摩托车引擎的咆哮,划过了安静的夜空;巨大的响声,震得附近的树木都咔嚓作响。在洛杉矶,这样的噪音会震响一大片汽车的防盗警报器;而在这里,它只能与黑暗的道路上那无尽的宁静较较劲儿。麦克斯骑行到车道的尽头,减慢车速,然后停下来,回头看了一眼。
树林深处那栋小房子,在深夜里看起来显得更小。在那一片黑暗之中,只看得见几个亮着灯的窗口。
“我只知道一种去爱的方式。要么没有,要么全部。”
为什么这么几个平静的字眼,会让他受到如此强烈的冲击?
他取下头盔,挂在了他后面的座椅靠背上。
空气。自由。这是现在他需要的。可以放空他的头脑,抹掉那一刻的东西。
他加大油门,跑得越来越快,沿着道路疾驰而去。
眼前的一切都变成了一片模糊的影子。他知道自己的速度太快了。这时,路上如果出现一只鹿或麋鹿,一瞬间他就会送命;或是车轮陷入了地上随便哪个凹坑,他就会飞上天。但他不在乎。只有处于这么快的速度的时候,他才能做到,不去想有关她的那些事情。
然而,当他到了自己家门口的路上,速度减下来后,立刻,一切又回来了。
他把车停进车库。走进那黑暗而又安静的房子后,他立即把所有的灯和音响都打开了。
“生活不只是噪音和灯光,麦克斯。”——这是苏珊的声音。虽然她不在这里,她也从来没来过这里。有时候,他还是会用她的眼光来审视着自己的生活。老习惯很难打破。
“餐厅里没有椅子,麦克斯?墙上没有照片。这个地方不能叫作家。”——那个声音继续说道。
他是故意让这些地方空着的。家具对他来说,毫无意义;装饰摆设或舒适与否,同样毫不重要。他需要的是待在那样的一所房子里,那里没有任何会带来家的感觉的东西。在这里,他可以喝他的酒,在大屏幕上看体育节目,在木工房里干活。
“要么没有,要么全部。”——另一个声音又响起。
今晚,他本来就不该去找她的,他早就知道。在新闻发布会结束后,他本想尽快离开,打算骑上他的摩托回家。但他却在外面等着,像一个被爱情冲昏了头脑的毛孩子似的,在黑暗里游荡。
麻烦的是,他懂得她的感受,懂得待在那耀眼的聚光灯下有多艰难。当他看见待在那些麦克风后面、那么努力地让自己变坚强的她的时候,他做了一个危险的改变。他注意到了她颤抖的下嘴唇,苍白如纸的脸,饱含泪水的双眼。他脑子里冒出来的第一个想法是,他想吻掉她的眼泪。
除了从岩壁上踩空了脚,或是跳伞的时候在拉开伞绳之前自由落体得太久之外,这是最近这七年来,他第一次感到真正的害怕。在过去的这些年里,他对这种感觉的追寻积累,只是为了再现他的某种情感。他会认为——实际上他坚信,他再也感觉不到什么了,除非他的生命受到了威胁。这就是驱使着他去攀登岩壁和那些嶙峋突兀的山脉的原因。他需要再次去感受,即使那种感觉只能持续一会儿。
现在,他又能感觉到些什么了——只需要看着茱莉亚那双悲伤的眼睛。
茱莉亚进了屋。
艾莉坐在客厅里的沙发上,狗儿们趴在她的膝盖上。“你总算回来了。”她说,嗓音里面有些烦躁。
“我没有离开多久呀。”
“我在担心你,这个新闻发布会太残酷了。”
茱莉亚坐在那又软又厚的垫子上,把脚放到了咖啡桌上。她感觉到艾莉在凝视着自己的脸,但她不去接触她的眼神,“是啊。”
她们沉默了好半晌。茱莉亚知道,她的姐姐正在努力想着接下来该说什么。
“别费心思了,”茱莉亚说,“我必须再一次自己扛过去。至少,这次我有爱丽丝。”
“还有我。”
茱莉亚听出了她姐姐的声音里有种受伤的感觉。“对,还有你。”然后,茱莉亚感到自己的胸膛里有了种放松的感觉。
“那么,今晚你去哪里了呢?”
