书城传记班超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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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8章 奇袭

始建于西汉时代的阳关和玉门关,相距百里,南北守望,是通往西域和西方世界的两个门户,其中阳关是面向天山南道的,玉门关是面向天山北道的。两关都建有坚固的关隘和城邦,由一个校尉领兵把守。关外是茫茫大漠,关内是绿洲田园,一关之隔,俨然两个世界,所以后人有诗“西出阳关无故人”“春风不度玉门关”。实际上春风还是能吹到关外的,只是路途遥远,春姑娘的腿要多跑些时间,跑的又长又细,这倒符合现今的审美标准,但放到东汉时代就是病态了,那时的姑娘时髦丰腴、富态,前者是美丽的模板,后者是富贵的标志。

自从张骞开了丝绸之路,关城就成了规模宏大的市场,来自西方的商品和来自关内的商品,既可在这里进行大宗交易,也可以在此中转,继续前行。鼎盛时期,关城里商贾云集,人头攒动,商铺林立,车水马龙,其繁华甚至超过凉州。如今虽说收复了鄯善和伊吾卢,但西域还在匈奴人手里,丝绸之路不通,所以大街上冷清许多,有的商铺连门板都没下,难得见到几个蓝眼睛大胡子的客商。好不容易碰上一个从关外贩皮货的生意人,还说匈奴人到处设卡,走一段交一次过路费,皮子变成了金子价,生意做不下去了,准备收手。即将西出阳关的将士们,在市场转了半天,就得出一个结论:必须尽快赶走匈奴,把西域通往西方的商道打通。

愿望虽好,但实现起来并非易事。班超领着他的三十六名队员,经过甜水泉和扜泥城,又走了好多日子,才到达于阗王治约特干城。作为朝廷派出的官员,班超在甜水泉的时候,主持了驿亭重新修建的典礼,并任命韩老丈的儿子韩阳任管事,迎来送往。这小伙子与董健同年,人挺机灵,也有多次往返阳关的经验,关键是和他父亲一样,知道自己的根在哪里。到扜泥城后,班超向鄯善王转达了朝廷的嘉勉,也捎来了质子从京城寄出的平安信。一路一直挺高兴,辗转到了于阗,却被于阗王广德晾了起来。

广德四十来岁,当国王已经十多年,傲睨自若,鼻孔朝天,与班超会见时连身子都不起来,就坐在他的王座上,皮笑肉不笑地打了个招呼,呼来喝去说了一通,然后让译官告诉他:“汉朝皇帝咋又想起西域了,还真是怪。匈奴人的监国团就在城里住着,有七八十人,比你们人多。但你们既然是汉使,安全我还是能保证的,至于别的事情,我看就免谈了。大王日理万机,无暇陪伴,汉使还是回驿馆吧。可以到处转转,于阗国虽不大,好玩的地方也还有几处。”

班超莫名其妙,感觉像吃了苍蝇,恶心得直想吐,但他要把这恶心回送给广德,就问译官:“理万机”是何等的美女,大王日起来连国事都不管了?译官迟疑了一下,想笑又没敢笑,复说日理万机就是国事繁忙的意思。班超也不听他解释,转身告辞。回到驿馆,叫了些酒菜,招呼几个人商量与广德的较量。

当时的于阗,距鄯善行程一千五百里,去长安九千六百七十里,范围与今天的和田地区差不多。有五万多人口,六七千军兵,地理上位于于阗河之滨。南有葱岭,北接今塔克拉玛干沙漠,东与西羌和吐蕃接壤,是西域南道的大绿洲,位当天山南路、丝绸之路南道之要道,西经莎车、朅盘陀,可通往北印度或睹货逻国。气候和畅,植物种类多且繁茂,西汉时中原的养蚕和缫丝技术就传到了这里。盛产美玉,以羊脂色的最为名贵。于阗是西域名副其实的大国,在南道这些国家中能与之争锋的也只有莎车。光武帝放弃西域之后,莎车王贤凭借新莽时获颁的“西域大都尉”的牌子,亲自率兵攻打于阗,一下子就把于阗王俞林打垮了,然后派他的心腹君德监守,回去的路上顺便同小宛、渠勒、西夜、且末等几个小国也签订了按年向他进贡的合同。

到了公元60年,逃到大宛的于阗旧族休莫霸,觉得寄人篱下的日子不好过,就纠集旧部并私下联络小宛、渠勒、且末这些莎车降国的军队,围攻约特干,杀了君德,自立为王。贤怎么也咽不下这口气,亲自带领本国和属国的军队两万多人去攻休莫霸,但是这次他运气很差,因为长途劳师又遇上沙尘暴天气,辨不清方向,反被休莫霸打败。好不容易保命逃回,一觉还没睡醒,休莫霸竟带着胜兵直接追到莎车。

