司空图
司空图(837—908),字表圣,号知非子,耐辱居士。河中虞乡(今山西永济)人,晚唐诗人、诗论家。唐懿宗咸通十年(869年)应试,取得进士,后一路官至知制浩、礼部郎中、中书舍人。晚年隐居中条山王官谷。著有《诗品》《司空表圣文集》。现存词23首。
二十四诗品·自然
【原文】
俯拾即是,不取诸邻。俱道适往,著手成春。
如逢花开,如瞻岁新。真与不夺,强得易贫。
幽人空山,过雨采■。薄言情悟,悠悠天钧。
【译文】
诗文到处都是,不用别的地方取,如果能够顺其自然,就可以达到妙手回春的境界。
诗作要流畅清新,就像花儿应时而放,岁月不断更新。真切的感悟是谁也夺不去的,勉强得来的素材最容易陷入困境。
世外高人隐居在空山之中,雨过天晴之后就悠然漫步,这样得来的感觉是最自然清新的,就像天道中藏匿的亘古神韵。
【赏析】
《二十四诗品》对中国文学史的发展产生了极为深远的影响,中国文学史上标榜“性灵”与“神韵”的两个重要流派,都从中寻找自己的理论依据。现代学者研究中国文学批评史和中国美学史,也认为《二十四诗品》是诠释意境的典范。
我们这里所节选的是二十四品的第十品,作者立足于老庄哲学的根本观点,构筑了“自然”的诗歌风格。自然,也就是可以恰到好处、真实贴切地描绘生活。
“俯拾即是,不取诸邻。俱道适往,著手成春。”四句阐述了怎样才能达到自然的境界,讲述诗人若对自然有所感悟,那么写起文章来,就会水到渠成,按客观规律办事,便能进退自如。
“如逢花开,如瞻岁新。真与不夺,强得易贫。”这四句,作者用花开和岁新来代指自然规律,指出自然规律不会屈从于人的意志,也就是说,天然而成的不会失去,凭借人力勉强得来的反倒容易丢失。
“幽人空山,过雨采■。薄言情悟,悠悠天钧。”这四句揭示了“情悟”之说,作者指出须在实践中方能感知万事万物的发展变化,方能主客观统一。
全篇将作者对诗歌的理想充分阐述出来,充满了形象性和哲理性。
欧阳修
六一诗话
【原文】
圣俞尝谓予余曰:“诗家虽率意,而造语亦难。若意新语工,得前人所未道者,斯为善也。必能状难写之景,如在目前,含不尽之意,见于言外,然后为至矣。贾岛云:‘竹笼拾山果,瓦瓶担石泉。’姚合云:‘马随山鹿放,鸡逐野禽栖。’等是山邑荒僻,官况萧条,不如‘县古槐根出,官清马骨高’为工也。”
余曰:“语之工者固如是。状难写之景,含不尽之意,何诗为然?”圣俞曰:“作者得于心,览者会以意,殆难指陈以言也。虽然,亦可略道其仿佛:若严维‘柳塘春水漫,花坞夕阳迟’,则天容时态,融和骀荡,岂不如在目前乎?又若温庭筠‘鸡声茅店月,人迹板桥霜’,贾岛‘怪禽啼旷野,落日恐行人’,则道路辛苦,羁愁旅思,岂不见于言外乎?”
【译文】
梅尧臣曾经这样跟我说:“诗人虽然可以直率地表达思想感情,但是用什么样的语言表达却非常难。如果思想感情很有新意并且诗歌语言工整,写的是前人没写的思想内容,这就是好的。务必要把难以描摹的景色叙述得活灵活现,仿佛就在眼前,而且还要在字里行间蕴藏无穷的深意,然后才可认为是达到了诗歌的至高境界啊!贾岛曾经说过:‘竹笼拾山果,瓦瓶担石泉。’姚合也曾说过:‘马随山鹿放,鸡逐野禽栖。’他们描写的是山川的荒凉、僻静,官场的萧条,可是若论诗的精致工整,则都比不上宋九僧的‘县古槐根出,官清马骨高’。”
我说:“诗歌语言的工整当然是这样的。那么描写不容易描述的景物,并且含有更深层次的含义,什么样的诗歌是这样的呢?”梅尧臣答道:“诗人在心中顿悟,读者又心领神会,这种境界只可意会,不可言传啊。即使如此,也可说个大概。比如严维《酬刘员外见寄》中的诗‘柳塘春水漫,花坞夕阳迟’,道尽了春水荡漾、百花烂漫的美景,也道尽了春天的日暮时分。这些景色难道不像在眼前吗?又比如温庭筠‘鸡声茅店月,人迹板桥霜’,贾岛‘怪禽啼旷野,落日恐行人’,说的则是道路的艰辛,羁旅的愁苦,这不就是言外之意吗?”
