说话季节入了八月。
迎神赛社今年是暴店大户打头阵,人们格外的兴奋。
俗话说:“大赛三行,王八、厨子、鬼阴阳”,这三行的确是办赛的三个主要环节。没有乐队(王八),不能称为大赛;没有阴阳,就失去了指导;没有厨子,一不能给神前插一幢“花祭”,二不能给规定的祭品上馔。负责乐队的由李守信来派遣,阴阳由李旮渣来主持,厨子还由原来的上土沃大师傅王虎孩。王虎孩办赛有经验,自己下边也有一班人马。厨子是办赛幕后主要挑大梁的,三天要上二十八盏,每供一盏,何神吃荤,何神吃素,水陆佳肴,各种干果都须通达才行。特别是要在开始之前就煮下面食花祭,这就要显示厨子的一手精巧技艺。煮这幢花祭和一千个麻糖需要五百斤左右精粉,还要糖料、姜黄等下料。和好面擀开面叶,要用刀裁成方、圆、条、斜和大小不同的各种透明花纹,放在油锅里炸成黄色的硬片,挂在屏风架上,片片垒砌,直挂到近三米高、约五米宽,再用彩纸扎成花朵镶嵌在炸面果子的空隙处,这样便成了一幢可观的面食花祭。这还不算完工,还要在花祭近两米高的高层上,用泥头纸身裱糊出七、八出古装戏剧人物,这些人物高不过八寸,角色不过三至五人,可这正是展示厨子手艺的大好时候。
请什么戏班子?盖运昌想,河南的豫剧不能少,还要有潞安府“乐意班”的上党梆子,两台戏打擂。南街和三嵕庙两个戏台子,当然,南街还要搭一个披挂台子,要不怎么告诉人们这是南街办赛呢!既然搭台子那就应该有讲究,不能小家子气,不能像往年那样几户合办时搭一个单层双檐的来日哄观众,今年要讲排场,就要搭三层檐两层楼的,檐头要彩绸镜面点缀。
盖运昌八月初一早上给菩萨上了香,看到请来的人已经在堂屋等着了,简单说了几句,就由家丁领着一队人马往暴店南街和北街分道处的“三嵕庙”去了。三嵕庙供的是射九日之神“羿”,如今天空没有太阳可射了,这羿真正的作用就成了保佑求愿的人想什么得什么,法力大到地上所有的欲望都能满足的俗神。每各五年的赛社都是借了三嵕庙来办的,为的是给药材大会一个热闹的开场,也是为了转转富户的运势。
盖运昌还真是没有几次走进过三嵕庙,五年一办赛,有时候不一定是自己主事,就算是自己出的份子比别人大,因为大会前的药材往来业务繁琐他都不怎么参加前期的活动。前期的活动有一项祭祀他是羞于参加的,这也是让他很丢面子的事情。以往,作为盖姓的长子和其他几户人家的长子一起主事过。今年这一项活动是自己来办,要长子上头香供盏,他的长子能见人么?见了人是叫人家笑话呢!立杆办赛,自己却没有长子出来主事上头香供盏,知道有儿子,却不能叫儿子出来示人,这也是最让他闹心的事情。
三嵕庙是五间大殿,大殿门外东西两侧有月亮门,前边正中是一幢木建筑彩绘的六角大亭曰:“香亭”。说起这香亭还有一段故事。庙建于明朝年间,康熙年间遭天雷击了一次,毁了一角,几户人家出资修建找了暴店当时最好的木匠按顺序拆卸下梁木,标了号。拆卸时拆出一块青瓦,上面写了一行字:“比我技艺高的人,少上一根梁,不如我的人多上一根梁。”当时的木匠看到青瓦时笑了一笑,要人传看,最后照着地上把青瓦摔了下去。木匠很不屑这句话,就算是自己的技艺不如对方,按它以有的顺序上梁总该不会错吧。结果上梁的时候把原有的木料往上按顺序上,怎么都少一根,木匠不信邪,苦思冥想了好几天,最后还是多加了一道梁。修好香亭后木匠再不出工,几年之后便忧郁而死。这个香亭落下了这样一段话柄,也告诉了人们手艺人是越来越不如古人了。
