八月十五过后,时间像缩了水的绸子,比起夏天呢好端端短了一截。吃毕晌午饭时分的暴店镇,远看过去街道如同伸展四脚的牛一样慵懒。先是有一个乞丐拄了讨饭棍走到暴店镇的当街上,左顾右盼。接着有一条狗穿过人群走过来。暴店镇两边有人在搭会期买货的棚子,看着走过来的乞丐和狗说:
“快看,闻到味儿的都来了。”
有几只公鸡和母鸡在土墙下调情。
土墙上斑斑驳驳的太阳光泻下来,披了鸡们一身。狗看到鸡时,小跑了两步,鸡们架着翅膀跑开了。公鸡跑了几步后看四下散开的母鸡,有些沮丧,冲着狗“咕咕”了两声。再看前面停下来的母鸡,有些泄气地收拢了酝酿了半天的情绪。乞丐的目光不看街道两边的行人,看土墙下的鸡们,一脸不怀好意的笑。接下来,有一种声音敲着官道上的青石头传出来,那一种声音明白人听不清楚。只见乞丐打了个激灵,扭转了身子激动地看走进暴店镇的官道。官道上先是看到有几个人走来,接着有十几二十个乞丐披着毛链片、麻袋片,走过来。一个个蓬头垢面,甚至衣不着体,头发苦草堆似的,他们旁若无人地走来。秋风轻拂,阳光灿烂。先来的乞丐尖叫了一声,往进镇的乞丐中间跑。奔跑的身子像有人甩出去的一片烂布。鸡们被吓得飞起来,这下人们看清楚了。有的乞丐手里拿了胡胡二把,有的拐着腿,脊背上背了响锣,有的什么也没有,只是手里端着一个青花瓷破碗。
乞丐因为是化外之人,社会和官府无人管他们,各地的大会便成了他们行乞的主要目标。乞丐是暴店药材大会的常客,慕名而来。这是大会前八月十五过后开始进镇的第一批人物,趁着这大会他们一直要吃到年关,年关一到,那乞丐就散了,像鸟一样散得无有踪影。来了,去了。
乞丐进镇后,有人看到李旮渣吊着膀子拿着用红布系了穗的罗盘走来。他的身后是艺人李守信,李守信的身后是王八、厨子、鬼阴阳,还有搭建戏台的,厨子里有帮工,挑着箩筐,筐里放着吃饭的家当。搭建台子的扛着竹竿,扛着布匹,为供盏奏乐的乐队也跟在后面。所有人的服饰特殊。只见每人头上戴一顶低矮的金箍帽子,在帽子的右鬓角上插着一支雉尾,身着红心绿边大领褂子。
搭建铺子的停下了手里的活计,看走过的人群一路浩荡,往三嵕庙方向去了。
有人又看到官道上走过来三个人。都是短打扮。三个人背上都挎了包裹,光头,脚穿尖口儿布鞋,裹腿,绑腿打得很高,一脸严肃,有人猜测是盖运昌请的耍拳人。只见三个人一起走进盖运昌的宅子。这一队人马接着又一队人马的走过,点燃了暴店镇人的激情。暴店镇一下喧嚣起来了。狗冲着进镇的官道叫,干活的人也开始大声喊话。有一群小孩跟了狗起哄,冲着官道方向喊叫。一切声音如车马过后荡起来的尘土,暴店镇开始躁了。
店铺里有人走出来大声咳口痰,冲着走过去的人抹了嘴笑。有叼旱烟袋锅子的,有端水烟袋的,也有手里把玩一把紫砂壶的,壶嘴插进嘴角,说话时声音有些翁气。看着乞丐们跟了李旮渣一班人马往三嵕庙方向走了,叼了壶嘴的人说:“王八乌龟虾米,驴头马面混子都浮出水面了。”
有人看着盖运昌的门楼说:“听说大会期间盖家请了形意拳的人来,那三个怕就是了。”
有人答话:“早听说了,请的是拳师李洛能的徒弟,看那身打扮很像呢!”
这三个人果就是盖运昌从素有“形意拳故乡”太谷请来的高手。大会期间三嵕庙里的“时雨厅”和“栖云厅”,两处摆设的都是古玩玉器,牙刻石雕,瓷器铜镜,在吸引香客品味,流连忘返的同时,也有不速之客土匪,盗贼光顾,既然有能力出资办赛,对待各家大户斗富的宝贝,盖运昌是不敢有任何丝毫松懈的。
盖府家丁把三人领到堂屋,盖运昌要三人落坐。问了一路上的情况,要家丁上了好茶,并告诉厨房准备好酒好菜招待。来人说,不急,一路上已经用过饭了,先要进庙里了解一下地形。这之前,盖运昌已经知道了一些他们各自的武功和擅长,只是自己家藏的兵器还没有向来人介绍。盖运昌说:“不急,明天进庙也来得急,你们适时赶来,也是我没有想到的,先看看我的家藏兵器,看是否用得着。”
三人站起来跟了盖运昌走到另一院房子,由看家护院的家丁打开一间屋子,看到里面摆有兵器架,长短器械有枪、刀、剑、棍、虎头钩、大刀、双手带等。看了兵器,觉得盖府的兵器还比较全。对于他们三个人来说却完全用不上。这三个人是结拜兄弟,所学拳术不一,各有套路。老大李振兴,号文凤,擅长形意五行拳;老二武铁凌,号文凰,擅长形意十二形拳、八卦掌和鸳鸯脚;老三牛来有,号文鸣,擅长形意套路、进退连环、四把、杂式锤。三人如果真打,一般不用兵器,顶多身藏暗器,喜欢沿用形意拳的老传统,硬打硬进,讲究的是气力雄厚,劲节力度,形意一体,直出直入。
盖运昌称呼他们为:大师傅,二师傅,小师傅。
三位师傅看罢兵器回到堂屋。盖运昌说:“不怕三位师傅笑话,我请你们三位来暴店镇看护大会赛事期间各家的宝贝,是以防护为主,防备那些见财起疑,狡猾奸诈,傲气凌人之辈。知道三位师傅功夫纯厚,拳艺精湛,但是,在下盖某只想求三位师傅一件事情。”
三位师傅互相看了一眼,由大师兄李振兴说:“怎敢说求,受人托付来盖府帮忙,是拿了您老的银子的,一切当按您的意思行事,以服从为上。”
盖运昌说:“常话说,与人相交,让人佩服,不在于把人打成什么样子,而在于有高明的办法,把对方制住。三位师傅,大会赛社期间,因往来人员多、乱、杂,常常会有变化莫测的事情发生。三位师傅在灵巧快速,出奇制胜上,还希望手下留命,点到为止。三位师傅心知肚明,胜负自如,就算是亡命之徒,心中怕也有一杆秤。练一拳有一拳之劲,练一招有一招之功。三位师傅练拳讲的是一个‘狠’字。但我们草民,祖辈不动窝,也怕的是一个‘狠’字。虽然对那些不敬之徒没有半点不敬之意,但是,人心不古。想来三位师傅一定比我更清楚。这里我就不多说了。”
大师兄李振兴抬了抬身子说:“这一点,请盖老爷放心,除非无意失手,我们习武之人讲的也有武德,练拳的同时,更讲的是练德。常言说,艺好不如性好。这个呢,就请盖老爷把心放到肚子里去。”
三位武师在盖府用罢饭,执意要住到三嵕庙。这样,盖运昌也只好要护院的家丁送他们入住庙里的两厅去熟悉环境,并等候各大户主送来的摆设。