茱莉亚感到自己的脸开始发热,她低头看着狗说:“麦克斯家。”
艾莉直起身来,“真的吗?麦克斯从来没带女人回家过!”
“我想,他是在替我感到难过。”
艾莉现在开始皱着眉盯着她了,“你有没有……”
“没有,”茱莉亚赶紧说道,她甚至都不想听到那些话被说出来,“当然没有。”
“你对他要小心点,”艾莉最后说,“我不是开玩笑的,茱莉。我也不是在嫉妒。尽量小心点。”
茱莉亚被这关心感动了。“我会的。”她站了起来,“我已经累得要崩溃了。谢谢你等着我回来。”
“谢谢你,为了我们把自己推到了火坑里。”
茱莉亚向楼梯走去。她正伸手去抓扶手的时候,艾莉叫住了她。茱莉亚停下来转过身问道:“嗯?”
“一切都会好的,你知道的。迟早,一切都会平息。通过你所做的一切,他们就会知道你有多么好了。”
茱莉亚舒了一口气,“这是以前妈妈会对我说的话。”
艾莉笑了。
茱莉亚努力记着这些话,用这些话把自己武装起来。这是她还是个孩子的时候就在干的事情。无论是因为在学校里被冷落或是因为她爸爸的不经心而受到了伤害,她都会到她妈妈那里去哭泣。一切都会好起来的,她妈妈会说,然后从她的脸上擦去泪水,给她一个充斥着洗发香波和烟草味道的拥抱。
她爬上楼梯,进了房间,直接走向窗边的那张单人床。
茱莉亚拉过毯子把孩子盖上,然后慢慢弯下腰,亲了亲她那甜美而柔软的脸颊。
她本想起身的,却跪在了床边没有动。她不由自主地低下了头,闭上眼睛。
请赐我力量。她祈祷着。
她又亲了爱丽丝的脸颊,然后,爬到她自己那狭窄而寂寞的床上,睡着了。
有点不对劲。
女孩一睁开眼睛就感觉到了。她静静地站着,嗅着。她已经懂得了,只要保持安静,很多东西都可以被感觉到。雪的到来,闻起来就像是苹果,会使她的小手指肿起来;觅食的熊发出的声音,就像是在打呼噜一样。只要保持安静,许多时候危险都能被听见。这是一个“她”永远学不到的教训。在这些慵懒的日子里,“她”有时候会在她的睡梦中来访,她想起了“她”是怎样尝试着跟女孩说话:永远是那样的噪音,接着麻烦就来了。现在,在她的安全地带,躲在小树后面,透过树叶盯着“太阳头发”的“她”,“她”是如此宁静。
女孩做错什么了吗?
在房间对面,“太阳头发”看了过来。她看起来很悲伤,就像是她的眼睛又要开始漏水了。也很疲倦。那是“她”在死前看起来的样子。
“到这里来阿丽丝。”“太阳头发”拍着床。
女孩知道拍着床的那个动作是什么意思,这意味着“太阳头发”将打开那些神奇的图片,不停地说啊说。
女孩喜欢那样——她的嗓音,她让女孩待得那么近的方式,以及蜷缩在她身边的安全感。
“到这里来阿丽丝。”
女孩小心地绕过盆栽,拖着脚步向前,尽量让自己显得又小又安静,以防自己已经干了些什么不乖的事要受到惩罚。她希望“太阳头发”脸上又会有快乐的表情,那让女孩感到安心。她低着头,小心地不做眼神接触。到了“太阳头发”的脚边,她跪了下来。
额头上的抚摩,柔软而温柔。女孩抬起了头。
“这会有点艰难阿丽丝。”她叹了口气,“相信我好吗?”
