书城现言祭之漠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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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23章 忘川 暗涌浮现

我把《天堑》这一章打印好,拿去文印店做了一个黑色封皮,封面用烫金工艺银色字体写着:忘川一河波幽淡,彼与岸间即天堑。

连续几日的不眠不休让我的身体非常劳累,我已顾不上洗澡剃须,穿着三日没换的衣服开车去了吉安街。

在看到街角猩红色的“伤”字时,想到终日沉郁的易清尘,不由地加快了步伐。曹洛洛看我那副不修边幅的模样大吃一惊,放下手里的计算器说:“喂,也不知道你跟清尘姐都干了什么,那天你走之后她就发烧了,现在还在医院挂水呢。”

“住院了吗?”我紧张地问。

“没。”

我转身跑着去开车门。曹洛洛追出来喊着:“哎你这人着什么急啊,二院门诊楼输液室。”

我再见到易清尘时,感觉像过了一个世纪那么久。

她正低着头,手机放在膝盖上,用左手拨着页面看新闻。我蹲下来,问道:“还好吗?”

易清尘抬眼看了我一下,身体不禁往后趔了一点。说:“怎么这副鬼样子。”

我摇摇头无奈地笑了。然后在她身边坐下来。

“你怎么也这个鬼样子?”我看着她,“曹洛洛看我就像看瘟神似的,好像你这病是我传染的。”

“你还没那么大魅力。”易清尘狡黠地一笑,接着说“至少对我来说,还没那么大魅力。”

“行,你怎么说都行。”我抬头看架子上的那包药水已经滴了一半,问道“还有几瓶没挂?”

“这是最后一瓶了。应该再过一个小时就好了。”

“你要不要睡一下,我帮你看着。”说着,我往她肩膀的方向靠了靠。

“不用!”易清尘瞪了我一眼。

我躺在椅子上,眼睛瞟着她手机的页面,字迹越来越模糊,眼皮越来越沉重。

我被易清尘用手指戳醒。这才发现,我靠在她的肩头睡着了。我赶紧坐正,把挂在嘴边的口水擦了一下。

易清尘一边揉着肩膀一边抿嘴笑,“走吧,吃饭去。”

我看了看表,已经七点多钟。好样的,我也算和易清尘睡过了。

“我开小甲虫送你。”走到停车场,易清尘掏出钥匙说。

我循声望去,一辆红色的smart停在一辆黑色的越野车旁边,娇小得让人想笑。

本想告诉她我也开车过来了,但是一想连霁然都没享受过被她亲自开车接送的殊荣,我赶紧拉开车门坐了进去。

“哎,你为什么叫它小甲虫。”

“我愿意,你管得着吗?”易清尘从包里掏出眼镜戴上。

“你近视的吗?怎么平时不见你戴眼镜?”

“不近视,但是散光。不知道怎么了,越是长大越是怕死。”然后易清尘把眼镜往下扒了一下,露出眼睛笑眯眯地看我,很阴险地说:“你要是不怕死,我可以不戴。”

我伸手把她的眼镜摘了下来,并顺势用食指弯曲在她鼻头上刮了一下。“相信我,不怕死。”

易清尘把手掌摊在我面前,说:“我信,但我不想跟你一起死。”

我很尴尬地把眼镜放她手掌上。她重新把眼镜戴好,然后冷不丁地趴过来,很用力地捏着我的鼻子说:“再敢碰我,我送你去西天!”

一路上我没敢说话,只是悄悄地观察易清尘。她开车的样子好笑极了,像一只胆小的仓鼠,两个小爪子很用力地抓着方向盘,一有车辆经过就局促地双臂僵硬,每次经过路口都紧张地东张西望。

我俩在SONSON隔壁的西餐厅吃了晚餐,结账时易清尘说:“今天就不留你喝酒了,我这几天不能喝。”

“嗯,我也累得喝不动了。”

易清尘看我没有起身的意思,就说“要不,我送你回去?”

我抬起头,正好与她目光对视。其实我巴不得她说这句话,但是考虑到她还在生病,就不忍让她再跑这一趟。“不用了,你先回去休息吧。我叫个滴滴先去趟医院。”

“去医院干嘛?”易清尘的声音提高了三度。

“我车还停在医院。”

“你这不是多此一举嘛。早点直接开过来不就好了。”

“嘿嘿,我不是没坐过小甲虫嘛,想骑一下试试。”

易清尘歪着头笑了,纯真地像个孩子。“行,那我不陪你等了,我先走了。”

我到医院之后开车去了霁然那里,把那个装订好的本子扔在他的茶几上。他愣了一下说:“这是什么?”

