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急忙开口:“将军息怒,小女子并无恶意,只是,只是入营探望亲人。”
将军脸一板:“军营岂是儿戏,哪容得你想来就来,想走就走?无帅令者私闯军营,军法处置!”
军法处置?我有点懵了。头脑一阵发热,想解释:“将军~”话却咽在口中。我该怎么解释?说我是李碏妻吗?说我是六皇妃吗?李碏治军一向以注重军纪著称,我要开口为自己开脱,不是给李碏添麻烦、让他为难吗?我无通报、无帅令,确属私闯。再看一眼边上因我而起的混乱阵型,愈加愧疚。
是我错了。太心急,也不懂,忽视了这里是军营。不知者,亦有罪,我该为自己的行为负责。
“将军,小女子不懂军规,私闯军营确实有错,甘愿受罚。”
将军上下打量了我两眼:“念你初犯,可能不懂军规,杖责减半。”回头吩咐两侍卫:“来人,去查一下正门岗位谁轮值,守卫不严,一并处罚!”
我心内着急,无心连累了他人,又不适合在此时解释。罢了,我就先受罚吧。“将军,请赐罚。”心内暗叹,当今世上,眼巴巴着急领罚像领赏般的,怕是只有我一人了。
将军环视四周,不远处原本吵吵嚷嚷的新兵们立即噤声。他的目光落回我身上,沉声:“私闯军营者,受杖刑三十,或鞭刑一十,你可自选。”
杖刑?鞭刑?我看了一眼四周:“就在此处?”大庭广众之下,莫不是要借此机会杀鸡儆猴,在这些新兵们面前树立军威?
“军营内即错即罚,一向如此,你有意见?”
我苦笑。有意见又有何用。杖刑、鞭刑,无论哪一个都是我所不能承受的。“小女子甘受鞭刑。”杖刑怕是要趴下挨打,我是一个女子,着实不雅;鞭刑虽痛,但我是李碏的妻子,要受罚,也需要站直身子,堂堂正正有尊严。
“鞭刑虽少,但怕你一个女子受不了,你可想清楚了?”将军可能以为我是冲着数字挑选。看来,他心亦存慈念。有这样严明又有仁爱之心的将领,怪不得李碏的大军,天下闻名。
“小女子明白。请将军赐罚,以示警戒。”我转身,挽过背后三千青丝,咬入红唇。
全身笼罩在恐惧里,背上的肌肤隐隐发寒,我不知道要面临的疼痛有几许,也不知道自己是否能坚持。可是,兰陵,你千万不能倒下啊。为我自己,为李碏,为整个军纪。
面对着新兵们,他们的脸上,有担忧,有紧张,有不信,有震惊,都只能默不作声的看着面前。
“姑娘,准备好了?”背后有一个低沉的男声,声线有一点点地慌张。
我重重的点头。
“来了!”
“啪”一声,鞭子划破长空;我心一提,背上却没有预料中的疼痛,刚放松,又是一声闷响,背上一阵剧痛,初时如利刃划过,随即是撕裂皮肉的火辣辣感觉,我顿觉眼前一黑,闷哼一声,踉跄一步。
疼痛彻骨。
咬紧发丝,仿佛这样能给予我力量,挺直背,复又站稳。
“啪!”第二下。
三下。四下。五下。
痛的阵阵冷汗,如雨。第六下却迟迟没有来。
“姑娘,十鞭减半,刑罚已满。”
好了吗?整个人一下子从高度戒备状态放松下来,几欲站立不住。转身,牵动伤口,如熊熊烈火燎原。皱眉,勉强扯出笑容:“谢将军手下留情!”
“夫人!”远处忽然有人失声惊呼,是刚才门口两个守卫。
真的把他们带来了吗?要罚他们吗?
两人跑到我身边,一脸不可置信,看到我面前的将军:“石将军!”
“你二人玩忽职守,当值期间居然让人擅闯军营!按军法,各杖三十!领罚去吧。”
“将军!”我急忙开口:“擅闯军营是我不对,与他们无关,望将军明鉴!”
“轮值警戒严查军营出入是他们职责所在!责无旁贷!”
