书城小说细菌
2238700000027

第27章 生命换来的觉醒是医者之耻(6)

静静地过了老半晌,卢大姐擦了把泪水,喃喃地说:“门局长你看我现在,有时像个傻子。今天跟你说了这么长时间,心里痛快多了。二小的事该着呢,命里注定过不去坎。唉。”

门玉生见卢大姐回过神来,便约定下周让她在家等自己,喊李光荣叫马车,又让马和平一道坐车陪卢大姐回花家油坊。自己转身奔中山广场西南角的市公安局,他要就金德亮与花桂枝夫妻的问题同于东方再沟通一次。

9

半年多艰辛磨折,自鼠疫疫苗注射之后,霍乱与伤寒疫苗注射都达到了80%以上,其间没有一例霍乱发生。内行的人明白,这既是预防注射之功,也是没有霍乱带菌者进入长春的原因,真应了张杰当初说的那句话,早知不会出现霍乱何必费尽吃奶劲头折腾一番?这话没有人公开讲出来,因为门玉生视此为谁人也不能触碰的红线,且又对下一步霍乱疫苗注射做出了明确计划。

伤寒注射的效果众目有睹,这半年来发生伤寒166例,死亡33人,多数在伤寒疫苗注射迟缓及死面死角区域,人们注射伤寒疫苗的态度由被动接受转向积极要求了。一些机关团体、学校将新调入人员名单主动提报到防疫所,一些郊区乡镇长专程到防疫所要求注射,并表示用马车接送防疫注射人员。当马和平高兴地将情况汇报给门玉生,并评价说这为我们大规模预防注射的论点提供了有力的论据时,门玉生冷冷地说了句:“用鲜活生命换来的群众觉悟,是为医者的耻辱!”

“门局长要求自身忒严苛了,我们也不是不宣传,跟我以往那些年代比,共产党算苦口婆心了。”季文听马和平转述门玉生的态度深有感慨,“过去,城市发生疫病,当局以病人为敌,或往荒山上赶,或关圈起来象征性给点药让人自生自死。弄得老百姓多隐瞒瘟病,将死人偷偷埋葬或干脆丢弃在河里,仇患捂病造成疫病更大流行。共产党重视人命,疫情对老百姓不瞒不捂,不管老百姓想不想得通,不厌其烦耐心宣讲,虽然见效慢,可成果扎实呀。我现在终于明白了门局长相信群众、依靠群众的好处了。”

季文一扫多日阴霾心情,一次进了伤寒疫苗注射用酒精10万毫升,药棉2万卷,注射针头670支,并按同等数量为霍乱疫苗进了备品。马和平粗算了一下,按酒精每人1毫升,药棉5人用1卷,15人耗损1支针头,应当是霍乱、伤寒各10万人份的用度。讶然道:“全市总共还有几万人没注射,咋进了这么多?”

“你算的是死账。自打长春解放一年多来,城市人口增加了20多万,今年我估摸着有10万人是不够增加的,加上应补注的人,这10万人份远远不够呢。”说到增加人口,季文激动地站起身来一边有力挥舞着手,一边继续发表着感慨,“我说门局长自责是没有理由的。就去年那场伤寒来说吧,这要在伪满和国民党时期,非暴发流行起来不可,你还想增加城市人口?不十室五空才怪呢。现今没流行起来,所有人包括我们卫生局的人,都没看到我们做了一件多么了不起的大事呢。怎么你不信?我这儿有一组数据,伪满的1943年长春发生伤寒1875人,其中日本人1万个中占238个,中国人占1.1个,日本人患病是中国人的二十多倍。显然这个数字是日本人统计并未把中国人统计在内,其实中国人患病是日本人的几十倍。我认为即便倒过来算也是数万人哪。我老季搞防疫几十年,跟着共产党总算干了一件功德无量的善事呢。”

季文变得耐心起来。对注射过伤寒疫苗后迟迟不来领取霍乱疫苗的乡,会一个一个把霍乱疫苗送上门去,并不厌其烦地讲个口干舌燥:“霍乱跟伤寒不一样呢。伤寒是咱老祖宗传下来的病,所以医祖张仲景给咱留下了《伤寒论》,让咱有办法治,死人比霍乱少。霍乱是从国外进口的洋病,大清朝道光年间从印度恒河三角洲进来时,它进海关就没办护照,到了长春也不会守规矩去公安局办居住证,直接就钻进肠子里咬你的肉,喝你的血。所以咱必须先把预防针打上。让那洋弧菌进到肠胃就被杀死……我老季搞了三十多年防疫,头一回这么卖力气,是因为共产党真心为老百姓防病有成就感,越干身上越有劲呢……怎么不信打针能防病?那伤寒疫苗不是起作用了嘛。我老季头上干出白毛了,土埋半截子的人绝不打半句诳语……这就对了嘛。看人家门局长有结核病累得直冒虚汗还往下跑,看在我顶大毒日头给你送来药,你可千万把事办圆全了,我先谢你了……”