女孩不知道该怎么做,该如何表示她的顺从。她发出了一个小小的声音。
“我很抱歉。”“太阳头发”伸手到地上的箱子里,拿出了“那个东西”。
一瞬间,女孩呆住了,因为太害怕而一动不动。她扫视着房间四周,等着“他”闯进这个太明亮的地方。她急忙退后。
然后,她尖叫起来。一旦开始了,她就停不下来了。她知道,这是不对的,不乖。发出那么大的噪音,是愚蠢的;现在,“陌生人”会来伤害她了。但她已经不记得那些规则,已经无法思考了。她撞上了一棵小树,小树倒向一旁,撞在地板上发出一声巨响。
她叫得更厉害了,大口喘着气,想要逃出去,但那白色的洞穴壁拦住了她。她用力撞墙,感到后脑勺上传来一阵剧痛。
“太阳头发”在跟她说着话,一连串的声音像贝壳一样美,但她听不见。她的心跳得飞快,而且“那个东西”还在那里,在“太阳头发”的手中。
当“那个东西”靠得更近的时候,女孩开始抓挠自己,鲜血直流。
“太阳头发”到了她身边,紧紧把她抱住,女孩再也无法抓自己了。
“好了好了好了……没有伤害……我知道你被吓到了,没事的没事的……”“太阳头发”的声音终于能被听见了。
女孩的尖叫声消失了。她呼吸得又重又急,努力让自己坚强,但她是那么害怕。
“太阳头发”松开了她。就好像她自己也很害怕似的,这个美丽的女人把“那个东西”慢慢举了起来。
女孩瞪大了眼睛。她心里感到恶心,绝望。房间变得黑暗,一切充满了烟雾和血腥的味道。
“那个东西”赶走了光线。她闭上眼睛,回忆起“他”那黝黑而毛茸茸的手指在捻着丝线、弯着树枝、穿着珠子。她抽噎了起来。
“阿丽丝,阿丽丝。”
脸颊上的抚摩是那么温柔。起初,她还以为这是她想象出来的,是“她”回来了。
“阿丽丝睁开你的眼睛。”
这抚摩感觉真好。她又能呼吸了。她胸膛里的心跳开始慢下来了。
“没事的阿丽丝,睁开你的眼睛。”
在那些错乱的声音中,女孩又开始听到些她熟悉的声音了。那声音拨开了她的记忆,让她的思绪回到了很久以前;当她伸出手去想要抓住的时候,一切又变得模糊了。慢慢地,她睁开了眼睛。
“太阳头发”退后了一点点。“这是一个捕梦网,”她说,这次没有笑,“你认识这个。”
捕梦网。
她感到自己的肚子开始颤抖。
“太阳头发”一下子就把“捕梦网”掰成了两半,然后把上面的丝线扯了下来。丝线上的珠子被扯得飞到空中,掉到了地上。
女孩透不过气了。哦不哦不哦不……这很不好。现在“他”会来了,“他”会伤害她们。
“太阳头发”伸手到箱子里,掏出了另一个。她将之撕成碎片,然后扔掉了。
女孩惊惧地看着。“太阳头发”一个接一个地将之撕碎。她从桌子上拿过什么东西,把它打碎在她面前那堆碎片上。最后,她又笑着递给女孩一个“捕梦网”,“打烂它,没有伤害,没有伤害。”
女孩明白了。“太阳头发”想让她打烂“他”的玩具。
但是,“他”会伤害她的。
“他”不在这里,“他”消失了。这就是“太阳头发”想让她知道的吗?