莎车王贤因有城池可守,攻战变成守战,穿上甲胄直接上了城墙,找了一个大力士,拉开国内最大的一张弓,一箭射在休莫霸的面部。休莫霸疼得龇牙咧嘴,话也说不出,被亲兵保护着赶紧撤退,退到皮山就疼死了。休莫霸一死,他的侄子广德继位。广德一心想为叔叔报仇,就四处寻找战胜莎车的机会。不久,这个机会还真来了。

十年前莎车王贤的小儿子——龟兹王则罗,被匈奴人谋杀,龟兹归顺了匈奴。匈奴人扶持的龟兹王身毒特别害怕莎车报复,也一直想灭莎车以绝后患。闻得于阗和莎车结怨,双方一拍即合,决定联合攻打莎车。一世英武的莎车王贤,被连年的战争搞得疲惫不堪,国内空虚,这次腹背受敌,怕支撑不下来,没奈何派人出城,到广德营中求和,承诺将自己的女儿配与广德为妻。

广德是个“外貌协会”会长之类的人物,开始不知贤女长得什么模样,踌躇了半天才答应。等贤的家人和亲兵将公主送过来,一看细眉长眼,美眸泛光,前胸饱满,体态婀娜,却是玉容寂寞,梨花带雨,想是不忍与家人分离,马上浑身亢奋,好言安慰,抱到马上,对送新娘的人说一声“照单收了”,就招呼着大队人马罢兵了。

可是贤不得已的这一着臭棋,埋下了无法挽回的祸根,不久就把自己葬送了。原来莎车的国相且运,与贤女早就有了私情,他正欲找人提亲,贤突然把贤女嫁到于阗,断了他的念想,再加上他对贤的国策早有不满,恨得他咬牙切齿。这且运绝对是一个偏执的情种,为了他心爱的女人,什么事情都做得出。他悄悄派心腹到于阗联络广德,俩人私下达成交易:江山换女人。

广德虽然爱美女,但在土地和美女之间的抉择还是很理智的。他当了一年新女婿,充分享受了新妇的妙处,看着莎车公主脸上长出几个孕斑,没有原先好看了,就带倾国之兵来“回门”。贤登城俯眺,看见广德就站在吊桥下,大声质问道:“我把如花的闺女都给了你,怎么能无端相犯,你到底想干什么呀?”广德说:“我都当了你一年的女婿了,你家公主的肚子也大了,一直没来看老丈人,今天是特地拜见,想请您屈尊出来一下,结个城下之盟,以后永远友好。”

贤听了这话,差不多要信了,又有点儿怀疑:这小子既然是修好,为何带来几万人马?踌躇不定,便向相国咨询。且运说两位大王谊关翁婿,是最亲的亲戚了,还怕见面不成!贤也看见了女儿,就尽释狐疑,出城去见。刚到广德跟前,只听一声哨响,就被人拖到马下,捆绑起来。贤还指望且运来救,哪知且运与广德唱双簧,一个在人前,一个在背后,而背后的那把刀子,这会儿只顾引着广德的人抓他的家属,抓完亲眷就登城高呼,莎车归附于阗了!广德大王英明!

广德听且运为自己唱赞歌,觉得很享受,也不食其言,就将怀有五个月身孕的贤女推给且运,说生下男孩归他,女孩归且运自己抚养。这边交接清楚,又将他的弟弟不居徵留下当莎车王,叫且运好好帮衬。广德在莎车住了一夜,第二天便把贤和他的儿子齐黎等几十个家人押回于阗,用贤的人头祭了叔叔的亡灵。得意忘形的广德,并不知道“螳螂捕蝉,黄雀在后”的道理,他做梦也没想到匈奴人在旁边看着他表演完这一切,怕他从此变强,立即发龟兹、焉耆、尉犁等国三万多兵,压到约特干城下,逼得广德只好乞降,承诺年年纳贡,这才保住王位,并不情愿地送长子到匈奴为质。饶是这样,匈奴人还是要他撤销与莎车的臣属关系,将贤的儿子齐黎送回莎车为王。

班超觉得对付广德这样的强人,必须要找出他的“七寸”,否则会打蛇不成反被咬。几个人都赞成班超的想法,可是广德的“七寸”在哪里,谁也不知道。霍延建议多派几个人出去打探消息,有的盯王府,有的盯军营,有的打探匈奴监军的情况,广泛撒网,多布眼线,总能找到有用的情报。班超觉得这是没有办法的办法,也很必要,就让田虑、甘英和白狐各带两三人化装侦察。

于阗这地方居民原以塞族为主,后与汉、羌、吐蕃等长期混血,各种脸孔都有,语言也彼此借用,加之这里是小乘佛教的交流中心,城内庙宇林立,有利于汉军大范围活动。可是侦察了好几天,也没有获得什么有价值的情报。这天上午,驿馆来了两个妖艳的女人,给她们的妓馆做广告拉生意。董健一见就举起拳头往外撵,一个老鸨模样的女人边跑边嚷嚷:“难道你们汉使都是骟马不成?人家匈奴的军爷可不像你们,见天往我们馆子里跑哩!”