门玉生找于东方询问金德亮问题侦查进展如何,这是一个月来第三次追问。见门玉生有些急躁不已,于东方耐心地说,“局里派了一组侦查员外,还安排当地派出所配合监视,外界交往除了跟崔连夫有药品买卖关系没发现其他问题。崔连夫虽是军统特务,但目前似乎进入了休眠期。南京外调也没结果。主要因为南京解放比长春晚,公安局还未进入正常工作轨道。”

门玉生说:“我们找王文化的同学章小山了解过了,打针那天金德亮给两人都喝了红糖水,而且章小山说打针那片屁股的确没疼。都拉脱水了,既不补液又不及时往市里医院送。我们怀疑他既没给两个孩子打伤寒疫苗又在糖里做了手脚。我建议把他夫妻俩一齐拘起来,分别审问,两人肯定对不上话茬。”

于东方:“看病我不如你,办案子你得听我的。给红糖水他可以解释为两家关系好,要讨好卢大力区长;花桂枝跟孩子说打不疼的针,也可解释为减轻疼痛恐惧的心理安慰;至于没有及时送医院,也可以解释为医术不够高。你诊断伤寒得化验出伤寒菌吧,我办刑侦案子也得有证据,除非你有糖水和疫苗问题的直接证据。不然把人拘起来,他死不承认也没办法。”

门玉生:“糖水喝肚子里了,药水注射屁股上了,你让我去哪寻找直接证据?有一条可以肯定,既然打了伤寒疫苗就不应得伤寒,疫苗从防疫所到他的诊所过程中并无破损,即便不是有心破坏起码也是注射量不够。凭这一条就可以吊销他的行医执照。记得去年‘埋死’时,围绕刘大买卖女儿玉凤火化,花桂枝就在卢大力他姐和老娘之间上蹿下跳制造麻烦。我上次跟你讲过他家那高墙药库,有必要弄得跟弹药库似的吗?里边有没有问题,你们能不能找个理由突击检查他一下。还有,前一段我让隋纯宗出了几道题考试,七八个人他答得最差。肺结核引起咳嗽、盗汗,他用的是贝母、桔梗、杏仁、大黄,这是治急慢性气管炎的药,对结核咳嗽根本没什么用。既然不懂中医他开什么中西医诊所,开了中西医诊所又很少看中医,不值得怀疑吗?东方呀,你是不是觉得药片、针头又不是投毒、暗杀、放火,下的警力不够呀。直觉告诉我这后边说不定藏着潜伏特务的重点线索呢。”

于东方:“听了你的话,我现在更不能动金德亮了。跟你也没必要隐瞒什么,我们对崔连夫一直怀疑,主要是他的药品进货渠道。南京未解放时他从南京进,南京解放了他又从广西和四川进,都是国民党势力范围。而销售呢,前有满福祥,现有金德亮,这线索就连上了。医学上对一时确诊不了的病不是有个‘观察’的说法嘛。为了不打草惊蛇,钓出金德亮后边的大鱼,老门你还真不能急呢。”

门玉生叹了一口气:“照你这么说,还真不能立马对金德亮动手了,可不把这黑幕揭开,预防注射太难了。郊区一些村屯乡镇老百姓像躲瘟疫一样躲避打防疫针,绝妙的讽刺呀!我们卫生系统背黑锅没什么,说我门玉生二百五大夫也行。可倒霉的是无辜的老百姓。不到一个月,因伤寒而死的有七八个人。痛心哪,他们本来不应该死的啊。就在前天,劝农乡花堡村一家六口,一下子死了夫妻两口,剩下四口是什么人?一个63岁老奶奶带三个不满10岁的孩子。那个惨哪!我真恨自己没有能力说服所有老乡赶快打预防疫苗。我、我、我就是个二百五……”

门玉生哽咽着说不下去,于东方也受了感染:“老门呀,我们面对的是几百年落后的生活习惯和不懂科学知识的农民,又有训练有素阴险狡诈的军统特务暗中破坏,出现一些问题,甚至付出血的代价是难免的。看你身体都累打晃了,脸色那么惨白,就不要过分自责了。你放心,我会尽最大努力,争取早日给你一个交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