书城传记繁华落尽,素心不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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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5章 李碧华:过上等生活,享下等情欲——婚姻需要“难得糊涂”

香港真是一个光怪陆离的地方,盛产千姿百态的女作家,有像亦舒那样玲珑剔透的,有像张小娴那样缠绵入骨的,有像黄碧云那样晦涩阴郁的,还有像李碧华这样妖魅诡异的。

都市中的男女,即使没看过李碧华编剧的《胭脂扣》《青蛇》《古今大战秦俑情》,至少也读过几段李碧华语录吧。

有些女作家擅长编织爱情,而李碧华则擅长的是解构爱情。多少爱情神话,被她解构得轰然坍塌。所以有人说,看多了李碧华的小说,是很难再相信爱情的。

很多人或许不知道,以解构爱情闻名的李碧华,自己却拥有一份细水长流的爱情。

爱情这东西,对于她笔下的女主角们来说是含笑饮的砒霜,对于她来说则是平平淡淡,而快乐多多。

很多女作家将现实和作品混为一谈,只有她,现实是现实,作品归作品,二者之间泾渭分明。

这,也许正是她真正聪明的地方。

“这便是爱情:大概一千万人之中才有一双梁祝,才可以化蝶,其他的只化为蛾、蟑螂、蚊蚋、苍蝇、金龟子,就是化不成蝶,并无想象中的美丽。”

这是《胭脂扣》中最经典的一句话。

李碧华的爱情观,就浓缩在这短短的一句话中,她写过那么多作品,主题无非是将那些“化蝶”的传奇还原为化蛾、化蟑螂、化苍蝇的真相。

《青蛇》中,以旁观者青蛇的眼睛,来透视姐姐白蛇与姐夫许仙的爱情,人们心目中感天动地的“人蛇恋”,原来只不过是一对男女彼此看透后的互相欺骗。

《梁山伯自白书》里,梁山伯一早就知道祝英台是女儿身,只是以为她迟早是自己的囊中之物,所以欲擒故纵而已;而祝英台呢,准备了一箱子玉蝴蝶送人,梁山伯只不过是其中一个。最后,梁山伯被祝英台气得吐血,吞了玉蝴蝶而死。

所谓化蝶,原来只不过是为了面子,绝非殉情,读了让人哑然失笑,同时不禁流了一身的冷汗。

与偶像张爱玲一样,李碧华也有一双冷眼,看透了痴男怨女纠缠背后的计较、怯懦和自私。那些所谓同生共死的爱情神话,在她笔下无不是男女双方的相互算计。有人说,她笔下的男人大多无情,其实她笔下的女人又何尝不是如此。

《胭脂扣》中,十二少与妓女如花相约一起殉情,结果如花一个人赴了黄泉,十二少却苟活了下来。当人们还在同情如花时,剧情再次推进,原来如花怕十二少不肯去死,竟偷偷给他下了毒,只是他命大,侥幸没死成。

真相就这样一层层剥开,人性的阴暗面暴露无遗。男人也好,女人也罢,谁又比谁更高尚?

李碧华的小说中,情欲具有压倒一切的力量,书中男女都只是欲望的奴仆,在情欲之海中百般挣扎而不自知。男人看似温和,实则软弱;女人看似炙热,实则狠辣。

她写的不是传奇,而是寓言,关于人性与爱欲的寓言。

李碧华常常被拿来和张爱玲比较,她自己也坦承从张爱玲的作品中获益良多,她把张爱玲比作一口古井——一口任由各界人士、四方君子尽情来淘的古井。

她在《青蛇》中有一段著名的比喻:“每个男人心里都有两个女人,一个白蛇,一个青蛇。娶了白蛇,白蛇就是衣服上一粒饭渣,青蛇还是美丽的余晖;娶了青蛇,青蛇就是地上一撮灰,白蛇还是窗前明月光。”

这明显是向张爱玲的《红玫瑰与白玫瑰》致敬。

可她们本质上是完全不同的。不一样的爱情观,决定了她们小说不一样的面貌。张爱玲是外冷内热的,看上去冷漠,骨子里是深情的,所以她笔下既有白流苏这样精明的角色,又有曼桢那样天真浑厚的姑娘。李碧华则是彻头彻尾的冷心冷肠,舍得对她书里的角色下狠手。她书中的爱情,全是奇情孽恋,禁忌之花泣血而开。

看过《青蛇》《胭脂扣》的原著就知道,李碧华笔下的女人多半是被欲望冲昏了头脑,炽热的情欲迫切需要找一个出口。白素贞被许仙伤得魂飞魄散,复原之后,照例兴冲冲地去找蓝衣少年借伞,男人,只不过是医她的药,这味药是谁并不重要,重要的是药效。

