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个没有外人来过的寒冷的小镇,来了一个姑娘,她像一个乞丐,单薄的衣衫有几处明显的破口,头发上粘着草屑和沙粒。
小镇封冻着,似乎春天从来不曾光临。居民唯一的梦想就是春天快点到来。姑娘走在清冷的街头,领受的是冷漠和敌视的目光。居民认为这是不祥之兆。他们或是远远避开,或是紧紧闭门,好像生怕沾上姑娘的寒酸。
姑娘叩开一扇门,门里涌出一股暖气。烤火,是小镇居民的生活必需。她刚要开口讨一碗水喝,那扇门“砰”的一声合拢了。绝大多数的门,姑娘去叩,都不开了,像是冻住了。她便喊,因为她瞧见窗口闪过一张脸。她的身体如同风中的树苗一样颤抖。
隔着门,姑娘不住地说:“给我一碗热水喝吧。”显然,屋里的人不肯让暖气放出来,不愿让冷气闯进去。炉火散发的热气,好像是居民珍贵的财产。
终于,一扇门“吱嘎”开了一道缝。门像生了锈。探出一张布满皱纹的脸,是一个老太婆。她说:“姑娘,像是外地来的吧?”
姑娘说:“大娘,我走了很多很多的路,我渴了,我喝口水就离开。”
老太婆打开门,说:“姑娘,快进来。”
姑娘的身子摇晃着,老太婆扶住她的手。热气涌过来抱住她,她说:“大娘,我只想喝一口热水。”
一把铜壶坐在炉子上边。老太婆取了碗。一碗热水散发出烟一样的热气。姑娘的眼一亮,水在她的喉咙里流动,像清泉流过布满鹅卵石的小溪。
老太婆爱怜地说:“喝吧,喝吧,看把你渴成这样。”
姑娘舔舔干裂的嘴唇,像沙漠里的胡杨幼树接受了水的滋润一样恢复了生机。她想站起来,却无力地倒了下去。
老太婆搀扶她躺在了床上。粗糙的老手抚着姑娘通红的脸说:“你叫啥?”
姑娘说:“巴哈尔。”
老太婆说:“春天,多好的名字啊,姑娘,你就留在我这儿吧。”
姑娘的眼帘无力的垂下了。姑娘说:“冷、累。”
老太婆忙乎起来,烧了一碗苞谷面糊糊,金黄色的糊糊。老太婆又翻出橱里的厚被,替姑娘盖上,说:“焐一焐,出出汗就好了。”
第二天一早,老太婆恍惚中睁眼,她一直守在姑娘身边。老太婆闻到了一阵清新的花香。这是老太婆反复做过的梦里常发出的气味。
接着的两天,老太婆等候姑娘苏醒。可是,姑娘再也没睁开美丽的眼睛。
老太婆找了两个帮手,葬埋了姑娘。镇郊不远的一片沙地,堆起了一个坟包。
一个礼拜后,老太婆来到坟前,她惊奇地看到姑娘的坟头绽开了无数朵小花,花儿散发的气味跟她屋里的气味一样。
老太婆自语:“春天来了,又走了。”
老太婆仿佛做了一个梦。她去告诉镇里的居民,说春天来过我们这个寒冷的镇子了。人们不信。她就带着几个疑疑惑惑的老人去了镇郊的坟包。
姑娘的坟头,花已败。寒冷似乎阻止了它们绽放。不过,那花儿散发出的芳香,带点冰凉的寒气。
老太婆话多了起来。一生的话都积攒到这一刻来说。她说姑娘名叫巴哈尔,巴哈尔就是春天的意思。
她还说春天来过了,春天又走了。她还说多好的春姑娘。她还说我这辈子没白活,我是镇里唯一见过春天的人。
谢志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