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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55章 为苦难而歌

这是为米生富的《枕山而眠》写的序文。米生富长胳膊长腿,长腮帮长下巴,高高的颧骨,乱糟糟的一头卷曲的头发,串脸胡。他的形象让我想起一幅19世纪西欧名画。那画画的是一个农民在经过一上午的劳动之后,在地头长长地伸展身子,仰面朝天假寝的情景。他全身的每一个筋骨此刻好像都在疲惫地呻吟,旁边是山,是新耕地,是停歇的牛犋,他的脸上有一种农民式的表情。由这幅油画,我又想起普希金的一句诗。普希金站在大海边,惆怅地唱道:而今,他长眠在苦难中。普希金这诗,是写给拿破仑和拜伦的。米生富出生在陕北高原腹心地带,那个最贫困和闭塞的三岔地区。在那里,拥拥挤挤的土黄色山头像牛头一样,一条叫走马水的小河呜咽着流过。他是喝着苦难的乳汁长大的,他是在守门的缪斯打瞌睡的那一阵意外地闯人文学殿堂的一位作家。回乡知青的他,在田野上犁地,一个人走过来说:要成立一所学校,你来当民办教师吧!他说:我学都上不好,还能教书?虽然这样说,他还是停了牛犋,跟上那人走了。后来教书期间,他上了中师,成了公家人,接着又上了大学,大学毕业后又来到一家地方报社。据说这是从他们那偏僻村子靠上学走出来的第一个人。米生富经历过太多的苦难。“苦难”这个词儿在陕北,它也许意味着明天就要全家起营拔寨,将门窗埋了,走上走西口或者下南路的行乞道路,意味着随时倒毙在路途中,意味着身被一件烂棉袄,躺在延安东关大桥旁,出卖人力。苦难的陕北啊!一一现在的那些华衣锦食的作家也在那里煞有介事地侈谈苦难,他们懂得苦难吗?俄罗斯文坛有一件掌故。列夫·托尔斯泰在听了一个叫高尔基的文学青年叙述完自己的苦难经历后,他哭了,他老泪纵横地说:“有了这些经历之后,你完全有理由成为一个坏人!”

作家大约就是这样培养出来。这也许是造化的有意而为之。从这个意义上来讲,阅历是一种财富。但是一但是一此刻我想热泪涟涟地又一次说,滚开吧,我们宁肯不成为作家,也不要这些苦难!“圣母啊,你是一只无底的杯子,承受着世人辛酸的眼泪!”此一刻,我的耳畔响起高尔基那撕人肺腑的呼喊声。米生富是我的朋友,我在报社工作时的同事,我的一位老部下。我十分喜欢这个有着山民式的谦恭和嫉恶如仇性格的人。他是我对陕北的怀念的一部分。这大约是他的第三本或第四本作品集了。我已经说过我不再为人写序了,但这次我还是提起了笔。我用我的笔献上我对他的文学成就的祝贺和对这位作家本人的祝福。是为序。

1996年11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