妓女走了,董健又把守门的兵卒说了两句,让他以后不许把这种人放进来。兵卒是于阗都尉府派来的,名义上保护汉使,实际是监视。听了董健的话,似乎很委屈,说这家妓馆是官妓,背景很深,老鸨在城里呼风唤雨,没几个人敢惹,何况他们才是个大头兵。大头兵说着无意,旁边的白狐听了有心,给田虑使个眼色,两人回屋商量了一阵,然后找班超要钱,说他们要去嫖妓。

班超正在研究地图,嘴里咬着半枝苜蓿,呸的一下吐了出来,本想骂他们一顿:大事还没办呢,我这里急得百爪挠心,你们倒是逍遥,干那事儿也敢找我要钱!再一看两人哧哧直笑,就知道肚子里没憋好屁,哼了一声,打发他俩找祭参拿钱。这次出来田虑把军需之事交给祭参了。

这俩人还真去了妓馆,而且是去估衣店买了匈奴人的行头换上去的。妓馆的老鸨看他俩像是匈奴商人,出手大方,便曲意逢迎,殷勤伺候,见了面就使出浑身的力气,把脸部的肌肉使劲往中间挤,收了金子,就招呼来一群熏香刺鼻、花枝招展的姐儿,一个个介绍:这个是伺候过相国的,那个是专对相国口味的;别看那些达官贵贾人前人模狗样,到了这里都是一群色狼,抱起姑娘就放不下,只恨自己裤裆里的东西不争气。俩人就选了对相国和都尉的姐儿包起来,一连玩了三天,其间也碰到几个匈奴军官,一起喝了花酒,打听到匈奴监国团正在和广德交涉,要求于阗尽快将汉使驱逐出境。到了第四天,老鸨说相国派人来过,让把姐儿送到一家高级客栈,今天只能换人了。

白狐他们踅摸了几天,等的就是相国或者都尉,只要想法逮住一个,就可大概清楚广德葫芦里卖的啥药。在妓馆这种地方,搞得好不露声色,搞得不好大不了传出匈奴刺客的风声,让广德和匈奴人互相猜忌去。机会终于等到了,他们要知道的是那高级客栈在什么地方。于是寻衅滋事,借机大闹,一会儿要和相国争姐儿,一会儿要杀老鸨,一会儿要烧房子。老鸨见抬出相国和都尉是后台也镇不住,索性也撒泼耍横,脱得精光,又来扒白狐的裤子,说:“老娘早就看上你那一双骚狐眼了,你今天能把老娘弄舒服,我就把相国那边辞了。”

这老鸨哪里清楚白狐这家伙是从小跑江湖的,玩女人很有些歪门邪道,只见他扛起老鸨往屋里的地毯上一掼,饿虎扑食一样上去,直把老鸨整得哎哟哎哟乱叫,一会儿就瘫倒了,醒过神后似乎意犹未尽,偎着白狐说:“你如此轰轰烈烈一场,还有力气吗?”白狐一脚将其踹得老远,掐着脖子问她是否要食言。老鸨费了吃奶的力气才挣脱出来,让他去相国包房的客栈悄悄开房等着。

白狐提上裤子,预付了金钱,在老鸨的大胸上拧了一下,挑逗得老鸨又起了淫意,他却转身拉上门口放哨的田虑就走。老鸨在后面喊叫着:都尉的马子还可以继续包。他们就当没听见,转了两条街到客栈租好房子,看了地形,然后寻一处僻静地方换上汉使服装,再回驿馆向班超汇报。这几天都是这样,出门进门换装,不能让于阗的兵卒看见他们着匈奴装。

班超说:“只要相国开口,就可以变被动为主动。他要是配合,咱们的人也不暴露,原则上不要伤人。”经过斟酌,班超决定让田虑和白狐天不黑就进客栈,霍延带几个人在客栈外隐蔽接应,大家分散出去,完成任务后先不要进驿站,以免引起于阗兵卒的怀疑。三更时分,让祭参将驿站的草料场点燃,外面的人趁救火混乱之机进来。

