书城青春山孩子与豆味华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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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43章 破碎的,请让它随风而去(1)

他很仔细地听,听完之后又开始咳嗽,我哭得不知所措了,而他却皱起眉头笑,我很难去形容那是一种怎样的笑,只觉得那笑应该是不忍的。我们没有血缘关系,但彼此的哀乐早已融入对方的生命。我甚至觉得,我们就是最亲的人,像是真正的父子那般。他心疼我,那是一个父亲对孩子莫大的对待。可我却是这样一个让他头疼的人,没有人会没有烦心事儿的,而我却把自己的烦心事儿泔水一样的酝酿,最有又一股脑地倒给他。所以我一度以为他会很厌烦得摆摆手,唤我离开的,可谁知他只是像安慰孩子那般地拍拍我的头,然后很有条理地告诉我:“认定了的人,就去争取,误会都能化解,为什么要把喜欢的人让出去呢?”

他始终不曾介意我性格中纠结的任性,而我因此彻底郁闷了,变得像一个闷豆子一样寡言。

我当然知道认定了的人需要争取,可是然后呢?我不想因为一时的冲动换来一辈子的煎熬,因为我们终究不合适。

而阿哥可能比我更不合适她,之所以成全,是因为有一个叫做苗俊的人的怯懦,迫使了两个不合适的人走到了一起,而我的多余,全都拜他所赐。

问题是,面对蜜豆,我又何尝是个大胆的人呢?

我想我是煮着一锅沸水的,我偶尔掀开锅盖挑逗一下她,却始终没勇气煮熟,因为她是那么一粒令人心疼的蜜豆,我哪里忍心来不及回味,就一口把她吃下肚子呢?

瞧,所以我是这么地疼她,可是她终究都不晓得疼人。

就在那天的黄昏,大妞战战兢兢地跑回来,浑身都湿淋淋,当时我在给阿爹喂药,她就这么失魂落魄地立在我们爷俩儿面前,特没精气神儿地说:“鱼子江,鱼子江,寸金哥哥死了,鱼子江……”

她很没条理地说着一通麻绳儿般纠葛的话,而我却是听清了,碗也碎到了地上。我发誓,我嘻嘻哈哈地过了一辈子,而那一刻,是我这辈子最笑不出来的时刻,甚至也流不出泪,因为魂真的空气一样地飞走,我来不及思考过多的忧伤,而我的亲哥哥,却是空气一样,忧伤着离去。

天一直不那么亮,我怯懦得不敢走,而最后,我还是去了,去的时候,我还是扛着他,草草地回。

当然,我又碰到了苗俊,他和我一样笑不出来,而不一样的是,他竟然哭。我真是恨透了眼泪,所以我没答应他要跟我阿哥独处的要求,直直地走掉了。

临了了,当然又得近夜,苗俊没再出现,而大妞却是屁颠屁颠地跟在我身后,傻傻地流着泪。

“不许哭!”我骂她,却是望着一脸宁静的他,低低呓语:“这是要望着太阳的,哪儿能有雨呢?”

“没有太阳的。”

大妞指着倒映在水里的阴天告诉我:“我来的时候,他就在水边吹和天一样阴的竹子。”

“你有遇到他?”我恼怒:“那他出事儿的时候你为什么不拉住他?”

“他让我去摘一些豆子送去给窦泌,我哪儿能跑这一趟腿呢?可是我还是去替他摘了豆子,可是回来的时候,他就,就……”

说到这儿,她哽咽了,于是再也说不下去。

我也没再听下去,依稀间,江面上突然无故多出了很多的豆子,它们带着叶子,像回忆里苦涩一样,辗转着漂浮,记得多年前的一个清晨,我在鱼子江上碰到了他和她,她说她要叶子,然后叶子就带着豆子掉到了水里,于是念想远了,她再没捞到,而他却一直记得,自此把竹叶吹得跟离殇一样断肠,只为在她偶尔想起他的时候,能够让风带去失意,掠过她身旁。

而我,自始至终都是看着,时有吃着不属于我的醋,而他却依旧把每日第一米的晨光留给我,同我并肩,走过了无数个微亮到煎熬的春夏秋冬。

哦,寸金,寸金,请让我最后一次叫你的名讳,你于我的回忆,从在妈妈的肚子里,就是那么温暖,我一直很渴望一个哥哥,所以你带着灿烂来到我身旁。

从未想过,你会陨落,可是有朝一日,你还是暗淡了,离别时,带走了最后的垂黄。

这来不及黄昏的天呵,少了你点亮,这没有光的草,何时才能吹拂?

“他有说,他要那些竹叶干什么吗?”

我忐忑地问,然而撕扯着心的回答像沸腾的豆汤一样,滚烫得煎熬。

“是为了窦泌的,”她说:“寸金哥哥告诉我,他在等她,可是她没有来,他说想吹竹叶给她听,如果我肯摘些竹叶送给她,她能看到,兴许就会来。”

“我很后悔摘了叶子却小心眼儿地没拿去给窦泌看,”她呜咽:“兴许我去了,他就不会想不开得……”

“够了,”我打断她:“别说了……”

哦,对,别说了,不能再说了,因为我了解蜜豆,就算看到了,她也不会去。

我一直知道,蜜豆是这么没有心的人,可是我一直不知道,阿哥会这么介意她的没有心。

自杀么,这么脆弱的字眼,却是这么赤裸裸地脱光在我眼前,我终于后悔缠着阿哥离开了怒江,因为有心的闯荡,而碰上了一个没有心的人。

他无心地爱上了她,我违心的撮合,最后竟是害了他,这真是太过剜心的笑剧。

“阿哥,瞧,”大妞用力地挥手对着天:“天都黑了,夜路难走,你送走他,我们也该走了。”

我抬头看了一眼天,云和我一样,难过得快要哭出雨来。

“你先走吧,”我说:“他说,他想跟他说说话,可是,他说不了话。我也想说话,只是我怕流泪,因为我有太多的脆弱不想跟别人分享,所以那么诀别的悄悄话,我只想对他一个人说。”

因为缺失的缘故,所以请不要勉强我将我的悲伤隐藏。

——摘自竺寸草的心情随笔《谁能丢了谁》

蜜豆来豆田了,绿衣裳招摇地飘,我看到了她,于是她开始跑。

“哪里跑呢?”

我很大力地冲过去拽住她,手上的酒壶也忘了放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