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作者介绍】李世民(599—649年),唐高祖李渊之子,唐朝的第二位皇帝,史称唐太宗。他是中国封建帝王中杰出的政治家、卓越的军事家、著名的理论家、书法家和诗人。
隋朝末年,由于隋炀帝杨广性情残暴,多疑猜忌,朝廷大臣常为自身的安全担忧,再加上杨广骄奢淫逸,横征暴敛,导致民心丧失,政权极不稳定。各地的农民起义风起云涌,并迅速席卷全国,天下陷入大乱之中。
当时担任太原留守的李渊和其子李世民,预料到隋朝即将灭亡,于是趁机招兵买马,壮大势力,并于隋大业十三年(617年)在晋阳(今山西太原西南)起兵谋反,一路征伐,不久统一全国,创建唐朝。公元618年,李世民拥立其父在长安即位,建元武德,是为唐高祖。李渊立长子建成为太子,封次子世民为秦王,封三子元吉为齐王。
在唐统一大业的过程中,李世民的功绩超过了建成和元吉,但作为次子,不能继承皇位。太子建成深知世民绝不会屈居人下,便联合三弟李元吉,决定除掉李世民,于是双方展开了争夺皇位继承权的斗争。武德九年(626年)六月四日,李世民先发制人,在玄武门设下埋伏,杀死了建成和元吉,这就是历史上有名的“玄武门之变”。之后,李世民逼高祖退位,自己称帝,于次年(627年)改元贞观。
李世民作为君王,能够居安思危,任用贤能,他还善于纳谏,有过则改,因此政治比较清明。在他统治期间,重视农业生产,轻徭薄赋,兴修水利,崇尚节俭,使当时社会安定,经济发展繁荣,史称“贞观之治”。
李世民还进行了一系列的政治、军事改革,他注重协调民族矛盾,同时广开国门,促进中外经济文化交流,不愧为中国封建社会极有远见的政治家和卓越的军事家,也是中国历史上比较有为的皇帝之一。
【导读】《帝范》是一部李世民所写的论述人君之道的政治文献。该书写成于贞观二十二年(648年)。他在赐予子女时,再三叮嘱,并做出遗训:“饬躬阐政之道,皆在其中,朕一旦不讳,更无所言。”
李世民在《帝范》一书里详细讲述了做皇帝应该注意哪些方面的问题,内容包括君体、建亲、求贤、审官、纳谏、去谗、诫盈、崇俭、赏罚、务农、阅武、崇文十二篇。该书文字言简意赅,论证有据,凡“帝王之细,安危兴废,咸在兹焉”,可谓是教导怎样做好皇帝的重要参考资料。
《帝范》是李世民对自己治理天下经验的总结,其看问题的视觉高瞻远瞩、论述道理精深透彻,充分体现出一位有为君王的风范。
帝范序
【原文】
序曰:朕闻大德曰生,大宝曰位。辨其上下,树之君臣,所以抚育黎元,钧陶庶类。自非克明克哲,允武允文,皇天眷命,历数在躬,安可以滥握灵图,叨临神器?是以翠妫荐唐尧之德,元圭锡夏禹之功。丹字呈详,周开八百之祚;素灵表瑞,汉启重世之基。由此观之,帝王之业,非可以力争者矣。昔隋季版荡,海内分崩,先皇以神武之姿,当经纶之会,斩灵蛇而定王业,启金镜而握天枢。然由五岳含气,三光戢曜,豺狼尚梗,风尘未宁。朕以弱冠之年,怀慷慨之志,思靖大难以古代人物济苍生,躬擐甲胄,亲当矢石,夕对鱼鳞之阵,朝临鹤翼之围。敌无大而不摧,兵何坚而不碎,剪长鲸而清四海,握橇枪而廓八纮。乘庆天潢,登晖璇极,袭重光之永业,继大宝之隆基。战战兢兢,若临深而御朽;日甚一日,思善始而令终。
汝以年幼,偏钟慈爱,义方多阙,庭训有乖,擢自维城之居,属以少阳之任,未辨君臣之礼,不知稼穑之艰难。朕每思此为忧,未曾不废寝忘食。自轩昊以降,迄至周隋,以经天纬地之君,纂业承基之主,兴亡治乱,其道焕焉。所以披镜前踪,博览史籍,聚其要言,以为近诫云耳!
