太阳下山的时候,李旮渣走进了盖运昌的大门,有家丁早跑了去禀告。
其时,盖运昌大老婆原桂芝正吆喝厨房里的婆娘往沙锅里下药,还有一味药,药熬到七分火候时才要往里下,原桂芝从不当了人的面下,自己亲自看着时间,到时候了才要下。原桂芝怀揣着这一味药往厨房走时,路上碰上了李旮渣。原桂芝知道老爷这几天叫李旮渣帮着找坟地,看到李旮渣走过来时一脸喜气,知道事情八成是办妥了,迎上前去问:“事情有眉目了?”
李旮渣说:“噢噢,是大太太。有眉目了。”
李旮渣知道,这时候的大太太是往厨房下药,准确地说下什么药,他不知道,外面传成风团子了,说最后下的这一味药,让夜晚的盖家宅子上空浮荡着女人的梆子腔,那声音浪得暴店整条南街都怦然心动。李旮渣突然感觉浑身不自在起来,看着原桂芝说:“明、后、大后天、大大后天是十五,有四天里,盖老爷就不能做那事了。”
按辈分,原桂芝该叫李旮渣哥,原桂芝很少叫李旮渣哥,因为很少能见到李旮渣,更重要的是原桂芝是富户人家的太太,居高不临下。原桂芝虽然夜夜独守空房,这么多年来也已习惯了,知道自己掌握着盖家女人和老爷的幸福,就很满足了。她是盖家的长媳,没能给盖家续接上香火,这里她有责任,有生之年看着盖家兴盛,活着就也很是满足了。她不再和李旮渣多说话,多说一句,药汤都要熬过火候。她说,“去吧,老爷在堂屋呢。”
李旮渣走进盖运昌的堂屋。盖运昌手里拿着一个窖藏的雪梨,李旮渣听到“喀嚓”一声,知道盖运昌的牙口很好。想到刚才自己和原桂芝说的话,其实看坟地和盖运昌宿女人是没有一点关系的,那样说,是顺口说,也不知道为什么要那样说,看到原桂芝的时候就想那样说了。是可怜那个女人。包括现在听到那一声“喀嚓”声,凭什么他有几房女人宿,自己就一个呢!
盖运昌看到李旮渣进来了,指着椅子要他坐下。望着李旮渣脸上的喜气,知道事情有头绪了。
盖运昌说:“看中哪一方了?”
李旮渣说:“看中了河蛙谷,逃荒上来的草灰把那地叫了女女谷。是那女人的名字。那女人,长了一副好面相,真叫个好看。”
盖运昌起身从地上竖着的柜子里拿出大烟盒子,放到李旮渣面前说:“奖你两口,解解乏。那到底是个什么怪?”
李旮渣的眼睛亮了一下,穷人是抽不上上好的烟膏的,盖运昌待贵客了才要拿出家具来。李旮渣一下子明确了自己目前在盖运昌面前的地位。就有些激动地把握不住自己的情绪了,把三天里不能宿女人的事情忘到脑凹后了,张嘴说了:“那真是长了一副好脸蛋啊,从来没有见过的。”
这句没边没沿的话弄得盖运昌心里有点不能自觉。要说好看,四房姨太太里数三姨太李晚棠——艺名“六月红”了。李晚棠15岁学《女中孝》、《粉妆楼》,此女出落得不敢往人堆里放,人堆里一放,所有的眼睛就看过去了。上边的两房姨太太,要不是衣裳打点着,怕是跌进人堆里寻不见。一个男人的雄威,除了家财万贯,就数拥有的女人了。盖运昌填房最有说服力的是为了盖家的香火,穷人还知道,家有两斗米,不忘添个妾,盖家何止是两斗粮!
现在听李旮渣说那女人,心里的那个不自觉是有来头的。李旮渣也见过六月红,当初嫁娶前夕找的是李旮渣掐算的日子,当天女傧扶六月红走下红轿,是李旮渣用醋注入烧红的犁铧内,绕轿一周,叫“打醋坛”驱邪恶的。李旮渣现在说此女人的脸蛋儿是从没有见过的,那就说明比六月红还要好上几好。心里不自觉是对女人的不自觉,却也只是在一霎那里打了个问号。
李旮渣精神提起来了。还想抽,被盖运昌抬手示意叫停了。
盖运昌说:“这东西上不得瘾,上了瘾这辈子就算完了。我问你那是长了啥样儿的怪?”
李旮渣有些不舍地把紫檀烟枪放下,有几分不舍,这东西是好东西啊,好东西都能让人成瘾。抹了两把脸恋恋地看着盖运昌放过去,斜吊了一下肩胛说:“我也没有瞅着。”盖运昌“嗨”了一下。
盖运昌说:“你说的那地方,小时候去玩耍过,后来就不记得了。你说那地方好,明儿去看看,定下来。”
李旮渣说:“定下来还得看守住守不住,得要四个小属相守它三天三夜。”
盖运昌把吃剩下的雪梨放到烟灰缸里,闻着烟香想要取过来烟炮抽两口,他总是在想这件事情的时候,会停下自己的想法,就算是痒得难耐,都会停止这种想法。
烟土是贵州安顺来的药商柴中建送给他的,贵州鸦片向以西路产量最多,质量最好,盘江各属尤为著名,次则普宁、镇宁、织金、郎岱所产也属上乘,外销时通称“坝货”即黄草坝货的简称,而以安顺为统一集散地,安顺的鸦片冠于贵州全省。安顺的鸦片,称为“黔土”,安顺来的药商,明里带着是做药材的,暗里却带着鸦片来做。鸦片运销冒险性大,但是,投机性也强,必须依靠地方势力,才能发财。这安顺来的柴中建药商通过往年面上的交易看中了盖运昌在当地的势力。盖运昌和当地的官员有明里暗里的交易,每年大会期间,上边依靠税收作饷源械款,往个人腰包装的也需要有一个特殊途径,从利益的一致上看,盖运昌也需要他们来添置自己的家产。所以大会期间,盖运昌还在自己的“和盛行”开设麻将馆,麻将馆对外不营业,只招待上边下来的官员和工商税收人员,赌输了的由和盛行借赌本,输了不还,赢了拿走,这期间免费供给鸦片,只要应酬得好,不但可以减少麻烦,还可得到扶持和包庇。这烟土就这样明着暗着公开交易。盖运昌的烟土也就由柴中建供给,当然,盖运昌也从中受惠。盖运昌现在给李旮渣抽的烟膏算是成色好的,常年做下来,他也知道了几道制作工序,比如熬煮时必须采用钢锅来煮,放多少原料,配多少水,煮成多少熟膏,都有定量。一般给这些人,有利用价值没有受贿价值人抽的都是用瓦盅包装,人醉人熏的,其间会糟蹋不少。盖运昌家藏的是用铜盒包装,装潢讲究,每盒一两,李旮渣今儿抽的就是这上等烟膏。
盖运昌要李旮渣把准备的事项说清楚,定了明天上午去看坟地。招呼家丁给李旮渣抱了几颗雪梨,要他回家给李斗旺吃。李旮渣起身告辞出来,突然想起自己忘了和盖运昌说禁行房事的事情,看着手里提着的雪梨,心里失笑了一下,禁不禁吧,王八被药补食补得和金刚钻一样,禁了又能咋样儿?盖王八自己的主意自己拿得准着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