汉曹大家作《女戒》,曰:“阴阳殊性,男女异行。阳以刚为德,阴以柔为用。男以强为贵,女以柔为美。故鄙谚有云:‘生男如狼,犹恐其尫;生女如鼠,犹恐其虎。’然则修身莫若敬,避强莫若顺。故曰:敬顺之道,妇人之大礼也。”又曰:“妇人之得意于夫主,由舅姑之爱己也。舅姑之爱己,由叔妹之誉己也。”由此言之,我臧否誉毁,一由叔妹。叔妹之心,诚不可失也。皆知叔妹之不可失,而不能和之以求亲,其蔽也哉!自非圣人,鲜能无过,虽以贤女之行、聪哲之性,其能备乎!是故室人和则谤掩,外内离则恶扬,此必然之势也。夫叔妹者,体敌而名尊,恩疏而义亲,若淑嫒谦顺之人,则能依义以笃好,崇恩以结援,使微美显章,而瑕过隐塞,舅姑矜善,而夫主嘉美,声誉曜于邑邻,休光延于父母。若夫蠢愚之人,于叔则托名以自高,于妹则因宠以骄盈。骄盈既施,何和之有?恩义既乖,何誉之臻?是以美隐而过宣,姑忿而夫愠,毁訾布于中外,耻辱集于厥身,进增父母之羞,退益君子之累,斯乃荣辱之本,而显否之基也,可不慎哉!然则求叔妹之心,固莫尚于谦顺矣。谦则德之柄,顺则妇之行;兼斯二者,足以和矣!若此,可谓能柔顺矣!妻者,齐也。一与之齐,终身不改。故忠臣不事二主,贞女不事二夫。《易》曰:“柔顺利贞,君子攸行。”又曰:“用六,利永贞。”晏子曰:“妻柔而正。”言妇人虽主于柔,而不可失正也。故后妃逾国,必乘安车辎軿;下堂,必傅母保阿;进退则鸣玉环佩,内饰则结纫绸缪;野处则帷裳壅蔽,所以正心一意,自敛制也。《诗》云:“自伯之东,首如飞蓬。岂无膏沭,谁适为容。”故妇人,夫不在不为容饰,礼也。
【译文】
东汉曹大家著有《女戒》,说:“阴阳性质不同,男女行为有别。阳以刚强为德,阴以柔顺为用。男子以强健为贵,女予以温柔为美。因此有句谚语说;‘生个男孩像豺狼,还害怕他软弱如蛇;生个女孩像老鼠,还害怕她成为老虎。’修养自身莫如恭敬,躲避强横莫若温顺。所以说:敬顺之道,是为人妻子的最大礼义。”又说;“妻子受到丈夫的宠爱,是因为得到了公婆的喜爱。公婆喜爱自己,又是因为小叔小姑称赞自己。”由此可见,妻子的褒贬誉毁,完全在于小叔小姑。小叔小姑的爱心,确实不能失去。每个妻子都知道不能失去小叔小姑的爱心,却不能够温和地对待他们,岂不是大错特错吗?妻子并非圣人,怎能没有过错?即使有贤女的品行、聪慧的性情,也难以成为没有缺点的完人。因此妻子只要得到家人的信赖,她的过错就不会外传,倘若得不到家人的喜爱,她的过错就会传扬出去,这是必然的道理。小叔小姑和嫂子之间,体敌而名尊,恩疏却义亲,若是贤淑、谦顺的妻子,和小叔小姑友好相处,崇恩结援,使自己的美德远扬,错误隐塞,以至于公婆夸奖自己,丈夫赞扬自己,声誉传播乡邻,荣耀延及父母。若是愚蠢的妻子,在小叔面前居高自大,在小姑跟前因宠骄盈。既然大施骄盈,又怎能谈得上和平相处?既然背离恩义,又哪能获取小姑小叔的赞誉?结果自己的美德被遮掩、过错远扬、公婆愤恨、丈夫恼怒,毁訾传遍内外,而耻辱集于一身,留在夫家就会增添父母的耻辱,回到娘家又会添加丈夫的忧患,对待小叔小姑的态度是为人之妻的荣辱之本、显否之基,能不慎重吗?要博得小叔小姑的欢心,最好的办法就是谦恭温顺。谦恭,是品德的根本,温顺则是妻子的品行,二者兼备,足以和小叔小姑和平共处。妻子像这样,才能称之为柔顺。妻子,要对丈夫恭敬。一旦与丈夫结婚成家,就要终身不改。因此忠诚的大臣不能侍奉两个君主,贞节的女子不能侍候两个丈夫。