“我~”我抿唇,犹豫:“他们并无过错,进门之时,我是以府令相压。”从怀中掏出六皇府令,阳光下,闪出夺目光辉。
我不想用的,可是,不能连累无辜。属于我的刑罚已经领了,李碏啊,这样,应该不会给你添麻烦吧。
石将军一愣:“你是元帅府人?”
“回将军!这是元帅夫人!”一守卫下跪禀报。
石将军脸上阴晴不定,一拱手:“夫人,请恕在下无礼!”态度不卑不亢。
我昂首,努力忍住背上传来的阵阵痛楚,微笑:“不以规矩,不成方圆。军队乃国之所附所倚,若没有严明军纪,何以服众,何来凝聚力和战斗力。王子犯法与庶民同罪,兰陵有错在先,石将军只是依法办事,何有无礼之说?石将军铁面无情又兼仁爱之心,军中有你,乃我百姓之福、国之大幸。”
“夫人深明大义,石某敬佩!稍后必当向元帅负荆请罪!”
“兰陵!”
有点熟悉又有点陌生的声音,一回头,是一袭白衣的赵睿。这好像是他第一次直呼我名。
“赵副帅!”怎么愈发热闹了,我的脸有丝苍白,冷汗顺着脸颊滑落。我只想赶快离开,我不知道还能支撑多久啊。
赵睿的脸上带着少有的慌张,解下长袍,披在我身:“怎么回事?”
我虚弱的摇摇头,感觉一阵眩晕。
“禀副帅!是石某冒犯了夫人!”石将军开口。
“无关……”看见赵睿,心放松下来,昏昏欲睡。
“速请元帅!”赵睿低喝一声,如孩童般,俯身抱住我双腿,将我抱起,确保不触碰到我背上的伤口。
最后一眼,看到新兵们自发重排成整齐的方阵,井然有序。
陷入短暂的沉睡。
感觉自己掉进一个火炉,背上被烈火炙烤,惶惶然无处可避;忽然间,一股清凉的感觉袭来,一下子就将那种灼烧的痛楚赶走了。呻吟一声,缓缓睁开眼,发现自己趴在一张营铺上。
“你醒了?”刻意冷漠的声音。
初时的恍然在听到他声音后散去,我闭上眼,放松:“赵副帅。”
“何不早点说出你的身份,多受这无谓的皮肉之苦。”他虽责怪,但我知道是出自关心。
“若今日由我兰陵开了先河,那这南营,怕也成不了兵家重地了。今日是我,明日还可能是其他府上的人来。既然有军纪在,我就应该遵守,不能率先破了戒,以后让夫君大人为难。”
赵睿不说话。好一会儿,才又开口:“你无端来营地做什么。”
说不放心李碏吗?有点羞于启齿。可是想到三姐婚宴日他对我的帮助,又觉得不该对他有所隐瞒。“今日回纥成琼王子来皇府向夫君大人挑战,我不放心,跟过来一看。是不是很傻?”我轻笑,有点自嘲,确实是自讨苦吃。
背上忽然一疼,我倒吸一口凉气。
“对不起!”他慌忙说。他是在帮我涂药吗?疼得都有点麻木了,都没发觉,我急忙支起身:“我自己来!”拉扯到伤口,又是一阵噬心噬骨的疼。我不禁低吟一声。
“别动!”他按住我的肩膀:“当心扯裂伤口!”
原来,我重又趴好,侧头。
“就算要逞强,也要看自己能不能承受。”他语气含着,可惜?疼惜?“鞭刑听起来比杖刑少,实则不然,要难捱得多,一个普通士兵,男人大丈夫也未必受得了。你怎么这么糊涂?”
背上有点凉嗖嗖的感觉,像风拂过肌肤的感觉,我想到什么,脸一红,伸手想抚摸后背,却一下子被他抓在手里:“别动!”
手包在他温润而有力的掌中,彼此一愣,随即分开。
“我只为你剪开伤口衣衫,不要担心。”
第二次受伤,第二次让他看见衣衫不整。想推辞,又自嘲:受伤的后背定是血迹斑斑,狰狞丑陋,怕只会让人看着恶心,而不会有丝毫的美感了。医者父母心,他不过将我看作一个受伤需要护理的病患,我该感激,何必处处防备,以小人之心度之。
“夫君大人呢?”我记着他着人去叫的。刚答应他要好好照顾自己,却马上让他看到满身狼狈,他会生我气吗?