大殿的左右并列各有三间配殿,东边是“关圣殿”,西边是“龙王殿”。配殿两侧,各有东西相向的三间低矮的小屋,东曰:“主比室”,西曰:“主礼室”。李旮渣告诉他说,这是赛社期间维守和主礼住处。大殿前的东西两边各有整齐的厢房十三间。东上五间叫“接官厅”,西上五间叫:“迎宾厅”,东中五间叫“时雨厅”,西中五间叫“栖云厅”,东下五间叫“司馔室”,西下五间叫“账房室”。大门的顶端便是内里专演乐剧的舞楼了。舞楼的檐头雕刻有花木戏剧人物,檐头中间悬有一金字匾额,上书“娱神楼”。舞台中间亦有一匾,上书“舞雩楼”。舞楼两边连接着各有三间配房,东边是“主持室”,西边是“大厨房”。
盖运昌看到香亭时,回头问厨子王虎孩:“我记得花祭上的两旁应该有一副对联,是黑底金字的,上联是:雨不破块风不鸣条巍巍功德垂唐代,下联是:麦生双穗禾秀九歧荡荡恩泽沛丹城。横批是:粒我烝民。”
王虎孩说:“是,盖老爷,这副联子就在我的家中保存着,因为它是神前祭品,随花祭一起在会前迎来挂上。”
盖运昌“嗯呐”了一声。
大殿外也有一副联子,上联是:“佐治着功勋想当年缴风射日血食永垂万世”,下联是:“封王昭圣典看今朝护国祐民威灵充冠熙朝”。横批是:“神恩浩荡”。
盖运昌说:“这两副联子一比较就有内容了,比起花祭上的联子来,大殿外的联子有些做作了。”
几个人不知道老爷说的是啥子意思,要说戏文也还能说出个面和米汤来,说联子这样文诌诌的内容,互相就有些懵懂了。
李旮渣看着香亭两厢中五间“时雨厅”,和西厢房的“栖云厅”说:“盖老爷,这两处是设局棚的。”
两处局棚是大会赛社期间,当地富户斗富的地儿。也就是说,大会期间各家都要在这里摆设自己家藏的古玩器皿,玉刻石雕,瓷瓶铜镜和翡翠珠宝之类的东西。也有收藏雄才巨手的名人字画和锦屏绣幛,因为是大会期间,南来北往的客主,欣赏品位不同,故以此来吸引各方香客。往年盖运昌在这里展出的除了家藏宝贝,就是几坛药酒,三天里坛盖打开,酒香四溢,以此吸引和盛堂的生意。
局棚没有几家大户来斗富,还真是要冷落冷清许多。世道老也不太平,斗富也是随了性情来的,有的就不怕,就拿府上的宝贝来要世人观看,有的呢,就不拿,拿几件赝品,反正大赛期间出了差错由办赛人赔偿。这就难免会产生一些矛盾。办赛期间治安也是大问题,还得请县府的衙役过来维持,这又是一笔很大的开销。不是一个太平的八月啊,八月里春天的种子都长成青苗了,满地满暴店街跑散开的光屁股男童都是破土长出的青苗儿,他盖运昌的八月只能望月兴叹了吗?
盖运昌停顿了一下脚步,头也没有回地说:“八月十五住进来吧,该准备的各自到帐房去领了,住到各自的房间里,厨房也该生火了,十五天的光景够不够天数你们自己定了。”
看完三嵕庙,一干人回到府里,盖运昌要家丁领了他们几个到账房取了赏银各自去置办准备。躺在堂房的床上,心中突然落寞起来。躺了大约有一袋烟功夫,想到了自己心中的那个欲望,坐起来,喊了一声外面,要下人把大太太原桂芝叫过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