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四十一章 朵拉的姑姑们 (1)
终于等来了那两位老小姐的回信。她们首先向我致意，说她们“为了双方的幸福”对我的信认真地考虑过——我觉得这种说法很可怕，我曾经看出(一向都是这样)，这种说法容易演化成捉摸不定的东西，她们还说若我肯于某日惠顾，她们很乐意与我当面交谈。
我马上写了回信。说很希望能和两位小姐面谈，并会在规定时间前去造访。照她们的吩咐，由我的密友——内院的汤马斯?特拉德尔先生作陪。寄走了那封信后，我立即陷入了兴奋状态。直到约定的那一天。
在此紧要关头，没有了密尔斯小姐的帮助，增加了我的不安。
在那个关键的日子里，到底穿什么样的衣服，我一直拿不定主意。斯本罗小姐觉得我不切实际，于是我尽力在这两种极端里，找出一条合宜的办法来。我姨婆对我这最后的决定表示赞成。当我们下楼时，狄克先生在特拉德尔和我身后抛出了他的鞋子，来表示吉利的意思。
为了我特拉德尔被迫把头发梳得很整齐。这使他挺神气。
但是他的头发像炉刷般直挺着，我建议他压一压。
“科波菲尔，”特拉德尔说，“我很高兴把头发压下去，但它不肯听从呀。”
“往下压不行吗?”我说道。
特拉德尔说道：“不论怎么样，也不行。你不知道，我的头发有多么倔强，就像生气的豪猪。”
这令我有点儿失望了，我告诉他，我敬重他的好脾气。
特拉德尔说：“我这令人生气的头发，当年可闹了很多笑话。我叔婶不能容忍它，我最初和苏菲谈恋爱时，它也给我添了不少麻烦。”
“苏菲也讨厌这头发吗?”
“那倒不是，”特拉德尔道，“但她的大姐——常拿它来开玩笑。”
“那可真好玩!”我说。
“是呀，”特拉德尔说道，“它是大家的笑料。”
“但特拉德尔，”我说道，“这些事，让我想起一件事来。你和苏菲订婚时，是否向她的家庭正式求过婚?像我们今天所要进行的一样——”
特拉德尔道：“那件事，对我而言是一件很痛苦的事，苏菲在家里很能干，因此她家里的人，都不愿她出嫁。当我万分小心地对克鲁洛太太——她母亲提这问题的时候——”
“她一听，便惊得昏了过去。接着好几个月，我都不能再提此事。”
“但你后来呢?”我说。
“是好心的郝雷斯牧师替我提出的，”特拉德尔说，“他对他太太说，由于她是一个基督徒，就应该牺牲，不应当对我忌恨!”
“那几个姐妹，都支持你吧，特拉德尔?”
“呃，不能这么说，”他答道，“把克鲁洛太太说服时，我们还必须告诉萨拉。她得知后，不肯吃喝。”
“大煞风景!”我说道。
特拉德尔说：“但她很可爱，她太易伤感了。她们一家人都如此。此事在她们身上产生不同的凄惨的反应，最小的最近才不恨我了。”
“她们目前都安于现状了吧?”我说道。
“是——的，”特拉德尔说道，“我们都避开这个话题了，我把她娶走了，她们每人都要恨我了!”
当我们快要到目的地时，我对自己失去了信心，我脚步蹒跚地来到了斯本罗小姐的门口。
当女仆开门时，我感觉自己就像是一件展品，我坐在沙发上时，看到特拉德尔的头发拿开帽子后又竖起来了，我听到一个座钟在壁炉架上嘀嗒地走，我到处寻找朵拉，却失败了。我仿佛听见吉普在远处叫了一声，便被人掐住了。终于我发现自己慌乱地向两位老小姐鞠了躬。她们都穿着黑衣服，长相同斯本罗先生一模一样。
“请坐吧!”