一切都按筹划进行。于阗的相国真是谱大,按现在的话说是腐败透顶,嫖妓这种偷鸡摸狗的事情还带了护卫,放两个在院子巡逻,安排两个在门口放哨。幸亏白狐早有准备,听着隔壁淫声刺耳的时候,拉开门用芦管吹了两口迷香,那俩哨兵就顺墙躺下了。接下来就破门而入,一只马靴踩在赤身裸体的相国屁股上,使劲晃了几下,身下的妓女就疼得叫了起来。白狐嘴里骂骂咧咧,说今夜自己也是出了钱的,凭什么相国王八蛋就抢在他前。正处在兴奋状态的相国受此大惊,顿时疲软下来,也不知是遇到了什么人,哀求好汉松脚让他下来。妓女借着烛光看见了白狐,哎哟了一声,双手捂上了脸。

没想到妓女也有不好意思的时候,真真是见怪了!白狐笑说:“你那身子老子又不是没见过,你还害哪门子羞!”说完将相国往旁边一推,那一堆胸毛茂盛的肥硕肉块就滚到一边,一边手忙脚乱找衣服穿,一边喊叫外面的哨兵进来。喊了几声没动静,眼珠子乱转。白狐招呼门外的田虑进来,把妓女用裙子一包,抱到隔壁房间去,然后拔出腰刀,在相国脸上比画了两下,说:“你看见没有,再喊我就一刀宰了你!我问你,汉使都来几天了,你们为什么还不把他们杀了,或者撵走?”

相国试探了几次,问白狐是不是匈奴监国团的人,见白狐不置可否,就叹了一口气说:“两国交战还不斩来使呢,何况现在没有交战。杀汉使容易,但几百年来汉匈在西域拉锯,你来了他走了,听说这些年汉朝复又强大,你们万一干不过人家,你们走了,他们来了,还不得找我们报仇!至于撵走,也不能明撵,我们大王没有礼遇他们,下来准备帮你们要回那匹紫骝马,就是要让他们觉得没意思,灰溜溜的,自己离开。”

白狐一听紫骝马,脑袋嗡了一下,马上问什么紫骝马。相国本来吓得直哆嗦,说了几句话反而镇静一些,要求把衣服给他,说:“既是说正事儿,就不要弄成现在这个样子。汉使骑了一头紫骝马,是偷你们匈奴的名马,很少见的,值几十匹马的钱,匈奴人要大王帮他们要回来,我们正在想办法。”白狐又问匈奴的名马为啥不好好看着,给汉人偷了呢?相国说他也纳闷。白狐觉得问题差不多清楚了,就转了话题,说自己是匈奴商人,不喜欢汉朝的人,就喜欢刚才那个妓女,也包了好几天了,今天被相国强势抢夺,自己咽不下这口气,这事情得有个说法。相国是个快五十岁的人了,通体滚圆,好汉不吃眼前亏,立即赔上笑脸,也不提妓女本来是他的,反说了许多好话,又让白狐给他衣服,解下腰带上的一块羊脂玉,送他算是补偿。

白狐收了玉佩,摸着手感不错,就与相国说和,双方互不追究,出来让田虑将妓女重新送回相国房间。没想到田虑正与那妓女抱在一起,就要骂他狗东西,也不看着院子里的于阗兵,鬼门关前打判官——不要命啦!转眼又发现那两个兵都被裤带捆了放在屋角,嘴里塞着裹腿布。这时田虑开腔了,说:“马上就完,刚才闲着也是闲着,咱是付了大钱的,不能做赔本买卖。”说完就系上腰带,将妓女给相国抱过去,然后两人逾墙而出,吹个口哨,就见霍延等人围过来,一起返回驿馆。他们在路边一片小树林待了一会儿,看见驿馆里浓烟滚滚,门口空无一人,哨兵和左右相邻的人家都跑来帮着救火,这才迅速闪了进去。

打发白狐等人出发后,班超就和董健在驿馆里喝酒等待。火起后董健专门到门口招呼哨兵救火,班超在院子里吆三呼四,让没有任务的队员都来救火,装得跟真的一样。及至白狐、霍延他们进来,本来不大的火势也基本熄灭了。白狐把于阗相国的话学给大家,班超终于松了一口气,顺势往睡毯上一躺,叫大家都回去睡觉。第二天,啥事也没发生。傍晚的时候,班超叫了几个人出去遛马,专门骑上紫骝马在外面招摇,回来时发现白狐和田虑已经睡了,就叫来霍延,问除了白狐说的,还有没有别的情况。霍延说他在客栈外面,扒墙头看见两个于阗兵被田虑打倒,然后一手提着一个弄到屋里去了,别的什么都没发现,回来的路上问他是不是把人弄死了,他说没杀人,捆了放在脚下图安全。