“李碏与成琼还在比武,结束后才能把消息告诉他。”赵睿淡淡回答。
“还比?”我惊起,又闷哼一声趴下:“不是已经比完了吗?”难道那幕只是短暂的休停?
“比武三场。”他有点不耐的回答我,小心翼翼的将我衣物掀起。“放心,他不会有事。”
有他的许诺,放心不少:“上好药,直接送我回府吧。不要告诉夫君大人了。我不想他操心。”
“我不说,自然有人说。”
他是主帅,营内有事,怎瞒得过。
“那一日,谢谢你。”我低声说。一直不知道该如何开口,也没有合适的时机。
他的手明显一顿:“没事。”停顿了一下:“以后,离他远一点。”
我嗯了一声,也不知道该怎么回答,只嗫嚅:“以后,我会注意的。”
以后,应该也不会再有这样的事情了吧。该说的在那一日都已经说了,该做的,不该做的,也已经做了。只望李翛那日只是酒后失态,清醒后能好好思考,不至于将三人围困。
可是,我呢,我自己为什么心内还是乱糟糟的?
兰陵啊,不要再糊涂了。
短暂的沉默,气氛有一点尴尬。我不想让思维持续在刚才的问题,便随便扯开话题:“新兵二万,就需要你们主副帅都亲临吗?”
“带兵各有下面将领,李碏只是尽责监督,且最后统筹兵法阵型磨合;我要从二万新兵中挑选一队轻骑兵,所以费点功夫。”
嗯,赵睿手下可是有一厢轻骑兵的,看样子,还是兵中精英呢。
“好了。”他轻舒一口气:“以后不管碰到何种情况,都要记得,要爱惜自己。”
我微笑:“知道了。今日,是我数次见你中,你说话最多的一次。”
他不做声,我以为他生气了,回首,却看见他微红了脸,有一丝窘。
“药你带回去。早晚各换一次,伤口未愈合之前,不得碰水。”
这是常识呢,我当然懂。可是也明白,他的啰嗦不过代表了关心。
“绿风?听晴川说这药很珍贵,上次用你一瓶我已经很不好意思,怎可以再要你这么多……”一个小锦盒,估计有半盒了。
“给你就用!”他又恢复了惜字如金的作风。
我重又回头,低头趴好,心内有股暖流:“谢谢你又救我一次。”
“我宁愿没有下一次。”他沉声说。
“真希望,真希望,有一日,我也能为你做点什么,还了你这份情。”会有这样的机会吗?
“兰陵!”一声略带焦急的低呼,一个人影如风进。
我下意识的撑起身,痛楚让我微微牵起嘴角:“夫君大人!”
他没事!真的一点没事!不自禁的微笑。
赵睿微皱眉,默默退开身。二人四目交接,对望一眼。
“怕她疼,先给她上了药;你马上帮她包扎一下。”赵睿淡淡交代,随即跨出门外。
李碏蹲下身,与我平视,眸子里闪烁着某种情绪:“痛吗?”
觉得有点委屈,忽然很想依靠,看着他,泪水氤氲:“上了药,好多了。”
他轻轻抚摸我的头发,有丝无奈,有丝痛楚,有丝宠爱:“傻瓜。”
我睫毛微闪,滴下一滴泪。他小心的用手指擦干。
“你怎么会来这里?”他小心翼翼的问我:“为什么不告诉我?”
“上午成琼来府里找你,我看他来者不善,怕他对你不利,所以,所以也没顾虑周全,就跟着他跑来了。”
“你担心我?”
我轻轻的点头,有点不好意思:“可是,好像给你添麻烦了。”画蛇添足,平添是非。
他轻轻用额头抵着我的头,叹息。
我不由又微微悬起了心,难道,真的有麻烦吗?“夫君?”
“嗯?”他低着头,依然闷声。
“你生我气了?对不起,是我做事过于冲动,考虑不周。”心下懊恼。
他用手捧起我的脸,凝视:“我是生气,气你不好好爱惜自己的身体。下次,不管遇到什么事情,都要以保护自己为第一,不要只为我考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