【译文】
我听说天地的功德在于造化万物,圣人至为宝贵者在于贵为天子的帝位了。君臣上下之别,是由礼来规定的。所以君主抚慰庶民,统治天下,应像制陶的人转动着轮子一样应用自如。如果不是能明能知、文武兼备、天命所归、天道在身,怎么能够握有帝王符应、临御皇帝宝座呢?正是如此,所以就有翠妫川的神龟重唐尧之德而负图投尧;大禹治水之功加于四海而上帝以元圭赐给禹以彰显其功。周文王姬昌时,有赤雀啣丹书进入周的国都丰,预兆周朝兴八百年之天下;汉高祖刘邦挥剑斩白蛇,启前后两汉二十四帝共四百年之基业。由此观之,帝王之位,不是可以凭借实力强得的,而是受天之命而得。隋朝末年,天下分崩离析。我先皇高祖李渊以圣明武略之姿,当天造草昧之时,天命所归,在隋末乱世中独施仁政,使社会得以安定太平。然而由于五岳郁而未清,三光隐而不明,其时割据势力彼此相逐,更相吞噬,因而唐初仍战争不止,战场上的风尘还未停息。我以弱冠之年,怀慷慨之志,思念靖安天下之灾难,以拯救天下黎民百姓,特身被甲胄,亲自抵挡矢石,夕为敌人鱼鳞之阵所困扰,朝临对方鹤翼之阵所包围。但敌人虽强大,必能挫之;敌兵虽坚固,必能破之。我奋力消灭与唐军为敌的其他军事力量以清净四海,决心除却妖星以开拓廓清八纮,乘履庆祥,登升宝位。我备尝艰难险阻,方始正储宫,被立为太子;又经历多少曲折,才登上皇帝宝座。我虽有功业如此,但自即位以来,仍常恐惧戒慎,居安思危,如临深渊,如御朽索。而且我一天比一天谨慎,惟恐不得尽善始终。因你年幼,受父母慈爱较多,并且你所受到的教育,并不如《左传》所说那样的“教之以义方”;你所接受的庭训,远没有像孔子教孔鲤那样的“庭训有道”。你本封于并州,为一般的藩王,现属以东宫之位。然而,你未辨君臣之礼节,不知稼穑之艰难。我每每想到这里莫不感到忧惧,以至于睡不着,吃不下。我以为上自轩辕、少昊,下至于今,这中间的开创之君、守成之主,给我们留下的兴亡治乱之道,焕然明白可见者不知有多少。因此,我就借鉴前古君臣兴亡治乱之经验,遍览历代经史传籍,采酌其中的要领和可以效法的格言,作为你们的告诫罢了!
一、君体篇
【原文】
夫人者国之先,国者君之本。人主之体如山岳焉,高峻而不动;如日月焉,贞明而普照。兆庶之所瞻仰,天下之所归往。宽大其志,足以兼包;平正其心,足以制断。非威德无以制远,非慈厚无以怀人。抚九族以仁,接大臣以礼。奉先思孝,处位思恭,倾己勤劳,以行德义。此乃君之体也。
【译文】
国君在建立国家之前,必须拥有百姓,有百姓才会有国家;国君想要得天下,必须以德育民,民人乐为之用,这样才能成为国家。人主之体,当如山岳之尊崇,巍然镇静,岿然不动;人主毫无私心地君临万方,要像日月昼夜更迭不息地光明正大而普照在下的万物一样。国君有什么举措,亿万百姓均将作为准则而照着执行;人君施仁政于民,则四海之内向往,普天之下归顺。国君之志,当宽裕广大,胸襟开阔,兼收并蓄,涵容万物;国君之心,如若平正则是非明,以此裁断则无差错。国君如能顺天应人实行刑罚恩惠,就可以令行禁止,天下归服,无远而不至;国君抚慰万方,只有慈爱宽厚才能安民、保民。国君对待九族之亲,定要使长者平安,少者怀之;国君又必须对大臣以礼相待,体贴群臣,“君使臣以礼,臣事君以忠”。国君奉祀祖先,应该善继祖先之志,善述祖先之事;国君在位,必须以不骄不慢对待臣下。国君不应以己为尊贵,不应以己为才智,而应孜孜不倦地以行德义。国君如能做到上面这些,就算是做到了治理天下时应遵守的准则了。
二、建亲篇
【原文】
夫六合旷道,大宝重任。旷道不可偏制,故与人共理之;重任不可独居,故与人共守之。是以封建亲戚,以为藩卫,安危同力,盛衰一心,远近相持,亲疏两用,并兼路塞,逆节不生。
昔周之兴也,割裂山河,分王宗族,内有晋郑之辅,外有鲁卫之虞,故卜祚灵长,历年数百。
秦之季也,弃淳于之策,纳李斯之谋,不亲其亲,独智其智,颠覆莫恃,二世而亡。斯岂非枝叶不疏,则根柢难拔;股肱既殒,则心腹无依者哉!