班超觉得这里边没有什么破绽,那俩家伙就是这几天纵欲累了。于是隔天又派董健往匈奴监国团附近去侦察。董健刚走,于阗王广德派了两个人来,说是大巫师接到了天神的旨意,汉使的紫骝马自己骑着不吉利,要给代表天神的人骑,方能消灾避祸;大巫师就是天神的代表,希望汉使能配合。班超知是匈奴人在后面捣鬼,故作诚恳地说:“既是天神的旨意,那就让大巫师自己来牵吧,你们牵去也可能不吉利。”那俩人对视一眼,就回去复命。

大巫师还真的亲自来了!这个自称“天神代表”的家伙,穿一身宽大的衣裳,绑着裹腿,披头散发,胡子老长,眼里露着邪光,脖子上挂着一串珠子,打扮非道非僧,一副自命不凡的样子,见了班超也不行礼,伸手就要马。班超骂道:“就你这样儿,也配紫骝马!”咔嚓一刀下去,巫师的脑袋就掉地上了。跟随巫师一起来的几个人,也不知是什么身份,看见杀人,吓得掉头就跑,被霍延他们堵了回来。

班超让这伙跟屁虫拎上巫师的头颅,又叫人找回董健,然后带领全部人马,径入于阗王府。王府的卫队猝不及防,被一直逼到广德的公事殿前。董健大刀一举,喝一声:“让开!”然后一刀下去,碗口粗的一棵桑树就从人头高处断了。田虑拉开大弓,朝天一射,刚从桑树上惊飞的白尾地鸦,端端掉在一个卫士的脚前,卫士们吓得失魂落魄,纷纷退避三舍。班超令人将巫师的头颅往案上一放,一路跟着血腥飞来的绿头大苍蝇趴得一堆一堆,吓得广德出了一身冷汗。

广德这个人特别迷信,对巫师的话向来言听计从,封了他大巫师的官职,这会儿看见这颗脏头颅,恍然大悟,原来天神的代表也保不住自己的脑袋。广德不知晓紫骝马的事情,是匈奴人买通巫师和相国搞的鬼名堂,回顾左右护卫,皆被汉军控制,董健已经蹿到他身后,一把明晃晃的大刀从身后斜插过来,刀尖就触在案几上。广德忙起身下坐,拱手致礼,说:“前几天怠慢汉使,都是因为身体不适。罪过,罪过!汉使来自富饶大国,文明之邦,礼贤下士,司马大人有大量,请不与我这荒僻蛮夷计较吧!”

广德竟会说一口流利汉语,还给班超戴了顶高帽子!据说西域流传着一句笑话:天不怕地不怕,就怕广德说汉话。说广德在与西域诸国交往中,遇到什么难事或者想耍赖,马上就改说汉语,让别的人听得似懂非懂。这话班超是后来才听说的,这会儿他还无心他顾,见广德既已认卯,也就适可而止,打个手势,让所有人撤到殿外,拿掉趴满苍蝇的头颅,与广德分宾主坐定,论起绝匈附汉的大事来。广德惊魂未定,叫人摆上水果茶点,并亲手给班超递上一串葡萄。

班超尝了,笑说西域的葡萄比关内的甜,广德才显得面有血色,但一说到正题上,又支支吾吾起来。班超告诉他:鄯善已经回归大汉了,窦固将军的十万铁骑一部分已经住到了甜水泉,就在鄯善边上,过几天就到;大汉乃文明之邦,圣明的皇帝陛下,体恤西域兵民,不忍大动兵戈,导致生灵涂炭,不是不能扫平西域!于阗与鄯善都是西域大国,希望回归的事情都能办得顺利,为其他地方做出榜样,不要见了棺材才落泪,反伤了和气;匈奴在西域的存在,已经成了秋后的蚂蚱——蹦跶不了几天了。

说到这里,班超让广德招来相国,叫白狐问他紫骝马的事情。相国说了匈奴人买通大巫师和他的事,跪地磕头。班超说:“紫骝马原来确实是匈奴千骑长的坐骑,不过早都是本司马的战利品了,千骑长和他的一百二十多个随从,此刻正在地狱向不识时务的人招手呢!”这下广德脸色大变,一下子成了紫茄子。原来于阗压根儿还不知道鄯善已经归顺汉朝,但匈奴的监国团一定是清楚的。

班超让广德派人去鄯善访问,将广德的次子讫多由自己带到驿馆,以为安全保障。广德的长子此时还在匈奴为质。接下来的日子,班超表面上让讫多领着遍访于阗的街市河道、庙宇道观,还到居民的葡萄园、石榴园和柰(苹果)园参观,私下里却派人四处收集于阗王广德的动向,让白狐每日同相国联系一次,广德的一举一动,基本都了如指掌。而广德对驿馆的照应也比前期热情周到。