“来吧阿丽丝。没有伤害。”
她看着“太阳头发”,这个女人那水汪汪的绿眼睛,让她心里的想法动摇了。
她不害怕了。
慢慢地,她颤抖着伸出手去碰了碰“那个东西”。
……它会烧死你的……
但它并没有。拿在手上,感觉它算不了什么,只是一些丝线和树枝。上面没有血迹,没有“他”那双巨大而愤怒的双手的痕迹。
她把它撕成了两半。随着这个动作,她感到在她心里面长出了些新东西。一种低沉的隆隆声,开始的时候深藏于她的腹部,现在到了她的喉咙。她感到她的眼睛开始漏水了,想着这是否意味着她就要“滚开”了。但现在,她不在乎了。打烂“他”的玩具,毁掉它,然后,伸手到箱子里,拿出另一个,继续毁掉。这样的感觉真好。
她把所有的它们全都撕碎了,然后开始破坏箱子。当她在撕扯的时候,她在想着“他”以及“他”伤害她的种种方式,泪水顺着脸往下流,滴落到地板上。
当箱子空了后,她抬起头。世界一片模糊,她满脸都是眼泪;她大口吞咽着空气,就好像她不知道该怎么呼吸似的。
“太阳头发”把女孩拥在怀里,紧紧抱住。
女孩不知道发生了什么。她的身体在发抖。
“没事的没事的,没有伤害,没有伤害。”
女孩感到自己放松了。一种温暖的感觉,绽放在她的胸膛里,然后又扩散开来,沿着她的胳膊,一直蔓延到她的手指上。
“现在你安全了。”
她听见了,也感觉到了。
安全。
茱莉亚暂停了做笔记,读了一下她已经写下来的内容:
她已经在植物后面站了很多天了,一会儿盯着我,一会儿盯着窗外。阳光特别能吸引她的注意,明亮的塑料物体和菜肴也可以。很多东西似乎都会吓到她:大的噪音,打雷,灰色的东西,亮闪闪的金属物品,捕梦网和刀。狗的吠叫声总是能让她跑到门口去。这是她会接近房间的另一面的唯一时刻。她常常会发出号叫来呼应。
现在,她正坐在我的脚边,看着我。这是她新近最喜欢的地方。自从毁掉那些捕梦网后,她已经突破了最初那些天里那种孤独的边界。她从来不会离开我的身边几英寸的范围。她常常会抓着我的腿和脚。累了后,她会蜷缩在我旁边的地板上,把她的脸放在我的脚上休息。
茱莉亚低头看着她身边的女孩,“你在想什么呢,爱丽丝?”
跟以往一样,没有回应。爱丽丝抬头,目不转睛地盯着她看,就好像她正在试着理解。
茱莉亚是那样的专注,过了一阵子,她才反应过来有人正在敲门。“进来。”她心烦意乱地说。
门只打开了一条缝,然后艾莉溜进了房间。在她身后,两条金毛猎犬疯狂地吠叫着、扒拉着、呜咽着。她紧紧地关上了门。
“你得教那些狗懂点礼貌了。”茱莉亚头也不抬地说。她在爱丽丝的图表上做了个标注:轻轻地低号着回应狗的号叫。今天,她曾向门边走去。
“茱莉?”
她听出她姐姐的声音里有点什么,抬起头来问道:“什么事?”
“有些……人来见你。国家护理机构的医生们,一个华盛顿大学的研究员,还有一个来自社会福利服务部的女人。”
茱莉亚早该料到的。媒体曾暗指爱丽丝是“野人”。仅仅这样一个暗示,就足以诱惑到别的医生和研究人员。过去,没有谁敢染指她的病人。但那是过去。现在,她看起来会比较软弱,掠夺者们就会开始围着她了。她慢慢站起来,有条不紊地把她的笔记、图表和钢笔拿开。
整个过程中,爱丽丝都带着担忧的表情注视着她。
“我马上回来,爱丽丝。”她对隐藏在树叶里的女孩说道,然后跟着她姐姐下了楼。
乍一看,客厅里似乎挤满了人。仔细一看,茱莉亚发现只有三个男人和一个女人。他们只是显得占用了很多空间。
“盖茨医生,”离她最近的那个男人走了过来。他又高又瘦,像个稻草人般,鼻子大得可以挂一把伞。“我是西蒙·克里奇,来自国家收容治疗康复中心,这些是我的同事:拜伦·巴雷特和斯坦利·戈德伯格,来自华盛顿大学行为科学实验室。你认识沃顿女士,来自社会福利服务部。”
茱莉亚平静地说:“你们好。”
艾莉走进厨房,站在操作台边。
一片死寂。他们互相盯着,直到艾莉请他们都坐下。
然后,依然是太过安静。
最后,西蒙清了清嗓子,开口道:“传言说,你在照顾的那个女孩是一个野孩子,或者是与之接近的什么东西。我们想看看她。”他瞥了一眼楼梯,眼睛里闪烁着兴奋的光芒。
“不行。”
他似乎对这个回答很吃惊,“你知道我们到这里来的目的是什么。”
茱莉亚能听出他的急切,“何不告诉我呢?”
