书城古言兰陵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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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60章

人道多事之秋,却不料,六月亦多烦恼。

四姐小产之事还没有什么新消息,因为从熬药到端药,一直是秦澈经手;这配药的又是宫中老御医,药房的记录也清清楚楚,要错,唯一的可能还是只有秦澈。

爹爹虽然再没有什么举动,但是北郡王岂容得女儿受这等委屈,北郡王夫人亲自要来将女儿接回郡王府,幸秦澈姑娘明大理,坚持要留在四皇府等事情查个水落石出,才不至于将事情弄得更加糟糕。

科举考试虽然初一就结束了,可是随后的阅卷中却出现了两个一模一样的试卷,定是有人携带作弊,追究,是出在李宥的考场。皇上虽不至于责罚,但李宥的心里,一定也不好过。

六月,李碏也更见忙碌了。初三,科举弊案风波还未止,征兵已见规模。二万新兵,已经全部驻扎南营,只待主帅李碏明日前往带新兵集训。

李碏啊,你又要走了吗?

说不清什么滋味,只是,空荡,无依。还有一点点恐惧。

你走了,我该怎么办?我现在真的需要你在我身边。

晚膳后,默默的在惜日轩,为李碏打点行装。南营虽然不算远,可五十里的路长也不能算近。听福伯说,每年带新兵集训两月时间里,除非皇上召见,李碏几乎不还朝回府。

今年,也是一样吗。

门吱呀一声推开,是李碏。我放下衣物,迎上前:“夫君大人。”

李碏看着我,点了个头:“还没休息?不是说了,不要等我。”

我默默无语,低头。心内有不舍。

“怎么了?”他低声问我:“明日一早我就要出发去南营了。”

是的,你虽然此刻才告诉我,可是我早就已经知道。我抬头微微一笑:“那夫君大人早点休息吧。”

离别,不是第一次,可愁绪却更胜。

是因为,有感情了吗?但,我知道,此情非彼情,我是赖着他抵御另一股会将三个人卷入疯狂漩涡的情……

伤感、无奈、恐慌并发。木然,转身继续整理衣衫。

李碏默不作声,接过我手中的衣物,一起。

若不是想着离别,这气氛,也算是温馨。

“若府里有什么事,你可以让丰盛来传话给我。”

“嗯。”

“有什么事,也可以找福伯商量。”

“嗯。”

他停下手中的动作,握住我的手:“怎么了?”

我轻轻挣脱,勉强一笑:“没事。放心吧。我能照顾好自己。”能做的,就是让他安心。

他轻叹一口气,走过两步,轻轻的将我揽在怀里:“委屈你了。”

我忽然泪流满面。不只是因为感动,更因为愧疚。

李碏走了。

我继续足不出府的日子。一日,两日,三日,渐渐的觉得这日子愈发漫长了。四皇府那里还是没有什么消息,玲珑去看过四姐,身体稍微好转,不过精神还是不济,怕是受了打击,要一些日子才能恢复了。

六月初八,科举放榜,夏大哥那里传来好消息,学堂十九位书生,倒有五位上了榜及第,顾生位列第一。总算有一事,能让我心生慰。着玲珑去为五人添置了参加殿试的新衣,也为剩余十四位准备了盘缠,是去是留,随意。

我能做的,也只是如此了。

“六皇妃!”福伯轻轻敲了敲惜日轩的门,我放下手中女红:“福伯,什么事,进来吧。”

“六皇妃,有贵客来访,指明要见殿下。”

我叹息:“告诉他殿下不在府里了吗?”

