书城小说南洋国商(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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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55章 他在哪

“他在哪儿?”胡香秋站在她大哥面前,眼里含着泪水。

“小秋,你刚回来,要不先休息休息?”克莱尔见丈夫欲言又止,赶紧过来解围。

“告诉我他在哪?”胡香秋的声音颤抖,她极力克制着不让自己哭出来:“你们为什么不帮帮他,为什么不留住他?”

“小秋,事情很复杂,不是三言两语说得清楚的,你先休息一晚,明天再说好不好?”胡修武知道自己这个妹妹生性要强,从不在人前落泪,看今天这样子,显是已经伤心到了极点。

“我求求你,大哥,告诉我。”胡香秋像是没有听见她二哥的话,仍是追问着胡修文。

“美国,事情太突然,我们只有送他去美国。”胡修文暗叹一声。

“我去美国找他。”胡香秋说着,站起来就朝门外冲去。

“胡香秋你站住!”胡修文一巴掌拍在桌子上。

他这么多年来一直对这个最小的妹妹呵护有加,平时连重话都没一句,今日却不知为何,竟对胡香秋呼喝起来。胡香秋也被他震住,一时竟没迈开步子。

“你就算要去美国找他,至少也得先弄清楚他到底在美国什么地方吧,这又不是一天两天的事。”胡修武见势不对,赶紧给李雪翎和克莱尔使了个眼色,两人上前,一左一右拉住胡香秋的胳膊。

“你还想着他干什么!”胡修文怒气难消,拍着桌子道:“他已经成亲了,已经有老婆了,你还想着他干什么?”

听得这话,胡香秋身子一颤,眼眶里的泪水再也控制不住,泉涌而出。

“原以为这四年你们没见面没通信,你已经死心了,可你一回来,第一个就是问他,连我和你二哥这些年过得怎么样你都不问问,你到底还姓尹还是姓胡?”胡修文的话一句比一句重,说到最后,竟连他自己的眼眶都变得赤红。

“大哥,何必说这些。”胡修武赶紧给胡修文递眼色。

胡修文冲他摆摆手,依旧怒气冲冲地道:“你要找他你就找去,我就当没你这个妹妹,四年不回家,一回来就开口问一个外人。”

克莱尔见丈夫越说越重,赶紧给李雪翎使了个眼色,两人拖着胡香秋就朝楼上走去。

“别管她,她要找谁就让她去……”

“好了好了,大哥,已经进房间了。”胡修武笑着给胡修文端来一杯茶:“口渴了吧,喝口茶。”

胡修文拉着脸,半晌没动,末了才一声苦笑。

“老二,你看看这架势,我要是不骂她,怎么能把她拴住,咱们这个妹妹,跟她说别的没用,还就只有拿这个家来说事。”

“我明白你的意思,五妹成年后就少在家,不止我们做哥哥的觉得对不起她,她心底也是觉得对不起这个家的,我明白。”胡修武也苦笑着道。

“可能怎么办呢,正纲现在和萨雅在一起,我听说按密喇族风俗,只要他们有了孩子,就要举行婚礼,其实现在跟已经成亲没什么两样了,小秋这样跑过去,算什么?”

平心而论,胡修武并不反对胡香秋跟尹正纲在一起,甚至还很赞成他们在一起,可现在多了个萨雅,三个人的感情,注定是一笔糊涂账,胡香秋掺和进去,落不下好。

“走一步看一步吧。”胡修武知道他说得有道理,也是一声长叹。

房间里很沉默,胡香秋早已平复下来,不哭不闹,很冷静地坐在床头,在她对面的软椅上,坐着她的两位嫂子。克莱尔和李雪翎都知道这小姑子性子犟,她认准的事,八头牛都拉不回来,现下见她这么冷静,心里反倒有些不安。

三个人都没说话,各自想着心事。

此刻的胡香秋心里很是歉疚,她十四岁就开始搞革命,搞了十来年,这十来年里,的确没怎么想过这个家,即便回来,也是伸手要这要那,从没真正关心在意过家里人。可爹和两个哥哥都支持她,要钱拿钱,要药拿药,从无怨言,回想起来,他们并非是在支持革命,仅仅是在自持她这个宝贝女儿、宝贝妹妹。

也许,刚才我确实太过分了——胡香秋轻叹一声,心里想道。

克莱尔和李雪翎的心里,现在都想着同一件事:怎么才能把尹正纲就在诗巫的事瞒过去。

胡香秋为什么明知道尹正纲已经和萨雅在一起还坚持要去美国找他,这一点,两人都不清楚,她们只知道,绝不能让胡香秋再见尹正纲,也许日子长了,这位倔强的小姑子就能慢慢淡忘那份注定无法收获的爱情。

可她们忘了一件事:胡香秋和尹正纲已经分开了四年,如果能忘得掉,她还至于一回到新加坡就问尹正纲在哪里么?