正如她在文章中所说的那样,没有所谓“矢志不渝”——只因找不到更好的;没有所谓“难舍难离”,只因外界诱惑不够大;若真大到足够让你离去,统统拨归于“缘尽”。

所以,李碧华被称为“文妖”,她一落笔就带有丝丝妖气,笔下更无分毫温度,令人越看越冷。

作品之外,李碧华的为人处世也大有特立独行的“文妖”做派。

和她书中那些神龙见首不见尾的妖精们类似,她本人也是以神秘闻名。

她的家世是神秘的,只知道她出生于广东一个很有钱的乡绅之家,祖父是做中药的,有大小四个老婆。她的家庭,还带着旧时代的余晖残照,她从小就生活在那种楼很高、庭院深深的旧式楼宇中,也听闻过很多旧式的妻妾纷争,这种环境和残余的记忆为她以后的创作提供了不少素材和灵感。

她一度拒绝拍照,拒绝见报,以至于网上根本找不到她的真实照片,有一张据说是她和张国荣的合影,后来她出来澄清说照片中的并不是她。

据一位采访过她的记者描述,她年轻时个子娇小,留着一头直发,穿着打扮完全是邻家女孩式的。白上衣,牛仔裤,外加红色毛衣,脸上完全没有脂粉痕迹。

给人以邻家女孩印象的李碧华,驰骋文坛靠的却是语不惊人死不休。

她曾经给自己“画”过一幅自画像:

喜爱的饮品是饮恨,身体特征是头角峥嵘,外貌特征是充满内在美,性格是忠肝义胆、好逸恶劳。经常阅读的杂志是银行存款,最想旅行的地方是暗恋者的心,对名利的看法是极度虚荣、无可救药,最大的愿望是不劳而获、醉生梦死,所崇拜的快乐美满人生是七成饱、三分醉、十足收成,过上等生活,付出中等劳力,享下等情欲。

最后的结论是:

上述愿望均成泡影。

她真是了解读者的心理,这幅纯以文字描述的自画像,特别地令人过目不忘,比一张普普通通的照片给人留下的印象深多了。

拜《胭脂扣》《青蛇》《霸王别姬》等电影所赐,李碧华的名字广为人知。在一众女作家中,她的作品以画面感强、易被改编成影视作品而突出,很多喜欢她的读者都是先看了她编剧的电影,转而再去看她的书。

这和她的经历有关。别人是从小说到剧本,她却是从剧本到小说,初入行时,她是从编剧做起的,所以她的小说很像分镜头剧本,节奏紧凑,情节曲折,对白精彩。

当《胭脂扣》一举夺得香港电影金像奖时,李碧华声名鹊起,可她仍保持着神秘的作风,业界都知道,和李碧华合作,她会事先约法三章:一不上照片;二不参加签名售书仪式;三不接受直线电话采访。她甚至不同意在酒店前台留字给朋友,以免暴露身份。为回避与读者见面,她放弃了“香港十大畅销书奖”。

有记者曾问她,为何要如此低调?李碧华回答说,她不是什么公众人物,跟公众没有任何关系。希望人们喜欢作品,别理会作者是谁。与公众人物相比,她更喜欢当个普通人。

的确如此。

她本来并没有扬名立万的野心,从学校毕业后当了一名小学老师,走的就是一条普普通通的人生之路。可有才华的人注定要崭露头角,做老师的时候她向《文季月刊》投稿,被主编慧眼相中,邀她去做了记者,继而是主编,然后又转入了影视圈。

在香港,编剧往往是不被人注意的幕后角色,可李碧华不一样,她编剧的作品个人色彩太过强烈,一看就知道是出自她之手。

混迹于影视圈,李碧华和很多明星有过交情,也写过很多明星。在一众明星中,她偏爱张国荣,自称是他的粉丝,形容“哥哥”的容貌时,她用了“眉目如画”四个字,再没有比这四个字更贴切的形容了。她总是在专栏中为他叫屈,说当今世上最生不逢时的艺人就是张国荣先生。《霸王别姬》中的程蝶衣,便是以“哥哥”为原型来塑造的,所以她坚持让他来演程蝶衣。

虽然和明星靠得那么近,她仍然坚持当一个普通人。节假日,她最热衷的一件事就是一身便装呼朋唤友,齐齐过境到深圳,先去书城挑书,然后开着车在市区绕来绕去,寻觅美食,反正没人认识她,不用担心被认出来。