“你跟她毫无进展。”
“你说的不对。事实上,我们已经取得了巨大的进步。她会吃饭,会自己穿衣服,会使用厕所。她开始用她的方式做交流。我相信……”
“你在文明化她!”那位行为科学家尖锐地说道,透过他那小小的椭圆形眼睛瞪着她。他的上嘴唇上有一溜汗水在闪闪发光。“我们需要研究她,盖茨医生!研究她原本的样子!我们科学家几十年来一直在寻求这样的孩子。如果教会她说话,她可以是一座信息的金矿。想想看,离开彼此,我们是谁?真正的人类本质是什么?语言是一种本能吗?还有,语言和人性直接的联系是什么?是语言让我们去做梦、去思考,或者正好相反?她可以解答所有这些问题。即使是你,也该明白!”
“即使是我?这是什么意思?”她问道,虽然她知道答案。
“锡尔弗伍德。”克里奇医生说。
“你从来没有都失去过一个病人吗?”她尖锐地对他说道。
“我当然有过,我们都有过。但是,你的失败是公众性的。我是顶着很大的压力来接管这个女孩的案例的!”
“除了是她的心理医生外,我还是她的收养人。”茱莉亚说。她以自己全部意志的力量,才忍住了当面指出克里奇医生是个人格低下、行为卑鄙的人的冲动。他当然是想“帮助”爱丽丝,她可以推动他的事业发展。
“克里奇医生认为,未成年的孩子应属于治疗康复中心,”来自社会福利服务部的那个女人说道,“如果你不能向我们保证你会让她开口讲话,并找出她的名字的话,那么……”
“我会让她说话的。”茱莉亚迅速回答。她不想听见她的威胁。
“我们得研究她。”这是那位行为科学家在开口。
“还有,向她学习。”克里奇医生补充道。
茱莉亚站了起来,说道:“你们跟过去那些对待这样的孩子的医生完全一样,你们想利用她,把她当成小白鼠,这样你们就可以发表论文,变得有名。当你们把她吸干后,你们就会继续自己的脚步而忘了她。她会在铁栏杆后面的仓库里长大,被各种药物弄得面目全非。我不会让你们得逞的。她是我收养的孩子,也是我的病人。国家已经授权让我照顾她,这也是我想要做的。”她强做出了一个浅浅的微笑,补充道,“但是谢谢你们的关心。”
有一阵子没人说话。茱莉亚转向那位社会工作者,“别被他们欺骗了,沃顿女士。我才是那个真正关心这个孩子的人。”
沃顿女士紧张地咬着嘴唇,看看那几位医生,又看着茱莉亚道:“让这孩子开口说话,盖茨医生。有很多人对这孩子……感兴趣。有很多压力被施加到我们办公室,要求将她转移到收容治疗康复中心。你的……过去,以及媒体的炒作,不太合我们最高长官的意。没人希望再发生一起……事件。”
艾莉挺身而出,干涉道:“这次会议就此结束,谢谢你们所有人的到来。”她穿过房间,驱赶着人群向门口走去。
医生们在唾沫横飞地争辩着,手舞足蹈地比画着。“但是,她不够好,”他们中有人说道,“盖茨医生不是治疗那孩子的最佳人选。”
艾莉微笑着把他们推出去,在他们身后锁上了门。
当一切又恢复平静后,楼上的狗儿们开始哀鸣。茱莉亚能听见它们在卧室门外踱来踱去。“爱丽丝不高兴了,狗儿们总是会对她的情绪做出反应。我应该回去了。”
艾莉飞快地冲过来,摸着茱莉亚的胳膊说:“你还好吗?”