于阗城南有一处名胜,叫地乳山。方圆十几里,平展展的地上缓缓隆起一个大圆包,顶部有石凸出,活像一个美女的巨大乳房。关于这个地乳山,还有一个古老的故事,与于阗人种的来历有关。传说东方一个国家的皇太子尉迟氏因罪被流放到于阗地方,他后来统一了西部部落,修筑了都城,建立了国家,安定了各部民众,因为晚年无子,便到本国保护神毗沙门天神庙去祈祷,乞求神赐给儿子,以便传宗接代。他的祈祷果然感动了毗沙门天神,只见天神的额头上裂开一道缝子,一个胖小子秃噜一下蹦了出来。

国王尉迟氏捧着天赐的孩子回到宫中,国人都来庆贺,谁知这个婴孩不吃人奶,国王担心孩子养不活,又到神庙中祈求养育之法。突然之间,神像前的地面突然鼓起来,形状就像妇女的乳房,这个婴孩看见,就上前吸吮。就这样,靠着地上的乳房,孩子逐渐长大了,他的智慧和勇敢超过了先人。国内风范教化传播开来,东方皇太子的继位者因吃地乳长大,故名地乳,国家也因此以地乳为名,后来不知怎么就演变成了于阗。

猎奇的人们并没有在地乳山顶看到乳汁流出,班超却突然触景生情,想起妻子水莞儿丰腴的乳房,和那里头饱满的乳汁,在孩子吃不完的时候,被他吸吮着,咂摸着,甘润,香甜,意味悠长。每当这时,水莞儿就搂着他的脑袋,吟着轻妙的哺乳谣,轻抚他耳朵,脖颈,后背,嫌他胡子扎人,一点略带汗味儿的柔软,撩得他热血上涌,浑身躁动……啊,想哪儿去了!

班超的脸涨得通红,惹得白狐瞪大了狐眼围着他转,问他是否想老婆了,说自己前几天可是把半年的活儿都干了,美包包!气得班超拿脚踢他,叫他把嫖妓的钱交回来。白狐诡辩道:你不是说那块玉佩值千金么,怎么还要钱?我都给咱们赚钱了,啥时候做过赔本买卖!霍延调侃白狐假公济私,要求请他喝酒。甘英请大家别闹了,请王子讫多讲讲他家的故事吧!班超觉得于阗的人文教化还是不错的,如广德能真心诚意归汉,这里有可能建成西域的经济、文化枢纽,为其他地方的归化率先垂范。只希望广德在这历史的重要时刻,充分发挥他的聪明才智,做出有利于兵民,也有利于自己的正确抉择。

过了一些时日,去鄯善打探的人带回消息,广德确信汉朝已经重新经略西域,便杀了忽悠他的相国,并效法班超在鄯善的做法,主动领兵夜攻匈奴监国团,烧了住所,取了监国侯的首级来见班超。班超大喜,代表朝廷颁给广德许多封赏,又让广德召集文臣武将,每人都发给赏赐,然后宣讲汉朝管理西域的政策。

东汉朝廷还是延续西汉的做法,朝廷只管防务、外交和国王的任命,若遇外敌入寇,调遣一切可以利用的武装,团结一致抗敌,确保丝绸之路畅通。西域各封国所有司法、税制、经济、文化事务皆由封王自行管理,朝廷不向西域各封国征税,派驻西域机构的官员和军队用度,全部由朝廷供养,不足部分由屯田校尉补充。

于阗的官员们一听朝廷的政策,纷纷拍手相庆,很快就传达到城乡居民耳朵里。班超又请广德一起,或派人出使,联系且末、小宛、精绝、戎卢、扜弥、渠勒、皮山、乌秆、身度、西夜、子合、蒲犁、无雷、难兜、大宛、桃槐、休循、莎车、捐笃、依耐等国,传达归顺信息,宣传汉朝的优惠政策。

不出一年,这些地方先后上表朝廷,送质子进京,称臣归汉。天山南路南道全部畅通,东来西去的驼队马队,有时候要过上好几个时辰。唯有疏勒王兜题听从于匈奴,迟迟不肯归附。班超在莎车期间,连续派了两次使者都无功而返。疏勒不通,天山南道的咽喉就被卡住了,这让他十分头疼。强攻吧,自己所带兵力有限,又不好意思马上调南道这些刚刚附汉的封国部队;继续劝降吧,还得看兜题榆木脑瓜能否开窍。