“你们的故事都在这里了。”我一边脱衣服一边说着“去,给我找套换洗的衣服,我这会儿困得睁不开眼。我今晚住这里。”

“你住这里哈呆怎么办,你不怕它饿死?”

“哈呆放我妈那里了,我这几天没空管它。”

霁然很厌恶地看着我,走进卧室拿了一件体恤一条短裤,对我说:“这条内裤是我昨天刚买的,已经洗好了,还没穿过呢。”

我接过来,顺便把我刚脱下来的上衣和裤子塞到霁然手里说:“去,给哥洗洗。”然后不等他拒绝就径直进了浴室。

“你小子别用我的牙刷。洗脸池右边柜子的第一个抽屉里有新牙刷!”霁然在我身后吼了一句。

我把脏了的内裤直接扔进了垃圾桶,换上了霁然的衣服。他的T恤我穿上有一点点紧绷,额,他在身高上是略胜一筹,但我比较有肌肉。

我走进厨房打开冰箱门拿了一瓶啤酒,在我准备转身的时候又打开门,把冰箱里剩下的五瓶啤酒都拿了出来。

霁然看我抱着一堆酒出来,嘲弄地说:“不是困得要死吗,还有力气喝酒?”

我打开一瓶,一口气喝完,把罐子扔进垃圾桶。说:“小子,以前我不知道你有病,陪你喝了多少谋财害命的酒啊,现在我知道了,只要我在场,你就不能喝,我看你存的有酒,替你消灭掉。”

我走进卧室四仰八叉地躺在床上。像看电影一样,眼前回放着霁然和易清尘生活的种种片段。我仿佛听见他们互相质问着“假如一切重来,你会做什么?”,谁也没有给出答案。我就在这一遍一遍的质问里昏昏睡去了。

我被七点的闹钟吵醒,发现自己睡在床的对角线上。霁然没在卧室,估计那小子真睡沙发了。

客厅的灯还亮着。我望过去,霁然皱着眉头一脸怒气地坐着。茶几周围的地上,还有窗台旁边都散落着大量的烟头。

我在旁边的单人沙发上坐下,说:“你一晚上没睡?”

霁然握起拳头砸在玻璃茶几的台面上,桌上的手机被震得往上跳了一下。“谁给了她胆子去抽烟喝酒的?!”

他的眼睛通红,眼皮还微微发肿。

我看了他一眼之后赶快瞟着门口的方向,假装对他的愤怒毫不在意,说:“你问我,我问谁?”

霁然站了起来,很焦虑又很慌张地在屋里走来走去。“就算她觉得我不在乎她,也没有必要这样子啊。抽烟对身体一点好处都没,她怎么这么作践自己。”

“额,你不是好多年没见她了吗,你怎么知道她抽烟喝酒?”

霁然走到沙发旁边坐下,拿起本子就摔在我身上,“这里面写着呢大哥”,然后他又怒气冲冲地看着我,“你怎么知道这么多,你们见过多少次面?她对你这么信任的吗,把那么多事儿都告诉你?”

“哟,你这吃的哪门子醋。”我把腿盘起来坐着,“实话告诉你,依照曹洛洛的描述,她刚去上海的时候就会抽烟了,你说,是谁把她变成了那个样子?是你,还是乔御恒?”

霁然一动不动地坐着,眼里的怒火像快要烧了起来。“那你回答我,她的那些事,你怎么知道的这么清楚?”

我叹了口气,“你说的,曹洛洛说的,还有一大堆参与过易清尘生活的亲戚朋友们说的。故事里不是写了吗,我去长沙的时候,本来一天就可以结束行程,但我多留了两天,把需要见的人都见了。安徽离上海也不远,我也见过乔御恒。还有一些你不认识的人,我都抽空电话联系或上门拜访过。”

“你还知道些什么?”

我想了想,纠结许久,还是告诉他易清尘家里有整整一面墙做成了酒柜,里面放了几百只空瓶子。他没有出现在婚礼现场,她从那之后开始酗酒,听曹洛洛说喝醉了整整一年。后来她开了一家酒吧,这几百只瓶子是从开酒吧之后攒起来的。霁然很痛苦地听我讲着。讲完我又说:“你自己可以算一下,这些年她为你醉了多少回。”

“这么说,你去过她家里了?”霁然垂着头说“带我去见她。”

“对不起,我不能。现在还不是时候。”

“为什么?”

“因为,”我长长地舒了口气,说“你还记得你问过我,假如在一起就一定会伤害到她,是否还会选择义无反顾地在一起?我好像突然懂了你为什么一直与自己的真实意愿背道而驰。也许你这么做是对的。你给的伤害超过她遇见的任何一个人。我觉得,她现在的生活不该被打扰。”

“我让你帮我找到她,你现在却劝我不要打扰她,你是这个意思吗?”