“很好。我早该想到的,莫特的照片和新闻发布会……我的过去。会有各种各样的医生,想利用爱丽丝来推动他们的职业发展。”说这句话的时候,她的声音终于沙哑了。
“别让他们影响到你,”艾莉说,“你是在帮那个小女孩。”
茱莉亚看着她姐姐,“但是,我帮她帮得足够好吗?会有别人能做得更好吗?我……忽略了些与安柏有关的东西,重要的东西。或许……”
“停下,”艾莉说,“他们就是希望你质疑你自己,失去信心。别让他们赢了。”
茱莉亚叹了口气。她觉得自己好像正在由内而外地融化着,萎缩着,“这不是一场比赛。这是她的生活。如果我不是她最好的选择……”
“回楼上去,茱莉。尽你最大的努力。”艾莉微笑着说,“你听见那个号叫声了吗?那是她,在告诉你她需要你,你!”
“我害怕……”
“我们都在害怕。”
对此,茱莉亚没有答案。又重重地叹息了一声后,她离开客厅,上了楼。走廊里的两只狗已经疯了,呜咽着、号叫着、互相冲撞着。从门外就可以听见,爱丽丝那低沉而又剧烈的号叫声。
茱莉亚停了下来,努力重拾自信。在那个地方,她挤出一丝假笑,甩了甩手,推开狗走过去,走进她以前的卧室。
爱丽丝立刻停止了号叫。她待在她那片假森林里,盯着茱莉亚。
“我需要知道你是否会说话。实际上,现在已经变得越来越绝望了。”让茱莉亚恐惧的是,在她说出那最后一个真情流露的字眼的时候,她的嗓音哽咽了。所有那些她压制着和隐藏着的情绪又升起来了。现在她所能想到的一切,都是关于安柏的失败。
她擦了擦眼睛,虽然并没有眼泪掉下来,“对不起,爱丽丝。这真是糟糕的一天。”
她走到桌子前坐下,这是她工作中的安全港湾。她研究着她的笔记,试图集中精神。
开始的时候,触碰是那么的轻,茱莉亚没有注意到。
她往下一看。
爱丽丝正盯着她,抚摩着她的胳膊,眼睛睁得大大的,但没有哭。
同情!爱丽丝正在表达她的同情!这孩子意识到了茱莉亚的悲伤,并想减轻这悲伤!她用这种她唯一知道的方式,在做交流和回答。
突然,其他都不重要了。
茱莉亚对这个可怜而又奇怪的姑娘一阵感激。她刚刚对自己伸出了手,意味着自己的确让她有了改变。那些丑恶的新闻报道、雄心勃勃的医生或无情的儿童福利系统,都不能把她从茱莉亚手上偷走。她抚摩着爱丽丝那柔软而又伤痕累累的脸,“谢谢你。”
这个抚摩,让爱丽丝退缩了一下,开始拉开距离,好像她想再躲到那些植物中间去。
“留下,”茱莉亚说着,抓住她那瘦弱的手腕,“求你了。”说出这句话时,她的声音哽咽了,带着急剧的绝望。
爱丽丝颤抖着做了一个深呼吸,然后盯着茱莉亚。
“你知道那个词,是吗?留下。我需要你也跟我说点什么,爱丽丝。我得帮助你。”
她们就那样坐了很长时间,互相盯着对方。
“你没有孤独症,是吗?”最后茱莉亚说道,“你担心过我的感觉,现在让我来回报你,怎么样?把你的秘密告诉我,我会在你身边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