她手里拿着我的信——时时地看着。她们两个都腰板笔直，态度郑重，俩人仿佛是两尊偶像。
“你是科波菲尔先生吧。”那位拿信的妹妹对我说道。
我们都清晰地听到吉普短短地叫了两声，又叫人掐了回去。
这时那个姐姐插嘴了。
“拉芬妮亚，”她说道，“由于了解这类性质的问题，就由她来谈一谈我们的意见吧。”
“这其中的周折，”拉芬妮亚小姐说道，“我们不想重新提起。”
“我们习惯上，”克拉丽莎小姐说道，“不常与富兰西斯来往，但我们没有纠纷，我们只是各走各的路。”
“我们侄女的位置，由于富兰西斯的逝世和以前有了很大的差别，”拉芬妮亚小姐说道，“我们认为，舍弟对于她的地位所有的看法，不适用于现在。我们相信，你是一位具有优良品质的青年绅士，我们也不怀疑你对我们的侄女的真挚爱情。”
我回答说，我爱朵拉胜过别人，特拉德尔表示同意。
克拉丽莎小姐又插话了：
“若朵拉的妈妈，”她说道，“嫁给富兰西斯时，起初就提出来，说她的宴会上容不了我们，那就更利于各方面的幸福了。”
“克拉丽莎姐姐，”拉芬妮亚小姐说道，“现在不必再提这些了吧。”
“拉芬妮亚妹妹，”克拉丽莎小姐说道，“在这一方面，我有发言权，也想发表点意见。”
拉芬妮亚小姐说：
“你在信上请求我姐姐和我允许你，科波菲尔先生，以我们侄女正式承认的求婚者的名义来这里。”
我们没有权力和理由不同意，我们从不干涉别人。
“拉芬妮亚妹妹，”克拉丽莎小姐说道，她已经发泄够了，“你接着谈吧。”
拉芬妮亚小姐接着道：
“科波菲尔先生，我姐姐和我认真思考过这封信了，同时也把这封信给我们的侄女看过，你认为你是很喜欢朵拉的。”
“认为，小姐!”我说道。
但是克拉丽莎小姐却看了我一眼，我为打断她的话而道了歉。
拉芬妮亚小姐继续说：“成熟的爱情，并不轻易表现出来。成熟的果子需耐心地等待。”
“年轻人草率的——喜好，”拉芬妮亚小姐说道，“和磐石相比，好像灰尘。因为它能否持久不变，有无真正的基础，不容易弄明白的。还有这位——”
“特拉德尔。”我的朋友说道。
“我感觉，你是来自内院的吧?”拉芬妮亚小姐说。
“对。”特拉德尔说道。
我看到了光明的希望。我感觉，拉芬妮亚小姐在观察朵拉和我这样两个年轻人上，必定会满意的；我觉得，克拉丽莎小姐若能够看到她妹妹监督我们，在这个问题属于她自己特殊的部分，想要插上几句，那她的满意决不会和她妹妹的一样。这赋予了我勇气，使我更坦然地声明我的爱情。于是，特拉德尔，用他朴实而直接的语言及切实态度，证明我的话，给那两位老小姐留下了一个良好印象。
“如果我能够这样说，我是以有经验的人的身份说的，”特拉德尔说道，“由于我自己跟一个年轻的有十个姐妹的小姐订了婚——至今，我还看不到我们有结束订婚期的可能性。”
“特拉德尔先生，”拉芬妮亚小姐说道，“你能够证实我所说的爱情是谦逊的，需长久等待的话吧?”
“完全可以。”
拉芬妮亚小姐随后接着说：
“特拉德尔先生，对于你的好友科波菲尔先生和我的侄女这种年轻人的爱慕，究竟应该采取什么样的措施，我和我姐姐很费过一番踌躇。”
“我们的侄女，也就是我们弟弟富兰西斯的孩子，”克拉丽莎小姐说道，“若舍弟的太太在生前把亲属请到她的饭桌上，那现在，我们也许可以对舍弟的孩子更加了解。拉芬妮亚，请你接着说吧。”
拉芬妮亚小姐把我的信翻到她那一面，然后看她写得清晰的备忘录。
“特拉德尔先生，”她说，“他们这种感情要经过我们亲自的观察，才够慎重。我们对于他们的感情什么也不清楚，因此不能断定，这感情中有多少是真实的。所以我们便有意接受了科波菲尔先生到这里访问的请求。”
“两位小姐，”我叫道，心里一块石头落了地，“我一辈子难忘你们对我的恩德!”
“但，”拉芬妮亚小姐说道，“在现在这个阶段，我们更愿意把这种访问，特拉德尔先生，看作是对我们进行的。在我们有亲自观察他们的机会以前——”
“在你有机会观察他们以前，拉芬妮亚妹妹。”克拉丽莎小姐说道。
“好吧，就是这样吧，”拉芬妮亚小姐说道，“在我得到一个亲自观察他们的机会以前，我们不能冒然允诺科波菲尔先生和我侄女之间正式的婚约。”
“科波菲尔，”特拉德尔说道，“你肯定觉得没有比这更合理更慎重的了吧。”
我喊道：“对，我深切地感到这一点。”
“既然事情的情势是这样，”拉芬妮亚小姐说，“只有这样，我们才接受科波菲尔先生的拜访。科波菲尔先生一定要明明白白地向我们保证，他跟我们的侄女之间，不得隐瞒我们而互相往来，要是不经过我们——”
“经过你，拉芬妮亚妹妹。”克拉丽莎小姐插嘴道。
“好吧，克拉丽莎，”拉芬妮亚小姐同意道，“要是不经过我——不得对我们的侄女有什么打算。我们得把这个作为最明显、最郑重的规定，不能以任何借口来破坏。我们今天所以要求科波菲尔与一位亲密的朋友同来，就是为了避免在这一问题上产生疑问或误解。假如科波菲尔先生，或者你，特拉德尔先生，对于答应这个条件有任何迟疑的话，我请你们再思考一下。”
我在一种高度喜悦的状态下，说道，不需要考虑。答应了她们的要求，并让特拉德尔做证人，同时我说，如果我有丝毫不遵守这种诺言的行为，我就是最没有德行的家伙。
“等一下!”拉芬妮亚小姐说道，“我们在有幸见到你们两位先生之前就决定，单独给你们一刻钟来考虑一下这问题。现在我们先退出。”
我对她们说，用不着考虑了，但是不起作用。她们坚持退出了，把我搁在屋里让我得以接受特拉德尔的庆祝，也让我有机会觉得就像身入极乐的佳境一样。恰恰在一刻钟之后，她们又出现了，其威仪之俨然，不亚于她们出去的时候。她们出去的时刻，衣服沙沙地响，仿佛用秋天的树叶做的；她们回来的时候也是那样。
我于是又一次声明，一定遵守她们规定的条件。
“克拉丽莎姐姐，”拉芬妮亚小姐说道，“下面的事由你办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