无论何种乐器,若要穷其究竟,都是困难至极。小提琴与三弦的琴身皆无印记,每次演奏之前必调琴弦,故完整演奏一曲,并非易事,独自练习,最为不便,遑论旧时尚无音谱。俗语云“虽有良师,古琴需三月之久,三弦需三年之长”。古琴价昂,佐助无钱购买,且体大若此,无处藏之,无奈之下只得换为三弦。
佐助自言初始便可自行调音,此即其音律天分之明证。佐助平素随同春琴一同前往检校家中,于等待时必会聆听他人之演奏。他只得以双耳记忆曲调的区别、曲词的内容、音韵的高低,此外再无他法。于是,自十五岁那年夏天的半年内,除同室伙伴外,他人对佐助练琴之事全无所察。但此年冬天,却发生意外:冬日清晨四时,天空初现拂晓之色,四周仍旧一团漆黑,此时,?屋主妇——春琴母亲茂子——起身如厕,忽闻不知何处传来的三弦弹奏之声,弹奏的是名为《雪》的乐曲。
旧时练琴,有所谓“寒练”之说,即寒夜将终,拂晓撩晴之际,忍受寒风之苦练习弹奏。但道修街住户多为医药商家,所居皆为端正之人,此处既无游艺优伶,亦无风尘女子,此刻又正值深夜,即便是“寒练”,也嫌其过早。况且若为“寒练”,其琴声必定铿锵有力,但此刻琴声,却如同细指轻拂般绵软乏力,而练习之人又反复弹奏同一乐段,直至完全顺畅,其热忱可想而知。
?屋主妇着实有些惊讶,不过当时并未在意,当晚如厕后便又睡下。但此后又有两三次,在起夜时听到了相同的乐声。当夫人对他人诉说此事时,对方回复道:“我也听到过类似的声音,应是某人在弹奏,那可不是狸猫腹鼓之音啊!”内宅对此事已经开始留意,可惜店员们尚且蒙在鼓里。
入夏以来,佐助一直在隔间中练习,此事颇为顺利,似乎无人知晓,于是胆气渐壮,加之佐助缩减睡眠时间,在辛苦劳作之余进行练习,渐感睡眠不足,若处于温暖环境,便觉睡意横生。于是,佐助自秋末以来,夜夜潜至晒台练琴。他常在晚上十时与店员一同入睡,并于深夜三时起身,持三弦前往晒台,在寒冷夜风的包裹之下,独自练习,直至东方破晓,方返回寝室。春琴母亲听闻之音正源于此。
佐助悄悄潜入的晒台刚好位于店铺屋顶,在屋顶正下方就寝的店员,开窗时便会听到此声。内庭留意此事,在店员中细细盘查,最终得知此事乃佐助所为。于是便将佐助呼至掌柜面前,严加申斥,命其立刻停止练习,此后若要再犯便将三弦没收。上述惩戒亦属应当,不料此时内庭建议,让佐助试奏一曲,以验其技艺。
首倡者即是春琴。佐助认为若是春琴知晓此事,定会心生不快,自己人微言轻,只需做好引导服侍即可,本是家丁学徒,若心生非分,又怎知小姐究竟是施以怜悯,还是加以嘲笑呢?思前想后,心神不宁,听到“试奏一曲”的命令之后,反而畏葸不前,心中暗忖:“若是自己的诚意可通达天地,荫及细妹,岂不幸哉?”但眼前场景,佐助只觉自己有沦为笑柄的可能,又恐成为众人恶作剧的对象,况且自己本无人前演奏的经验,只是如今春琴命令已出,断无取消之理,加之春琴母亲及姐妹心生好奇,终于将佐助唤至内宅,命其展示练习成果。
此情此景,对佐助而言实属庄重。其时,佐助已将五六支曲子演练娴熟,内宅众人命其将各个曲目悉数演奏。佐助静气凝神、全神贯注,首先弹奏低阶之曲《黑发》,继而献上高阶之曲《茶音头》,由于曲目为佐助听而习得,记忆稍有混乱,曲调略显杂芜。?屋主人或本欲戏弄佐助一番,但佐助在如此短期之内,技艺便精进如此,所演奏的乐曲婉转顿挫,着实令听者众人感佩莫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