疏勒虽然不是西域强国,但居于天山南路南道与北道的交会点,是通往大月氏、大宛、康居等地的门户,地理位置非常重要。王治疏勒城,南至莎车五百六十里,东去长安九千三百五十里,两万人口出头,拥兵三千。盘踞在龟兹的匈奴势力,对于原来的疏勒王成颇不放心,多次撺掇龟兹王建出兵攻杀成。公元72年,建在匈奴军事顾问团的帮助下,攻克了疏勒,杀了成,把龟兹的左侯兜题留在疏勒为王。半年后见兜题坐稳了,龟兹的军队和匈奴顾问团才撤回。兜题唯龟兹马首是瞻,自然拒绝归汉。但兜题在疏勒的声望很差,因为要向龟兹上贡很多财物,兜题统治下的疏勒税负很重,居民交不上税,官兵就拆房子拉马牵牛,还不够就抓人,家里人什么时候凑够税款什么时候放人,其手法与土匪绑票没有多少区别,不光是穷人怨声载道,就是很多富人也对他不满。

这是班超了解到的最新情况。其时正当公元74年六月,班超带领他的铁骑劲旅,已经从莎车出发,经过依耐,到了与疏勒毗邻的身笃。身笃很小,只有一千多人,汉使一到就立马归顺。从身笃东北行六七十里就是疏勒城,快马一个时辰就能到。身笃的居民以放牧为主,操羌语的比较多。田虑在这里访到一个与疏勒有亲戚关系的人家,赠了一些金钱,让其带路,去往疏勒城外一个叫贝勒克的小镇,请了十几个人坐在烤羊肉摊上,边吃边聊,问他们对于汉朝和匈奴的态度。他们不假思索,都说喜欢汉朝,归了汉朝税少,日子好过。

田虑直接发问:“如果我现在把疏勒王兜题给杀了,你们抓不抓我,报不报官?”那些人都摇头,一个名叫吉迪的小伙子说:“兜题的税重得很,大家种点儿粮食养些牲口,卖的钱还没到手,就叫代扣了。可收那么多税呢,都送给龟兹了。他当王这两年,我这是第二次吃烤肉,还是你这朋友请的,上一次是他刚来的时候。唉,我都快忘记肉的味道了!你就是现在在我们面前杀兜题,我们大家都会装作没看见。”小伙子说着,又一个个问旁边的人,“你能看见吗,你能看见吗?”大家都笑,说谁能看见那事儿!

听了田虑外出调查的汇报,班超觉得兜题在疏勒已经很不得人心了,加之他又不是疏勒当地贵族,估计为他卖命的官员也不会太多,这样的人即使投降,也不能让他继续统治疏勒了,否则会影响汉朝的声誉。那么是抓起来还是杀了呢?杀了当然干脆,就凭他顽固坚持拒汉亲匈立场这一条,就该杀;如果饶他一命,虽说麻烦一些,但能改变他这个汉使在西域人心目中的形象,毕竟他在鄯善和于阗都是提着人头说话,坊间有些议论,有些地方连哄小孩也说“再闹,班超就来了!”说得他这个人像个恶魔似的。他把自己的想法告诉大家,说:“这次想来个文的,怀柔的,彰显咱们大汉刚柔相济的治国理念。”白狐说这样好像不符合司马的性格,董健让他闭嘴,白狐还想分辩,被霍延挡住了,说:“弟兄们都听司马的,你就安排大家干吧!”

霍延急于堵白狐的嘴,他在路上跟人瞎聊妓馆的经历,撞了董健的神经,董健对他一门子火,他却不知。班超笑说:“咱们一路走来,各地望风披靡,主要靠大汉雄风,国不强,谁认识咱们是谁?国强了,人家才愿意归附,乘凉都是要找大树的吧!同时也是咱们这支劲旅打出了威风,主要是弟兄们的功劳。你们这些个兄弟呀,真让我长脸,一个个都是一等一的,没挑!要是没有大家的鼎力帮衬,就算我班某人浑身是铁,又能打几颗钉子呢?”

班超这一番话,说得弟兄们心里都乐开了花,纷纷让他分配任务。他说:“咱们分两步走,第一步让田虑和甘英一干人马去侦察,摸清盘橐城的兵力布局;第二步是咱们杀进去抓兜题,具体方案等田虑他们回来再定。”话音刚落,田虑就问何时行动。班超说明日一早就去,务必把情况弄清楚,不许在执行公务时带私活!田虑知道班超的画外音,点的是他站岗嫖妓两不误的事情,也不是怪罪他。