汉初定关中,戒亡秦之失策,广封懿亲,过于古制。大则专都偶国,小则跨郡连州,末大则危,尾大难掉。六王怀叛逆之志,七国受鈇钺之诛,此皆地广兵强,积势之所致也。
魏武创业,暗于远图,子弟无封户之人,宗室无立锥之地,外无维城以自固,内无磐石以为基。遂乃大器保于他人,社稷亡于异姓。
语曰:流尽其源竭,条落则根枯。此之谓也。夫封之太强,则为噬脐之患;致之太弱,则无固本之基。由此而言,莫若众建宗亲而少力,使轻重相镇,忧乐是同,则上无猜忌之心,下无侵冤之虑,此封建之鉴也。
斯二者安国之基。君德之宏,唯资博达,设分悬教,以术化人,应务适时,以道制物。术以神隐为妙,道以光大为功。括苍旻以体心,则人仰之而不测;包厚地以为量,则人循之而无端。荡荡难名,宜其宏远。且敦穆九族,放勋流美于前;克谐蒸义,重华垂誉于后。无以奸破义,无以疏间亲,察之以德,则邦家俱泰,骨肉无虞,良为美矣。
【译文】
天下宇宙是至远至广至大的大道,天子帝位是至极至显至尊的宝位。天下再远,也不可以独治,所以要与人共同治理;帝业至重,也不可以独任,所以要与人一起守任。所以君主封建皇亲国戚为诸侯,作为屏障以保卫王室中央;王室中央和地方诸侯同心同德,则能长世安民,长治久安。离中央王室远的诸侯和离中央王室近的诸侯都应互相扶持,中央王室对亲近的宗室和疏远的宗室都要予以任用。如果能这样,纵然有互相侵吞的想法,也可闭之而不让它施展;纵然有不遵王命的嫌隙,也可以阻遏而不能滋生。
昔日周武王灭了商朝纣王而建立周朝政权,先后分封了七十一个诸侯国,周室子孙一般都得到了封地,做了大小不等的诸侯;同时,又封了一些异姓诸侯。因而内有晋、郑等诸侯国的辅助,外有鲁、卫等诸侯国的防护。周朝之所以能长治久安,原因是能实行分封制。
到了秦朝,秦始皇拒绝了淳于越关于分封子弟功臣、自为枝辅的建议,采纳了丞相李斯的意见,实行郡县制、反对分封制的主张。因而对亲族不亲近、不分封,只相信自己的智慧,因而在国家危难时没有依靠的力量,只传了两代便导致覆亡。这岂不是枝叶繁茂则根本巩固而不易拔动;相反,如大腿和胳膊既伤则心腹欲有所为是不可能的。
汉高祖刘邦初定涵谷关以西一带地区,鉴于秦王朝不搞分封、以孤立而亡的教训,大封兄弟叔侄至亲为王,其规模远远超越了西周时封建诸侯之制,以至于大的诸侯王的权势过大,足以与朝廷抗衡;小的诸侯王也跨郡连州,占有地盘很大。诸侯王地广而强,帝室弱而被侵,有如末大根小必折,尾大身小难掉。所以就有六个诸侯王共同谋反,七个诸侯国身受刑戮。这一切都是由于分封的诸侯王地广兵强、长期发展起来的势力所造成的。
曹操开始创建基业时,只知汉过,不知秦失,在分封这个问题上缺乏远见,子弟宗室虽有封位,但不与其土,徒有虚名而已,所以宗室无立锥之地。这样一来,外无藩维之城以为固保,内无柱下之石以为基址,于是曹魏不能自保其权位,竟以天下付之他人,社稷亡于异姓司马氏。
前人说过,泉竭则流涸,根朽则叶枯。分封诸侯势力太大时,会造成后患,后悔莫及;而分封诸侯势力太小或不分封时,对朝廷中央又不能起辅卫作用。这样看来,不如多分封诸侯王,但不能使其势力过于强大,使大小之国相安,共其乐而同其安。果真这样,则在上者无嫌隙疑忌之心,在下者无被侵陵冤枉之虑。这就是封建之昭鉴和龟镜。
