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十九章 威克菲尔与希普 (2)
“不!”他说,“我办不到。”
我说:“我除了把威克菲尔小姐看作亲爱的妹妹之外,能有什么意思呢?”
“科波菲尔少爷,”他说,“我不知道你会不会。”
我说道:“因为威克菲尔小姐——”
“我的艾妮斯!”他叫道,“请叫她艾妮斯吧!”
“由于艾妮斯?威克菲尔的缘故——上帝保佑她!”
“谢谢你,少爷!”他插嘴道。
“在其它情形下,我宁愿告诉——杰克?凯契,而不是你。”
“告诉谁,先生?”尤利亚说。
“刽子手,”我答道,“我已经跟另外一位年轻的小姐订了婚。这该让你满意了吧。”
“真的吗?”尤利亚问道。
这时他紧握住我的手。
“科波菲尔少爷,”他说,“既然事已如此,我马上把母亲打发走。我肯定给你机会。但你从不肯平等地对待我。我知道,你从来不喜欢我!”
我差不多被强迫着与他携手共进了。
“我们回去吧,”尤利亚,月亮已出来了。”
我说道:“我肯定,艾妮斯?威克菲尔犹如月亮,远在你和你的希望之外!”
“她很宁静,是吗?”尤利亚说道,“那么安静!那么,说实话,科波菲尔少爷,你不喜欢我。我丝毫也不奇怪,你觉得我很卑贱吧?”
“我讨厌人自认卑贱,”我回答道,“也不喜欢人自认任何别的什么。”
“行了!”尤利亚说,“难道我不清楚吗?父亲和我都曾就读于男童义校,母亲也是被慈善机构收养的。我们要对别人显得低微,向别人脱帽,鞠躬;牢记自己的地位,在上级前要谦虚。父亲和我也因谦卑得到班长奖章。父亲在上等人面前常以循规蹈矩著称,因此获得提拔。‘要谦卑,尤利亚,’父亲对我说道,‘你就可以上进了’。”
我首次意识到,这种令人反感的假谦卑的口头禅竟然是由希普家庭中产生出来的。
“年轻时,”尤利亚说,“我就体会到谦卑的作用,并身体力行。我容忍屈辱。在学问上,停留在谦卑的程度,当你建议教我拉丁文时,其实我比你懂得多。‘人们喜欢比你强。’父亲说道。至今,我都是很卑贱的,科波菲尔少爷,但我已经有一些权力了!”
我一直承认他的卑劣、奸诈。可是我现在明白,这种心理是在早年的长期压抑中产生的。
我们一起往回走,也不再交谈了。
吃饭时他的话很多,他问母亲,他是否应该结婚了,并盯着艾妮斯看,我真想把他打倒。
当仅剩下我们三个男人时,他表现得更加大胆。他喝酒很少,但是他被傲慢所陶醉。
我发觉,他竭力劝诱威克菲尔先生喝酒,所以我允许自己只喝一杯,就提议我们去她那儿。但被尤利亚抢了头。
“我们很少见这位客人,先生,”他对威克菲尔先生说,“我提议再喝一两杯酒来以示欢迎,如果你没意见的话。科波菲尔先生,为你的健康和幸福干杯!”
“朋友,”尤利亚说,“我冒昧地请你带领我们为科波菲尔的亲属干上几杯吧!”
“我还要为一个人干杯,在我眼里她是那性别中最神圣的。”
我看到他放下杯子,退回到扶手椅。
“我地位低下,不配祝她健康,”尤利亚继续说,“我钦佩并崇拜她。”
我感觉,她的父亲所遭受的精神上的折磨比身体上的痛苦更可怕。
“艾妮斯,”尤利亚说道,“是她那性别中最神圣的。我能够在朋友们中间这样说吗?做她的父亲是一种骄傲,可是做她的丈夫——”
她父亲怒忿地叫了一声,站了起来。
“怎么啦?”尤利亚说,“威克菲尔先生,没有疯吧?若我说,我想要你的艾妮斯,我比别人有更大的资格呢!”