《周易》说:“妻子柔顺,有利于执守正道,丈夫才会有所远行。”又说:“用六:有利于永远恪守正道。”晏婴说:“妻子性情温柔,作风正派。”说的是妻子以温柔为主,此外还必须作风正派。因此皇帝的后妃离开本国,必须乘坐安车辎軿;走到堂下,要听从傅父保姆的意见,进门出门都要身佩鸣玉,在家梳妆打扮,要结纫绸缪,野外居住要穿着帷裳,为的是一心一意,自我约束。《诗经》说:“自从君子远征东边,我在家披头散发。难道没有润发油吗?不是,可我为谁打扮呢?”所以妻子在丈夫外出的时候不打扮自己,这是合乎礼法的。
【原文】
蔡人妻,宋人之女也。既嫁,而夫有恶疾,其母将再嫁之。女曰:“夫人之不幸也,奈何去之?适人之道,一与之醮,终身不改,不幸遇恶疾,彼无大故,又不遣妾,何以得去?”终不听。
【译文】
蔡人的妻子是宋人的女儿。宋女出嫁后,丈夫患了重病,她的母亲想让她改嫁。宋女说:“丈夫遭遇不幸的时候,我怎能离开他?嫁给他人就要坚守道德:一旦与他结婚,就要厮守终身,不再改嫁。丈夫不幸得了重病,可是他并没有大的变故,而且他又没赶我走,我为什么要离开他呢?”始终不同意。
【原文】
汉陈孝妇,年十六而嫁,未有子。其夫当行戍,夫且行时,属孝妇曰:“我生死未可知,幸有老母,无他兄弟备养,吾不还,汝肯养吾母乎?”妇应曰:“诺。”夫果死不还。妇乃养姑不衰,慈爱愈固,纺绩织红以为家业,终无嫁意。居丧三年,父母哀其年少无子而早寡也,将取而嫁之。孝妇曰:“夫行时属妾以其老母,妾既许诺之,夫养人老母而不能卒,许人以诺而不能信,将何以立于世?”欲自杀。其父母惧而不敢嫁也,遂使养其姑二十八年。姑八十余,以天年终,尽卖其田宅财物以葬之,终奉祭祀。淮阳太守以闻,孝文皇帝使使者赐黄金四十斤,复之终身无所与,号曰“孝妇”。
【译文】
汉代陈孝妇,年仅十六岁就出嫁,婚后无子。她的丈夫要戍守边疆,丈夫临走的时候嘱咐她说:“我这一去,生死未卜,家有老母,没有其他弟兄能够赡养,如果我回不来,你愿意赡养我的母亲吗?”孝妇回答说:“愿意。”丈夫果然战死未还。孝妇就赡养婆婆,婆媳相依为命,互相疼爱,孝妇靠纺纱织布来维持生活,始终没有改嫁的打算。她守丧三年后,父母可怜她年轻守寡又没有儿子,就想让她改嫁。她说:“丈夫走的时候把他的老母亲托付给我,我既然许下诺言就应该坚守信用,赡养他人老母却不能送终,给人许诺却不能守信,我将如何活下去呢?”她想自杀。她的父母害怕她寻死就不敢让她改嫁,让她继续赡养婆婆。二十八年后,婆婆八十多岁,自然老死。她将房屋、田地等家产全部卖掉来安葬婆婆。而且守丧、祭祀,毫不马虎。淮阳太守将她的事迹禀报皇帝,孝文皇帝派遣使者赐她黄金四十斤,免除她终身的赋役,尊称为“孝妇”。
【原文】
荥阳张洪祁妻刘氏者,年十七夫亡。遗腹生一子,二岁又没。其舅姑年老,朝夕养奉,率礼无违。兄矜其少寡,欲夺嫁之。刘自誓不许,以终其身。
【译文】
荥阳张洪祁的妻子刘氏,年仅十七岁丈夫就死了。生了一个遗腹子,二岁又夭折。她的公婆年纪很大,她就朝夕侍奉,率礼无违。哥哥可怜她年轻守寡,想让她改嫁。她发誓不再嫁人,终身守寡。
【原文】
汉明德马皇后,常衣大练,裙不加缘。朔望,诸姬主朝请,望见后袍衣疏粗,反以为绮縠,就视乃笑。后辞曰:“此缯特宜染色,故用之耳。”六宫莫不叹息,性不喜出入游观,未尝临御窗牖。又不好音乐。上时幸苑圃离宫,希尝从行,彼天子之后犹如是,况臣民之妻乎?