因此,损其太强,益其太弱,执其中道,此二者乃是安治国家之基本。人君之德,极群下之智,尽天下之美,至德昭然,施于方外。由于法可以治民,所以古代君王公布的法令,悬挂在宫阙上,并用法令来教化百姓;由于理可以御物,所以古代君王将应决事务,用适当时宜,使物得其所也。“术”乃不易之法,老百姓所必须遵守,故当隐晦,使老百姓感到莫测;“道”乃无穷之理,万物之所由出,故当光大,使物不遗则为功。人君总括其天以统之于心,则人仰望之而不得以窥测;人君度量当如广厚之大地,无所不包容,则人循依之而不得其端涯也。君主的功德广博,以致老百姓不知怎样去称赞他;人君如能以天为心,以地为量,就可以称之为宏远了。尧具圣德,又有亲睦九族,流布美善之道在于前,你可以效法;舜亦圣明,又能和谐以孝,因而垂美誉在于后,你可以仿效。不要让诈伪之行破散了义,不要让疏远的人离间了亲近的人。凡事事物物,审察必合于道德,则各诸侯国完全可以得到平安,而近亲至戚之间亦可保无疏虞,这果然是一件大好事啊!
三、求贤篇
【原文】
夫国之匡辅,必待忠良,任使得人,天下自治。故尧命四岳,舜举八元,以成恭己之隆,用赞钦明之道。士之居世,贤之立身,莫不戢翼隐鳞,待风云之会;怀奇蕴异,思会遇之秋。是明君旁求俊人,博访英贤,搜扬侧陋,不以卑而不用,不以辱而不尊。
昔伊尹有莘之媵臣,吕望渭宾之贱老,夷吾困于缧绁,韩信弊于逃亡。商汤不以鼎俎为羞,姬文不以屠钓为耻,终能献规景亳,光启殷朝;执旌牧野,会昌周室。齐成一匡之业,实资仲父之谋;汉以六合为家,是赖淮阴之策。
故舟航之绝海也,必假桡楫之功;鸿鹄之凌云也,必因羽翮之用;帝王之为国也,必藉匡辅之资。故求之斯劳,任之斯逸。照车十二,黄金累千,岂如多士之隆,一贤之重!此乃求贤之贵也。【译文】
一个国家要得到辅助,没有忠臣是不行的。得人则治,失人则乱,任用得人,天下自治。所以尧命分掌四时、方岳之官而任用之,故能赞其敬事节用之道;舜举用有贤能的人而任用之,故能成其恭敬自持之重。士人之居世,贤人的立身,他们在没有遇到时机以前,大多是隐居以待局势的变化;他们怀有卓异的才能,一定要在时机成熟之时方肯出仕。因此,英明的君主务必要多方寻求德高望重的贤德之人,务必要察明虽居于卑微地位但确有才德的人。决不能因人才地位卑下而不用,也决不能因人才染上某种污浊而不尊。
古时候的伊尹最初是耕于有莘这个地方,后来又成为有莘氏的“媵臣”;吕望起初是钓于渭水之滨的穷困潦倒的老人;管仲曾事公子纠,公子纠死后曾一度被囚禁;韩信早年曾因贫困而过着流亡漂泊的生活。然而,商朝汤王并不因为伊尹贱得曾为媵臣、负鼎俎为奴以为羞。仍立伊尹为相;周文王并不因为吕望曾屠牛沽酒、垂钓渭水以为耻,仍拜吕望为师。结果伊尹献规于亳以助太甲,使商朝得以昌盛;吕望相武王,执旌旗而誓师牧野,使周室天下大定。同样,齐桓公九舍诸侯,一匡天下,皆赖管仲之谋;汉之灭楚,定天下为一家,也全靠淮阴侯韩信的策略。
所以说舟航渡海,必借助于桡楫之功;大鸟高飞,惟凭借着有羽翼之故;帝王欲建长治久安的国家,也必须有贤才辅翼支助。因此,如人主辛勤地寻求贤能之人,则治国时便可安逸无劳。虽然珠宝之光能照亮十二车,虽然黄金累积有成千之多,却远不如人才重要,还不如求得一个贤士!因此,有国者决不应以宝为宝,而应以求肾为贵啊!
四、审官篇
【原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