“基本上是的。”这一次,我迎着霁然的目光,坦然的说出这些话“你觉得对她的打击还不够吗?你那些自以为是对她的好都是自私你知道吗?你好意思说没有人比你更了解她,但是你更好意思跨越她的底线,不,你是站在她的底线上,你一次次地试探,然后重新帮她画一条底线,你再试探,再画线,你知道吗,你已经变成了她的底线。她的面前是你,但你不要她。她的背后就是万丈深渊,但你不拉她。”

我点了一根烟,接着说“你难道没有意识到这些年,是你在用各种方法挑战她的极限,你明知她不会主动上前对你柔情似水,但你偏偏以为给她点刺激她就会学乖。你想要征服她,但是,你还不明白吗,你早已征服了她的灵魂,可你却自作聪明地非要去征服她的个性。你要不要结婚,跟谁结婚,什么时候结婚,这些事情跟易清尘有什么关系吗?你为什么非要拉易清尘过来看看,没有她,你照样可以很幸福?”

我在说这些的时候只顾着发泄情绪,丝毫没有注意到霁然的眼眶里饱含热泪。

“不是这样的。”他说,“至少不全是这样的。”

霁然没有让泪掉下来,但是声音已经哽咽,他拍着自己的胸口说“漠飏,跟我结婚的那个女孩子,她是我这颗心脏主人的女朋友。”

“什么?”我惊得牙都快掉了。

“我从重症监护转移到普通病房之后,经常发现一个女孩子在门口徘徊。她没有找我说过一句话。我出院后接到她的电话,她讲明了身份,说只是想再听听他的心跳。我把电话开免提放在心脏的位置,然后我就听见了她的哭声。”

“半年前她又联系上我,她得了白血病时间不多了,希望能多听听他的心跳声。你应该也发现了,这半年来我每到周末都会飞去深圳。她的情况很不好,应该是撑不到骨髓移植的那一天了。我在医院的看她的时候,她总是微笑着把脸埋在我的胸口,等我起身要走时,衣服总是湿了一大片。她父母说她最大的心愿就是嫁给罗毅。出事前一天,他们从深圳飞来上海准备第二天去外滩拍婚纱照。那个时候她已经患病两年了。罗毅想给她一个难忘的记忆,所以一大早离开宾馆找上海的朋友借了辆摩托车,在车头和车尾绑上了五颜六色的气球。他准备骑车去接她,但是转弯时起了风,气球被风吹乱遮住了眼睛,他没有看到直行驰来的大车,就这么死了。”

“我去,怎么什么狗血的事情都能让你们碰到。”我插了一句。

“他们是青梅竹马长大的,与我和易清尘不一样,人家是那种让人心生羡慕的青梅竹马。她生病后,他并没有离开她,反而一直都在筹划着给她一个婚礼。哪怕要死,也必须先成全她的梦。”霁然已经平静了下来,继续说着“漠飏,这个姑娘,她的梦想还没有实现,如果罗毅没有死,她应该已经嫁给他了。而现在我这里放着罗毅的心脏,我这条命是人家给的,我难道没有义务替人家把女朋友安置好吗?在我和清尘的命运里,我没有勇气给她幸福。在罗毅和徐维维的命运里,我有责任把这个婚结掉。”

“你出于同情也好,人道主义关怀也好,报恩也好,但真的有必要把易清尘扯进来吗?”

“有。”霁然坐过来一些,把手搭在我的肩上。“很有必要。我要见到易清尘,有一件事情压在心里许多年了,我必须坦白了。这件事情不说清楚,我们两个人永远都不会解脱。你不要以为我找她来是为了刺激她。不,不是的,真的不是。不管我出于什么原因要跟别人结婚,我都必须对她有个交代。我只能告诉你,你所看到的的一切,还有,你这故事里写的跟我有关的一切,所有我对易清尘的冷漠也好,伤害也罢,都是因为我心里有愧疚。在我决定去上海找她之前,已经下定决心要向她坦白了,但是后面的事情你也在知道了,我根本没有机会再见到她。请你,让我和她见一面。”

我把那个本子拿在手里翻了翻,很诧异的说:“还有我不知道的事情吗?你们到底是在搞什么?不就是一个恋爱谈与不谈的问题吗,怎么整这么复杂?”

“抱歉,我没勇气告诉你。”霁然把手指伸进头发里,很无助地说着“这件事,易清尘更有知情权,我必须亲口告诉她。”

“行了,你休息吧。今天我去公司盯着。”我站起身,“我考虑下,怎么跟易清尘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