖帖,第二年你奶奶就生下了我。”

奔儿咯咯笑着:“我的妈呀,笑死我了!你可别像我爷爷,男人女人的事你要是整不明白问问我,这方面我给你当个先生绰绰有余。”

驴子厉声喝道:“胡说八道!你以为我不懂是不?没吃过猪肉还没见过猪跑?我比你明白!”

奔儿笑着:“明白什么呀!要是明白怎么还不着急给我找个娘?”

驴子一拍炕席:“胡说!男子汉大丈夫,早早说媳妇最没出息,我这是先立业后成家。”

奔儿油嘴滑一舌:“爹,你就别瞒着我了,我早就知道,你是想娶葡萄姑姑,马万海也想娶她,你们俩顶了牛,这件事就不太好办了。”

驴子恨恨地:“熊玩意儿也想打你葡萄姑姑的主意,没门儿!”

奔儿打着哈欠:“有门儿没门儿是你俩的事,我也管不了啦,你就别管我了,天不早了,睡觉吧。”说着躺下了。

驴子爬起来,推着奔儿:“奔儿,你先别睡,爹想起件事对你说说。”

奔儿揉着眼嘟嘴:“什么事啊?明天再说吧。”

“这件事太重要了!你说马万海管我叫爷爷,秋儿是他闺女,就得管我叫太爷,你是我儿子,该管你叫爷爷,你说是不是这么个账?”

奔儿应道:“嗯哪。”

驴子一拍屁股:“这不得了!哪有爷爷娶孙女的?再说了,她要是进了咱家的门就得管我叫爹,那她爹就管我叫兄弟了,我就不能再叫马万海孙子了,那我的重孙子哪儿去了?这件事不妥,明儿我得跟你太师奶说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