“他不在美国。”两人正在递着眼色,却听得胡香秋的声音。

“他不是一个喜欢逃避的人,即便有人要杀他。”她的声音里,透着坚信。

“小秋……”克莱尔想说什么,刚开口,却被胡香秋打断。

“我知道我刚才很过分,我也知道这么多年来,我对不起这个家,对不起爹和娘,也对不起哥哥和嫂嫂。”胡香秋说这话的时候,很平静,平静得就像她刚刚决定了一件关乎她命运的大事。

“我只想知道他好不好。”她说。

“他很好,比你想象的要好。”克莱尔轻轻叹息一声。

“岭南会馆的事他已经解决了。”李雪翎补了一句。

“那就好。”胡香秋脸上绽出微笑,伸手理了理额角的头发,这才道:“这次回来,我不会再走了,我想让哥哥给我找个事做,跟我一起来的,还有几位同事,也要让哥哥安排一下。”

“不走了?”克莱尔和李雪翎俱是一愣,随即便是惊喜。

“可是……你不干革命了?”

“革命?”胡香秋听得这两个字,露出一丝苦涩的笑。

倾盆大雨,雨水打在道路两旁香樟树的树叶上,啪啦啦作响。

胡香秋撑着伞,走在泥泞的路上,污水溅得裤子上到处都是,脚下的皮鞋已经看不出本来的模样,可她顾不上,她只想快一点找到那个任泽。如果她的记忆没错,四年前尹正纲曾在这里开过一家慈善药房,主事的,就叫任泽。

雨很大,大得几乎难于行走,可她还是凭着记忆,找到了棚户区里的那条街道,只是这里的一切变得跟四年前很不一样,让她感觉有些恍惚,以为自己走错了地方。

干净的石板路、路两旁整齐的店铺门脸、偶尔穿街而过的黄包车、街道旁的垃圾桶,这一切都让她产生了一种错觉。

“棚户区迁走了?”她心里涌出一股难以言喻的失落。

就在她打算转身离开时,一家店铺门上挂着的匾额引起了她的注意。

“普济堂!”她立刻回忆起来,尹正纲的那家慈善药房,就叫普济堂。

“伙计。”她几乎是小跑着进了药房的门,开口叫道。

“哟,姑娘,您要看病还是买药?”柜台后面的伙计笑着,上下打量了一番胡香秋的衣着打扮,又道:“姑娘,咱们这店只对棚户区的人开放,您这……”

换人了?看着伙计陌生的面孔,胡香秋有些失望。

“我不看病,跟你打听个人,任泽你认不认识,四年前也是这店里的伙计?”抱着一线希望,她问道。

“任泽?这名字好像在哪听过。”伙计哪里知道管着马来亚和爪哇四十多家普济堂的任司理叫什么名,这种大人物,他能远远地见上一面已经算运气很好了。

见伙计抓耳挠腮的样子,胡香秋却彻底绝望了。

“难道是任司理的兄弟侄子什么的?”伙计想了半天,才自言自语地道。

“那你们老板是谁,你总该知道吧?”胡香秋灰心丧气地道。

“知道啊,文武堂的胡老板呗。”

“不是这个老板,另外一个,就是那个……那个给你们出钱开普济堂的老板。”

“你说尹老板?”

“对对对,就是他。”胡香秋激动得手里的雨伞都掉在地上。

“嘿,都在这么说,看来是真的,尹老板真是咱们普济堂的大老板。”伙计笑着挠了挠后脑勺。

“你认识他?”

胡香秋一步冲过去,抓着伙计的肩膀,把伙计吓了个够呛,忙说男女授受不亲,才让胡香秋放开手。

“我哪里认识大老板,只见过一回,去年咱们文武堂出钱修这条新街的时候,他来过。”伙计揉着肩膀,痛得连连龇牙,心想这姑娘手劲真不小。

“那你知不知道他现在在哪?”胡香秋已经完全乱了方寸。

“我怎么可能知道,人家是大老板呢,我就是个小伙计,像我这种小伙计,咱们普济堂有上百个,你说,我凭什么就知道大老板在哪。”伙计肩膀还在痛,心里对胡香秋也很是不忿,言语里再也没先前那么客气。

“哎,不对呀,你刚才不是要找什么任泽么,怎么这会又问起我们大老板来了?”

胡香秋这时心烦意乱,哪来闲情理会这伙计的疑问,只是摇摇头,满脸失望地向店外走去。

兴许是看到这女子伤心难过的神情,心中不忍,伙计见胡香秋就要走出店门,赶紧叫道:“姑娘,任泽我不认识,但我估摸着,兴许那人跟咱们的司理有什么关系,他们俩一个姓。”

“你们司理姓任!”胡香秋一听这话,猛地转过身来:“他现在在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