“说了,不过客人坚持。小人觉得皇妃您还是去见一下比较好。来的人身份比较特殊,是回纥葛勒可汗药罗葛磨延啜次子成琼王子,此次来京城是为了降和入贡一事。”

回纥?哦,是李碏出兵之地吧。虽然并不太懂政事,也不知道对方拜访的目的是什么,但两国相交,尊崇之礼必不可少。“福伯,你先去招呼一下,我换身正装就来。”

换上暗红色宫装,更觉眉间愁绪万千,勉强对镜展笑颜,几次之后方觉渐渐有了笑的感觉。

到偏厅,丫鬟们在门口道安,我微笑颔首回礼,跨步进,一抬头,就看见了福伯所说的贵客。回纥地处漠北,游牧,族人大多身材高大、

体格健壮,这我是知晓的。但是面前这一位,还是让我略有吃惊。他体长约有五尺半以上,比之李碏还高一点,且比李碏魁梧得多,能看出衣衫下肌肉纠结。他的面孔与天朝人相比,颧骨突出,眼窝深邃。若单论相貌,也算是仪表堂堂,不过配着凌厉的眼神和阴鹜狂

傲的神情,我只觉他来者不善,心内实在无一分好感。

“成琼王子,”我福身道了个安:“未知王子殿下拜访,有失远迎,还望赎罪。”

成琼冷哼一声:“李碏呢?可是不敢来见我?”

我心下微微有点恼,不过还是尽力客气:“府中下人应该一早就已经告诉王子殿下,夫君大人不在府上。你若一定要见夫君大人,请改日拜访。”说人易受情绪支配,这话果然不假,因着心情不好,因着他对李碏出言不逊,我真想再接着说一句恕不远送。不过未免就显得我天朝人器量狭小。

“夫君?”他嘴角一撇,不屑,上下看了我两眼:“李碏居然让个女人出来替他挡吗?”

我眉头一皱,正色,声音也冷下来:“成琼王子,我敬你们与天朝乃友好之邦,所以以礼相待,也望你说话客气一点。”

“客气?”成琼皮笑肉不笑:“要如何客气?我千里迢迢远赴天朝,就是为了找李碏一决高下。”

我的心一紧,不过还是不动声色:“王子殿下,我再申一遍,夫君大人不在府上。至于一决高下,我看可以免了,疆场之上应该早已经分胜负!今日你站在此处,就是最好的证明。”成王败寇,败军之将何以如此嚣张。

他脸一沉,跨前一步,手一指,几乎触及我的鼻尖,我都能够感觉到呼呼的拳风:“你!”

我从容的撤开一步:“王子殿下,我天朝与贵族一向交好,回纥可汗历代受我朝的封号。这次战役,听闻你们是受小人唆使,我天朝已经不予追究,不求王子殿下你知恩图报,但也希望,你能记着我天朝的这份情,以后大家世代友好相交。”

成琼冷笑:“命数无常。这次是因为上天不佑我族,否则岂容得李碏这样得意。”

听李碏说过,这次出征之所以如此顺利,是因为回纥内部爆发了一场瘟疫,牛羊死伤无数。“逆天命,必受惩,还希望王子殿下能从中吸取教训!”我步步不让。

“六皇妃真是伶牙俐齿!”成琼明赞暗讽:“这就是你们天朝宽容仁义的说辞?”

我回了一个疏离的笑容,毫不畏缩:“谢王子夸奖。对自己人当然宽容仁义。若是企图侵略我们的敌人,可就不好说了。我天朝决不姑息!”

“气势倒是很盛,就不知道实力如何?”他的目光紧紧盯着我,我的心有一丝的紧张和恐惧:“迟早一日,我会让你看到,到底是李碏厉害,还是我!”

是两个人,抑或是两个军队?我压住担忧:“兰陵拭目以待!不送!”

送走了成琼,有点疲惫。我的个性本没有这般凌厉,若不是事关李碏和国体,定不会是这样说话,颇觉勉强吃力。心内一直担忧成琼最后说的那句话,李碏在兵营并不是什么秘密的消息,稍一打听应该就能够知晓,五十里的路定然也不是阻碍成琼的障碍。心内惴惴不得安宁,急忙着人唤过福伯。

“皇妃,何事?”

我紧皱眉头:“福伯,看成琼来者不善,听他的话,怕是要去找李碏。麻烦你即让丰盛去趟南营,告诉李碏这个消息,也好早做准备。”

“是,小人这就去!”

“等等!再让人留意一下驿馆,若成琼有什么举动,立刻告诉我一声。”无端生事,多事六月啊。

事实证明,担忧不是多虑。午后,正在惜墨斋帮李碏整理书籍,福伯就急匆匆进来:“皇妃!成琼王子单身匹马离开驿馆了,已经出城,看方向正是冲着南营。”

我顿下手中动作,略一思索:“福伯,让丰盛备马!”