我抱住威克菲尔先生,恳求他平静一点儿,他当时发疯地做着挣扎。脸也变了形——看上去很可怕。
我劝告他想想艾妮斯,回忆艾妮斯和我是如何共同成长的,我是怎样尊敬,爱戴她,她是怎样地让他骄傲和快乐。我试着把她的形象尽可能显现在他面前。大概是我的话多少起了些作用,或许是他已经发泄完了,他逐渐安静了下来,终于说道:“我清楚,特洛乌德!但是看他!”
他指着尤利亚,尤利亚打错了算盘。
“看看他是如何虐待我的,”他说,“对他,我放弃了名字和名誉、宁静、家庭。”
“我已为你保全了这些,”尤利亚惊恐地说道,“威克菲尔先生。若不能接受这一切,我能够再退回去呀?这并没什么害处呀!”
“我看重个人的单纯目的,”威克菲尔先生说,“我使他本着谋利的企图与我合伙,我是满意的。但看他成了什么样子——”
“科波菲尔,最好劝阻他,”尤利亚叫道,“他不能说他过后觉得后悔和你不应该听的话!”
“我什么都可以说!”威克菲尔叫道,“既然我在你的操纵中,为什么不能是别人呢?”
“听着!”尤利亚警告我说,“作为朋友你应拦住他的嘴,你没见我在尽量地谦卑吗?我抱歉,我说得太过分了。你还想怎么样,先生?”
“特洛乌德,”威克菲尔先生说道,“如今,我已经败落成什么样子了!我已经在走可怕的下坡路,软弱的听其自然已经毁了我,我把祸害带给了我亲爱的人,我为自己的悲哀而痛苦,抛弃这颓废的我吧!”
他无力地哭着。尤利亚从他的角落里出来了。
“我在昏昏沉沉中做了什么,”威克菲尔先生说,“他清楚地知道,”他指着尤利亚说,“他总在给我出坏主意。我已无话可说了!”
“你没有说这些话的必要,”尤利亚说,“若非喝多了酒,你是不会这么说的。若我说得太多,超出我的本意,那又有何妨呢?”
门开了,艾妮斯说道:“爸爸,你身体不适了。跟我来吧!”她们一同出去了。从她的眼中我看出,她知道了发生的一切。
“他发那么大的脾气出乎我所料,科波菲尔少爷,”尤利亚说,“但我明天就能够与他和好。”
我没理他,径直走上楼,拿起一本书读,但却不知内容。艾妮斯这时碰了我一下。
“你明天清早就要走了,我们说再见吧!”
她哭过了。但她的脸很平静。
“上帝保佑你!”她说。
“艾妮斯!”我答道,“我了解你不想谈今天晚上的事——但一点办法都没有了吗?”
“能够依赖上帝!”她答道。
“我——你为我解除了烦恼,我什么也不能做吗?”
“你已为我减轻了烦恼,”她答道,“特洛乌德,没什么可做的了。”
“艾妮斯!”我说,“你所富有的仁慈、决断,所有高贵的品质都是我所缺乏的——你不会为了一种误解的孝心而不顾自己吧,艾妮斯?”
她这时很激动,退了一步。
“请说你不会的,艾妮斯!想一下你的宝贵的心肠,珍贵的爱情!”
很多年后,我还看见她笑着说,她一点也不为自己担忧——然后用哥哥的称呼与我告别,然后走了!
我坐在脚车上想念她时,尤利亚出现了。
“科波菲尔!”他说,“很高兴地告诉你我们之间并没有破裂。我们和解了。我虽卑贱,但对他有用。他是明白利害关系的!”
我被迫说:“我很高兴你已道过歉了。”
尤利亚说:“道歉算什么?你摘过一只未熟的梨吧,科波菲尔少爷?”
“我想是的。”我答道。
“我昨天晚上就做了,”尤利亚说,“但它总归要熟的。我能够等!”
当车夫上来后,他就下去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