商业上的成功并没有冲昏她的头脑,有人评价说她的小说有丰富的内涵、深刻的主题,有别于通俗小说,她却自嘲说:“一流的小说是无法改编成电影的。”

她写过那么多小说,没有一本小说的女主角像她自己这样清醒。

李碧华把这份清醒,带到了她的婚姻中。

写言情小说的女作家大多敏感多情,渴望小说中那样轰轰烈烈的爱情,有时候甚至人戏不分,错把自己当成了言情小说的女主角。

同时期的女作家中,琼瑶上演了和平鑫涛先生惊世骇俗的剧情,三毛为爱远走异国他乡,亦舒敢抢女明星的男朋友。

李碧华不一样,她只想嫁一个普通的男人,拥有一份平淡的爱情,所以她很早就结了婚,先生叫郭崇元,台湾人,从事出版业。

郭崇元算是李碧华的粉丝,早就看过她的作品,也听闻过她的名字。两人的相识颇具戏剧性,他们一起参加一个文学研讨会,与会的每位嘉宾桌前都有一块姓名牌,李碧华的牌子上赫然写着“李白”。

李白是李碧华的原名,和中国有史以来最著名的诗人重名,想不引人注目都难。

坐在旁边的郭崇元频频向这块牌子看去,后来就变成了向牌子代表的人行注目礼,终于忍不住搭讪说:“你和大诗人齐名啊,羡慕!”

李碧华风趣地回答说:“这么说来先生也想姓李?”

如此妙语连珠,一下子拉近了两人的距离。郭崇元对她很感兴趣,为了接近她,故意打碎了会场的花瓶,还主动上门要求赔偿。

李碧华手一挥,豪迈地表示:“算了算了,就算在我账户上吧。”

郭崇元对她的兴趣更浓了,一双眼睛盯着她的手看,直到确定她手上没有戒指才放下心来。

第一次见面只是动心而已,真正令他倾心的还是李碧华的才华。她当时在《东方早报》上开有专栏,专栏名叫《白开水》,郭崇元每期必看,他也在报上开了一个时评专栏,借机常常拿着报纸登门向时任主编的李碧华请教。后来一次闲聊中他说漏了嘴,透露了“花瓶事件”是自己一手策划的,李碧华这时才明白他的心意。

他们交往没多久就结婚了,二人的婚礼也非常有意思,见证人是两人出版的书籍,高高厚厚地摞了一桌子。

在世人看来,郭崇元的才华、名气都远逊于李碧华,可她一点都不在乎,看对眼想嫁就嫁了。

婚后,郭崇元果然把她宠成了四体不勤、五谷不分的“懒妻”,经常帮她收拾凌乱的书桌、床铺。

李碧华写稿之余,想要什么就喊他:“郎君,冰箱里可有橙汁?”“我的《辞海》你看到没有?”郭崇元成了打杂的小工,一会儿端汤送水,一会儿又登高找书。婚后的新房越来越凌乱,屋内到处都是书,卧室的地板也被报纸杂志堆满。“这哪里像个主编之家?简直就是狗窝!”然而,郭崇元骂归骂,还是会整理。

嫁得良人的李碧华,终于如愿以偿过上了七成饱、三分醉、十足收成的快乐美满的日子。

微启示

李碧华有一句名言:“太聪明的女人不适合谈恋爱。”

这句话不知打动了多少女读者的心,于是她们掩卷之余纷纷感叹:做女人还是笨一点好,聪明的话,就只能孤独终老了。

其实我觉得她们误读了李碧华的话,通透如她,怎么可能提倡现代女性去做笨女人?她只是不主张女人太过聪明,重点在这个“太”字上。

老话说,过犹不及。太过聪明的女人,对爱情往往太过苛求完美,总是幻想有一份十全十美的爱情,对男人往往太过挑剔。有安全感的男人,她嫌人家没情趣;有情趣的男人,她嫌人家太花心;要了面子,又要里子。

这世上哪有十全十美的男人和爱情?那些自以为聪明的女人,往往机关算尽,落得孑然一身。

李碧华则是那种聪明得刚刚好的女人,她对爱情的态度务实而理性,从来没有过分的奢求。她和郭崇元之所以能够恩恩爱爱,多半是因为她不挑剔、不计较。她自己也说过,恋爱谈得四平八稳,很少卿卿我我,连花也没收到过。

若换了其他女人,可能会心有不甘,觉得太不浪漫了,可李碧华一笑置之。也许是她早已看透,浪漫和踏实本来就像鱼和熊掌,怎么可能兼得?

婚姻是场长跑,要想坚持到底,有时需要“难得糊涂”的精神。