【译文】
东汉明德马皇后经常穿着粗帛衣服,衣裙也不加边。每月初一和十五举行朝谒之礼时,妃嫔们看见马皇后的衣服粗疏,还以为是很好的丝织品,走到跟前一看不禁相视而笑。马皇后掩饰说:“这种缯特别容易上色,我所以穿它。”妃嫔们见她那么朴素,无不感叹,马皇后不喜欢外出观光,从未到过窗前观望外面的美景,也不喜欢音乐。皇上经常巡幸离宫苑囿,皇后很少跟随。她身为皇后,尚且如此俭朴,何况平民百姓的妻子呢?
【原文】
唐岐阳公主适殿中少监杜悰,谋曰:“上所赐奴婢,卒不肯穷屈,”奏请纳之。上嘉叹,许可。因锡其直,悉自市寒贱可制指者。自是闭门,落然不闻人声。悰为澧州刺史,主后悰行。郡县闻主且至,杀牛羊犬马,数百人供具,主至,从者不过二十人、六七婢,乘驴阘茸,约所至不得肉食。驿吏立门外,舁饭食以返。不数日间,闻于京师,众哗,说以为异事。悰在澧州三年,主自始入后三年间,不识刺史厅屏。彼天子之女犹如是,况寒族乎?若此,可谓能节俭矣。
【译文】
唐代岐阳公主嫁给殿中少监杜悰为妻,公主跟丈夫商量说:“皇上赏赐的奴婢,始终过不惯贫穷的生活。”奏请皇上不要赏赐奴婢。皇上大为赞叹,同意了公主的意见,赏赐给她一些银钱,公主用那些银钱买了一些出身卑贱又易于使唤的人做佣人。从此以后公主闭门不出,合家和睦,杜悰担任澧州刺史,公主随后前往。郡、县官吏听说公主要来,杀牛、羊、狗、马,几百人准备饮食。可是公主到后,随从的人不过二十个,奴婢也只有六七个,乘坐的驴子非常瘦弱,还规定所到地方不得摆设酒宴肉食。驿站官吏站在门外,抬来一些饭莱就回去了。没几天,她的事迹传到京城,众人惊奇,都当作稀奇事。杜悰在澧州任职三年,公主在那期间从未到过他的官府。她这个皇帝的女儿尚且能够如此俭朴,何况一般的百姓呢?像这样的妻子,可谓是节俭的典范。
【原文】
古之贤妇未有不恭其夫者也。曹大家《女戒》曰:“得意一人,是谓永毕;失意一人,是谓永讫,”由斯言之,夫不可不求其心。然所求者,亦非谓佞媚苟亲也。固莫若专心正色,礼义贞洁耳。耳无途听,目无邪视,出无冶容,入无废饰,无聚群辈,无看视门户,此则谓专心正色矣。若夫动静轻脱,视听陕输,入则乱发坏形,出则窈窕作态,说所不当道,观所不当视,此谓不能专心正色矣。是以冀缺之妻馈其夫,相待如宾。梁鸿之妻馈其夫,举案齐眉。若此,可谓能恭谨矣。
【译文】
古代的贤妻对待丈夫无不恭恭敬敬。曹大家的《女戒》说:“得到丈夫的喜爱,妻子就可以终生侍候丈夫;失去丈夫的喜欢,妻子就失去了侍奉丈夫的资格。”由此可见,为人妻子一定要得到丈夫的爱。然而要得到丈夫的欢心,并非谄媚奉承就能如愿,而必须专心正色、礼义贞洁。不道听途说,目不邪视,外出不能妖艳地打扮自己,在家不能穿得破破烂烂,不能三五成群地聚会,不能到门口去张望,能做到这几点就称得上专心正色。若是举止轻佻、视听不定,在家披头散发,出门却窈窕作态,说些不该说的话,看些不该看的事,这就可谓是不能专心正色。冀缺的妻子到田间给丈夫送饭,相敬如宾;梁鸿的妻子给丈夫进献饭菜,举案齐眉。像这样的妻子,就算得上恭谨的典范。
【原文】
《易》:“家人,六二,无攸遂,在中馈。”《诗·葛覃》美后妃,在父母家,志在女功,为缔络,服劳辱之事。《采蘋》、《采蘩》,美夫人能奉祭祀。彼后夫人犹如是,况臣民之妻,可以端居终日,自安逸乎?
