书城小说大卫·科波菲尔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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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1章 难忘的生日

生日那天的事,我记得真是太清楚了。

那是在早饭以后,我们已被从运动场召进教室,夏普先生进来叫道“大卫·科波菲尔,到小客厅去。”

我心里想,一定是佩格蒂给我捎来一篮东西了,所以听到这叫喊声我高兴极了。当我匆匆忙忙从座位上离开时,周围的一些同学都要求我分东西时别忘了他们。

“别急,大卫,”夏普先生说,“有的是时间,我的孩子,别急。”

他说话时那种充满感情的口气,要是我想一想,一定会感到吃惊,可是当时我没有去想。我急忙来到小客厅,只见克里克尔先生正坐在那儿吃早饭,面前放着手杖和报纸;

克里克尔太太手中拿着一封拆开的信。但是没有篮子。

“大卫·科波菲尔,”克里克尔太太把我领到一张沙发跟前,在我旁边坐下后对我说,“我特意把你叫来,是要跟你谈谈。我有一件事要告诉你,我的孩子。”

听了这话,不知为什么我全身都颤抖起来,只是依旧盯住她看着,不想回答。

“因为,”她说,“说起来很难过,我得告诉你,今天早上我听说你妈妈病得很厉害。”

一片迷雾突然在我和克里克尔太太之间升起,她的身影似乎在雾中摇晃了一会儿。接着我觉得烫人的热泪流淌到我的脸上,她的身影也静止了下来。

“她病得很危险。”她补充说。

现在我全明白了。

“她死了。”

用不着这样告诉我了。我伤心地痛哭起来,觉出我已成了这个大千世界上的一个孤儿了。

第二天下午,我离开了萨伦学校。当时我根本没有想到,我这一离开,就永远不回来了。车走得很慢,整整走了一夜,我们才到达亚茅斯。我朝窗外张望,想寻找巴基斯,可是他不在。我只看到一个胖胖的矮老头。他喘着气走到车窗跟前,问道“是科波菲尔少爷吧?”

“是的,先生。”

“请你跟我来,少爷,”他说着打开了车门,“由我送你回家,好吗?”

我把手放到他的手里,一面心里嘀咕,不知道他是什么人。我们来到一条狭窄街道上的一家店铺跟前,店门上写着“欧默:

零售布匹、服装、零星服饰用品,兼营服装加工、丧葬用品等”。

马车很快就来到店门前,先往车子上放上两只篮子,然后把我扶到车上,跟着老板欧默、他的女儿明妮、伙计乔兰也上了车。我记得这辆车一半像载人的轻便马车,一半像运钢琴的运货马车,漆成灰暗的颜色,由一匹长尾巴的黑马拉着。我们都坐在车上,地方还很宽敞。

我还没走进屋门,便扑倒在佩格蒂的怀里了。她刚一见到我时,伤心得哭起来了,不过很快就控制住了。她把我领进家门。

即便葬礼是昨天举行的,我也不可能记得更清楚了。

我们站在墓穴的四周。这一天,我觉得跟任何别的一天都不一样。那天的天色,跟往日也不相同——显得格外惨淡。这时,四周一片肃然的寂静,这寂静是我们和即将入土安息的人从家里带来的。

佩格蒂告诉我说:“在那最后的一夜,那天晚上,她吻了我,对我说:

‘要是我的小婴儿也活不了的话,佩格蒂,请你告诉他们,要他们把他放在我的怀里,把我们埋在一起。’(他们这样办了,因为那可怜的小宝贝只比她多活了一天。)‘让我那最亲爱的小宝贝跟我一起去我们安息的地方吧!

’她说。”

“一直到深夜的时候,”佩格蒂说,“她向我要水喝。喝了以后,她对我微微一笑,哎呀!——她是那么美丽!”

“后来天亮了,太阳正在升起。她高兴地把她可怜的头放在她的又傻又笨、脾气又坏的老佩格蒂的胳臂上——就这样,她像个睡着的孩子似的,死去了!”

佩格蒂的叙述就这样完结了。打从我知道我母亲死时情况的那一刻起,她一生的最后那段生活,便从我的心中消失了。从那时起,我能记得的,只是那个给我留下最初印象的年轻母亲,那个老爱把自己发光的鬈发在手指上一圈圈缠绕,以及常在黄昏时分跟我在客厅中跳舞的母亲。佩格蒂这会儿对我说的这番话,不仅没能把我带回到她一生的后期,而且使她早期的印象在我心中扎了根。这样说或许有点奇怪,但事实确实如此。她这一死,就又飞回到她那宁静安详、无忧无虑的青春时代,其余的一切全都消逝了。

躺在坟墓中的母亲,是我婴儿时期的母亲;在她怀里的那个小婴孩,就是我自己,像我当年曾在她怀里睡过那样,永远长睡在她的胸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