田虑最佩服长官不拘小节的大丈夫作风,只要结果,不计较过程,把事情办圆满了,搂草捎带打点儿兔子,他是装看不见的。于是就和甘英商量出行的细节。他基本能听懂当地语言,就由他在前面应付兜题,甘英主要侦察地形和兵力部署。甘英这人方位辨识能力特别好,过目不忘,凡是去过一次的地方,道路和参照物马上就能记在心里;看在眼里的场景,回头就能画出图形,一点儿不差,人称“地图眼”。班超安排他俩同行,也算人尽其才。临行再嘱咐田虑,一定要假戏真做,说得入情入理,让兜题觉得他们还是给他最后一次和平归顺的机会,切勿轻举妄动,安全返回为要。

田虑领命便去,一阵驰骋,人马已经到了盘橐城门口。递上汉使官符,门吏进去通报,好一阵才出来,让大家进到门里暂歇,只让田虑一个人进兜题的王宫。说是王宫,其实也不大,就是盘橐城进门不远的一座独立房子,共有七间。西边一连四间是召开会议、接待使节的大厅,东边三间是兜题办公的地方,两处大门都朝南开,在里边有个侧门连通。

兜题长了个大脑袋,身子有些肥胖,脸上的黑毛比头上的还浓密扎实,早会的时候不知怎么触动了脚上的鸡眼,疼得不行,这会儿正半躺在榻边,让一个侍女给他挖鸡眼。他懒得再上会议厅,就让近侍将田虑带到办公的房间。田虑进去的时候,侍女似乎下手重了,兜题疼得龇牙咧嘴,一脚将其踹倒在地了。

田虑心想,这滚刀肉是不是给我下马威呢?老子才不吃这一套!他立即表明身份,一脸镇定,说:“汉使几次三番派人知会大王,希望顾全疏勒几万兵民,绝匈归汉,大王均未回应。今我等奉大汉西域军司马班超之命,正式照会大王,天山南道已经畅通,就剩疏勒这个桥头堡了。你若是降汉,疏勒王还是你继续做;若是不降,就等着城毁人亡,大汉的丝绸之路,绝不会因一个小小的疏勒城而阻塞。汉军十万铁骑已经到达于阗了,想必大王是知道的。”

兜题听了译官一句一句的翻译,也不生气,让侍女包好裹脚,穿上皮靴,然后摊开双手,在地上走来走去,似乎无可奈何。思量一会儿对译官说:“我嘛龟兹派来的,龟兹嘛匈奴的地盘,重兵嘛有呢,汉军嘛只是通了天山南路南道,北道嘛还在匈奴手里,啥时候嘛你们打走了龟兹的匈奴,龟兹王尤利多说归汉嘛,我嘛就归汉,别人的话,我嘛也不懂。”

面对兜题这样油盐不进的家伙,跟他说再多也确实没用。田虑估计甘英他们地形也看得差不多了,就告辞出来。走了十来步,发现院子里稀稀拉拉的只有几个侍卫,而兜题身边这会儿除了译官和侍女,也只有一个侍卫,防卫很疏松。就算刚才把剑放门口了,凭他从小在部落战火中练就的本事,对付这几个人还是绰绰有余。他决定直接把兜题抓了算了,班司马的两步棋给他并作一步,省得大队人马再费周折。于是他向甘英他们招了招手,立即转身回到兜题身边。兜题挖了一指头耳屎,正偏着脑袋弹指头,以为田虑还有什么话要说,就让译官发问。

田虑什么都不说,直接飞起一脚踢在兜题裆中,趁其双手捂裆乱叫之机将其打倒,一脚踩在后腰上,那个侍卫拔剑刺来,早被他发现,顺势往旁边一闪,对方扑了空,他回身一个背腿,那侍卫就趴兜题身上了,手中的剑扎在兜题身旁的木地板上,呼扇呼扇地来回晃动。田虑拔下长剑,看那近侍还想起身反扑,干脆一剑断喉,喝令译官和侍女退到墙角。就见甘英他们十几个人赶了过来,三下五除二就把满脸是血的兜题捆了个结实,用一根绳子牵上,准备带走。

事情过于顺利,田虑他们有些兴奋。不料刚出房门,麻烦来了,不知从哪里冒出几十个卫兵,突然举着刀围了过来。幸亏甘英他们带着剑,一个个拔出刀剑,与敌对峙。田虑和甘英将两把利剑交叉架在兜题领口上,刃光闪闪,吓得兜题脖子都不敢动,生怕碰到剑刃脑袋滚落。兜题只好按照田虑的要求,结结巴巴给卫兵发话:“让道。”

田虑一行,前面几人开路,后面几人退着断后,竟然从越来越多的士兵队列中间出了盘橐城。他们将兜题捆在马上,一路呼啸,回身神情笃定地报功去了。那牛气的疏勒王兜题,一不小心栽到田虑手里,也是背到家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