【译文】
《周易》说:“《家人》卦,处于二位的阴爻表现的是,妻子在家虽然没有专断的权力,但是要管理好家务。”《诗经·葛覃》赞扬后妃,说她们在父母家里从事女工纺纱织布以及适当参加体力劳动。《采蘋》、《采蘩》称赞夫人能够进行祭祀活动。那些后妃、夫人倘且能够这样辛勤劳动,何况一般百姓的妻子呢?她们怎能端坐终日、贪图安逸呢?
【原文】
为人妻者,非徒备此六德而已。又当辅佐君子,成其令名。是以《卷耳》求贤审官,《殷其雷》劝以义,《汝坟》勉之以正,《鸡鸣》警戒相成,此皆内助之功也。自涂山至于太姒,其徽风著于经典,无以尚之。周宣王姜后,齐女也,宣王尝晏起,后脱簪珥,待罪永巷,使其傅母通言于王曰,“妾之淫心见矣,至使君王失礼而晏朝,以见君王乐色而忘德也,敢请婢子之罪。”王曰:“寡人不德,实自生过,非后之罪也。”遂复姜后而勤于政事,早朝晏退,卒成中兴之名。故《鸡鸣》乐击鼓以告旦,后夫人必鸣佩而去君所,礼也。
【译文】
成为别人的妻子,并不是只需具备以上六种品德就可以,还应当辅佐丈夫,让他功成名就。因此《卷耳》求贤审官,《殷其雷》用义劝诫丈夫,《汝坟》勉励丈夫为人正直,《鸡鸣》警戒相成,这些都是妻子的功劳。自涂山至太姒,她们的功绩永栽史籍,无人能及。周宣王姜后是齐国女子。宣王有一次起晚了,姜后就取下金簪珥环,待罪后宫,派她的保姆传话给宣王:“因为我的淫心邪念,使得君王失礼晚朝、好色忘德,请求君王惩罚我。”宣王说:“我德行不好,自己有错,并非皇后的过错。”宣王恢复姜后的地位,从此勤于政事,早朝晚退,终于成就中兴之名。所以《鸡鸣》很高兴敲打宣示天亮的鼓声。其后礼法也规定夫人必须鸡叫时就离开国君的住所。
【原文】
陶大夫答子治陶,名誉不兴,家富三倍;妻数谏之,答子不用。居五年,从车百乘归休,宗人击牛而贺之,其妻独抱儿而泣。姑怒而数之曰:“吾子治陶五年,从车百乘归休,宗人击牛而贺之。妇独抱儿而泣,何其不祥也!”妇曰:“夫人能薄而官大,是谓婴害;无功而家昌,是谓积殃。昔令尹子文之治国也,家贫而国富,君敬之,民戴之,故福结于子孙,名垂于后世。今夫子则不然,贪富务大,不顾后害,逢祸必矣!愿与少子俱脱。”姑怒,遂弃之。处期年,答子之家果以盗诛,唯其母以老免,妇乃与少子归,养姑终卒天年。
【译文】
大夫陶答子治理陶地之时,名声不好,家里却非常富有,妻子多次劝谏,他却不听。过了五年,他带着从车百乘回家休息,族人杀牛庆贺。唯独妻子抱着孩儿哭泣,婆婆十分愤怒地责备儿媳说:“我儿治理陶地五年,带着从车百乘归来休息,族人杀牛而贺,你却抱着小孩哭泣,多不吉祥!”儿媳说,“一个人能力不强却做了大官,就会招惹祸害;做官无功而家里富裕,可谓是积累祸患。先前令尹子文治理国家,家中贫穷,国家富裕,皇帝敬重,百姓爱戴,因此福结子孙、名垂后代。如今我的丈夫却不是这样,贪富务大,不顾后患,必定要招来祸害。我愿与小孩一起离开。”婆婆大怒,将儿媳赶出家门,一年之后,果然因为答子盗窃财物,他和家人被杀,唯独母亲因为年老免于一死,答子的妻子带着小孩回家赡养婆婆,直到婆婆老死。
【原文】
河南乐羊子尝行路,得遗金一饼,还,以与妻。妻曰:“妾闻志士不饮盗泉之水,廉者不受嗟来之食。况拾遗求利,不污其行乎?”羊子大惭,乃捐金于野,而远寻师学。一年来归,妻跪问其故。羊子曰:“久行怀思,无它异也。”妻乃引刀趋机而言曰:“此织生自蚕茧,成于机杼,一丝而累,以至于寸,累寸不已,遂成丈匹。今若断斯织也,则绢失成功,稽废时月。夫子积学,当日知其所亡,以就懿德。若中道而归,何异断斯织乎?”羊子感其言,复还终业,遂七年不反。妻常躬勤养姑,又远馈羊子。
【译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