【赏析】
《六一诗话》一共有28条,是以随笔漫谈的形式对诗歌进行品评,形式短小精悍,内容丰富多彩,是我国最初的诗话。欧阳修和梅尧臣的诗友关系,再加上欧阳修非常钦佩梅尧臣在诗作上的造诣,认为自己的诗作受益于梅尧臣对自己的熏陶,所以这其中好多诗学看法都和梅尧臣不无关联。
本篇是《六一诗话》中的第12条,引用了梅尧臣的原话,主要阐释了“意新语工”的观点,形象生动却又寓意深奥。
在梅尧臣看来“状难写之景,如在目前;含不尽之意,见于言外”,也就是说诗人写景、抒情、表意能将不好描摹的景物,刻画得活灵活现,仿佛就在眼前;言语之外又蕴藏着无穷的深意,使人可以意会。
梅尧臣举了贾岛的“竹笼拾山果,瓦瓶担石泉”与姚合的“马随山鹿放,鸡逐野禽栖”的两个例子,来说明诗歌要达到“含不尽之意,见于言外”的要求。然后他又举了严维的《酬刘员外见寄》、温庭筠的《商山早行》、贾岛的《暮过山村》的例子,来表明“意新语工”的特征。严维描写春天的景色,用“漫”和“迟”两字来表达自己的感触,寓情于景,展示了春天的美好景色,绝妙异常。温庭筠的“鸡声茅店月,人迹板桥霜”,虽然只描写细微的景物,但却将行人的艰辛表露无遗。贾岛的“怪禽啼旷野,落日恐行人”,则是通过场景描写表达出自己的心情,这三首诗的描写都很传神到位。
严羽
严羽生卒年不详,字丹丘,一字仪卿,自号沧浪逋客。邵武(今属福建)人。南宋诗论家、诗人。与同宗严仁、严参齐名,号“三严”;又与严肃、严参等8人,均有诗名,号“九严”。
沧浪诗话·诗辨
【原文】
禅家者流,乘有小大,宗有南北,道有邪正。学者须从最上乘、具正法眼悟第一义,若小乘禅声闻辟支果,皆非正也。论诗如论禅,汉魏晋与盛唐之诗则第一义也;大历以还之诗则小乘禅也;已落第二义矣;晚唐之诗则声闻辟支果也。学汉魏晋与盛唐诗者,临济下也;学大历以还之诗者,曹洞下也。大抵禅道惟在妙悟,诗道亦在妙悟,且孟襄阳学力下韩退之远甚、而其诗独出退之之上者,一味妙悟而已。惟悟乃为当行,乃为本色。然悟有浅深、有分限、有透彻之悟,有但得一知半解之悟。汉魏尚矣,不假悟也。谢灵运至盛唐诸公透彻之悟也。他虽有悟者,皆非第一义也。吾评之非僭也,辩之非妄也,天下有可废之人无可废之言,诗道如是也。若以为不然则是见诗之不广,参诗之不熟耳。试取汉魏之诗而熟参之,次取晋宋之诗而熟参之,次取南北朝之诗而熟参之,次取沈宋王杨卢骆陈拾遗之诗而熟参之,次取开元天宝诸家之诗而熟参之,次独取李杜二公之诗而熟参之,又尽取晚唐诸家之诗而熟参之,又取本朝苏黄以下诸家之诗而熟参之,其真是非自有不能隐者。倘犹于此而无见焉,则是野狐外道蒙蔽其真识,不可救药,终不悟也。
夫学诗者以识为主,入门须正,立志须高,以汉魏晋盛唐为师,不作开元天宝以下人物。若自退屈,即有下劣诗魔入其肺腑之间,由立志之不高也。行有未至,可加工力;路头一差,愈骛愈远,由入门之不正也。故曰:学其上,仅得其中;学其中,斯为下矣。又曰:见过于师,仅堪传授;见与师齐,减师半德也。工夫须从上做下,不可从下做上,先须熟读楚辞,朝夕风咏,以为之本;及读古诗十九首、乐府四篇;李陵、苏武、汉魏五言皆须熟读;即以李杜二集枕藉观之,如今人之治经。然后博取盛唐名家酝酿胸中,久之自然悟入。虽学之不至,亦不失正路。此乃是从顶宁页上做来,谓之向上一路,谓之直截根源,谓之顿门,谓之单刀直入也。
诗之法有五:曰体制、曰格力、曰气象、曰兴趣、曰音节。诗之品有九:曰高、曰古、曰深、曰远、曰长、曰雄浑、曰飘逸、曰悲壮、曰凄婉。其用工有三:曰起结、曰句法、曰字眼。其大概有二:曰优游不迫、曰沉着痛快。诗之极致有一:曰入神。诗而入神至矣!尽矣!蔑以加矣!惟李杜得之,他人得之盖寡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