“丰盛去南营还未归府!”

“那就随便找个人!”我有点急切。不知成琼武艺如何,也没有见过李碏真正的实力,可是成琼既然敢只身去二万人兵营挑战,除了特使的身份,怕也是对自己实力的自信。我知道我应该相信李碏,可是,担心却挥之不去。

“皇妃!”福伯出言劝慰:“皇妃,成琼出城门估计已有半个时辰,他快马加鞭,估计您也已经赶不上了,不如还是在府里静候消息吧。

我马上着人过去打探消息。”

略一迟疑,福伯说的固然没有错,我不只赶不上,怕是去了也没有什么帮助,可是:“不,我还是想亲自去一趟。”心悬着放不下来,早一眼看见李碏,看见他平安无事,我才安心。

时间分秒在颠簸中流淌,缓慢异常。平静祥和的心因为担心紧张而处在深度焦虑中,无数次掀开车帘,企盼看到那青砖砌起的围墙,却每每失望。

“还有多久?”

“回皇妃,路程刚过半,估计还有二十里的样子。”

归心似箭应该说的就是我此刻的心境吧。

好容易挨到南营,门口守兵居然认得我,一挺腰,齐声声:“夫人!”

“主帅可在?”我急忙问。

“回夫人,主帅在西二号校场!”

我急匆匆地跳下马车,拉起裙摆,往西二号校场跑去。幸那日丰盛告诉了我不少营场的事情,否则今日还不知道路该如何走。

校场不时传来新兵们整齐划一的口号;偶尔,还能够看到一列列整齐的队形。过转角,喘息,胸闷透不过气。抚胸,低首,透过婆娑树影,已经能看到西二号校场影影绰绰。

悄无声息。

我抬起身,放慢脚步,心跳如擂鼓。一步,一步。

近千人方阵,席地而坐,空出中场六丈见方的空地。李碏持剑,成琼是三尺圆月弯刀,场中打斗正酣。

我心一紧,掩口。不敢走近,怕李碏看见我分神,只梧桐树后悄悄探出身,半抱。

不知道场中战况如何,不知道李碏是否占了上风?我更不谙武艺技法,但,由我浅薄的认知,成琼弯刀攻势招招凌厉,所到之处均为夺人致命的要害,非要见红方肯罢休。看着看着我的心就忍不住揪起来。明明心中害怕的紧,可是却不敢闭眼,怕错漏一眼,刀剑无情。

伤了李碏。

指甲不知不觉深深划进树身。

成琼忽然大喝一声,刀光如闪电,两人骤合即分,李碏收剑,负手而立。

我揪紧衣襟,紧张的几乎要叫出声来。

离场中太远,看不清状况,不知道谁胜谁负是否有受伤。双眸一刻不敢离开李碏,直到看到他向成琼拱手,我的心才落下来。

没事,李碏没事。

脚软软的,半倚在树上,长长吐出一口气,闭眼。

忽然笑了。兰陵啊,你担心什么啊,李碏可是大元帅啊,别说一个人,成千上万的军队他都不放在眼里,你何必瞎操心。况且还有赵睿在,有二万兵力在,该怕的是成琼才是。

回头望了一眼李碏,两人不知在交谈什么;起身,慢慢往回走,心里感觉一阵轻松,不过脚步依旧软软无力,可能是刚才精神崩的太紧了。

来时奔跑不觉路远,现在才发现,西二号校场与军营正门还稍有路程。一身粉装的我,好像并不适宜出现在这里,新兵们频频张首眺望,嬉笑声不绝于耳,我一低头,加快脚步。

“站住!”一声威严的喝声。我一愣,停下脚步,回头。

是一个四十岁左右的中年男子,目光精炼,偏瘦,三缕短须,着黄铜色轻甲。丰盛说过,穿此色盔甲者,应是军中级别较高的将领。

“将军。”我低低福首,不知所为何事。

男子一脸严肃:“大胆女子!可知这是何地?”

“回将军,南营校场。”

“既知是军营,还敢乱闯!来人,带回去,严加审问!”