书城现言祭之漠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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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24章 忘川 前女友与现女友碰面

两天后,我带着两瓶红酒和那本《天堑》走进了易清尘的家。

“酒我自己带了,今天喝的都算我的。酒瓶子我收走。”我把本子递到易清尘手里,说“这本,姑且算是书吧,给你的。今天不聊天,你看故事,我看你。”

易清尘从接过那本书之后开始一句话也没说。

我俩并排靠墙坐在斑马纹的地毯上。我静静地听着她的呼吸,看杯子空了,就一声不响地倒上酒。

不知从看到哪一个情节开始,在我准备倒酒的时候,易清尘将手放在了杯口上方,示意我不必再添了。我不敢看她的脸,我怕看见她哭。

她很安静地一页一页翻着。时间不知道过去了多久。我的脑子里,循环响着那首《假如》。

一份爱能承受多少的误解熬过飘雪的冬天

一句话能撕裂多深的牵连变的比陌生人还遥远

最初的爱越像火焰最后越会被风熄灭

有时候真话太尖锐有人只好说着谎言

假如时光到流我能做什么找你没说的却想要的

假如我不放手你多年以后会怪我恨我或感动

想假如是最空虚的痛

一个人要看过几次爱凋谢才甘心在孤独里冬眠

最初的爱越像火焰最后越会被风熄灭

有时候真话太尖锐有人只好说着谎言

假如时光到流我能做什么找你没说的却想要的

假如我不放手你多年以后会怪我恨我或感动

想假如是最空虚的痛

为什么幸福都是幻梦一靠近天堂也就快醒了

或许爱情更像落叶看似飞翔却在坠落

假如时光到流我能做什么找你没说的却想要的

假如我不放手你多年以后会怪我恨我或感动

假如真可以让时光倒流你会做什么

一样选择我或不抱我

假如温柔放手你是否懂得走错了可以再回头

想假如是无力的寂寞

终于,易清尘把本子合上放在了脚边。伸手去拿酒杯,却在将要触碰的那一刻收了回来。她转脸看着我,笑的委婉又勉强。说了声:“谢谢。”

她并没有如我预料的那样在知道霁然没去她婚礼的真相后反应激烈。我本做好了安抚她的准备,但是她异常冷静地对霁然失信的苦衷毫无反应。

然后她看着我,伸出一只手,将我拉到她身边坐下,我们并排靠在墙上,她把头靠在我的肩膀上,我伸出右手从她背后穿过去抱着她,她没有挣脱。

“我读书的时候看过一篇文章,叫《很爱很爱你》”她喃喃地说着“讲的是一个关于暗恋的故事。一个看起来性格大大咧咧的女孩爱上了一个身高体壮没脑子的男生。他们在一起打打闹闹,仅仅同桌了一年,却让这个女孩子开始幻想天长地久。后来男孩子去了北大,女孩子出国留学,一直保持着联系。女孩子在美国的邻居是一对聋哑夫妇,没有语言的交流,单靠手指的比划也能说出一辈子的情话。女孩觉得很浪漫,就也学起了手语。女孩子三天两头跑体育馆,帮男孩子收集NBA球星签名。替别人整了一个月的草坪赚钱买了音乐会的票为男孩子录制音乐带。男孩子提到有喜欢的女生了不敢表白,女孩流着泪写E-mail为他出谋划策,偷偷回国看过他,却始终没说。男孩恋爱成功后给女孩子写信,埋怨地说录音带漏了一大段,说大学辩论会上看到一个女孩子像极了她,说现在的女朋友好是好但总觉得缺了点什么。故事里说,每个人都是一段弧,能刚好能凑成一个圆圈的两个人是一对。你想不到的,女孩子在去美国读书之后,隔壁中餐馆煤气爆炸,她的耳朵聋了。所以她在听音乐会的时候不知道漏掉了一段。作为一个残疾人,她很容易就能得到球星签名。当男孩说女朋友哪里都好,但总感觉中间隔着什么东西时,女孩写了一封电邮,想告诉他,她才是他那半个圆,她才能跟他组成完美的一对。但是邮件一直没有发。她就这样默默地放弃了。”

讲到这里,易清尘轻轻地笑了。

然后她挺直了身体,看着我说:“我和霁然就是对方缺少的那段完美的弧,可我们已经在寻找彼此的路上走的太久太远,我们曾经有过交集,有过你书里描写的那些年。但是很遗憾,那段交集过后,我们把寻找彼此的路,方向搞反了。”

“我们永远不可能组成一只圆。我们现在是这样的。”易清尘抬起双手,用两只手的食指在空气中画了两段交错地弧线。“你看,我们是这样的。”

她生怕我不明白。突然就站起身走到门廊处,从包里拿出一个钱包指给我看。“你看,我们是香奈儿。”

我被她逗笑了。这个女人啊。连认真的样子都让人心疼。

我怎么会不明白。他们原本就是一颗完整的圆。命运没有残忍地拆散他们,而是为他们安排了最大限度的交集,只要相爱地足够久,给彼此的信任足够深,圆的直径就会无限延长,相应的,圆的面积也会无限扩大。但是他们都太倔强太想靠近彼此,逆着圆内部的张力一步一步往前,言辞和行事都乱了章法,让那些原本该相濡以沫的华年在短暂的交集过后打破了原有的格局枉然生出了枝节。

她又在我旁边坐下,鼓起腮帮子冲着我笑。然后拉起我的右手,在我手掌上画了两条一样长度的弧线,但是两条弧线留着一厘米左右的空隙。

她低头看着那两条线说:“你看,你和我,其实也可以是一个圆。”

我紧张得手心直冒汗。

“如果没有认识过霁然的话,我很乐意成为你那个半圆。你长得也挺帅,是我喜欢的类型。更重要的,你也够荒诞,跟我挺像的。”她从小方桌上的纸巾桶里抽出一张纸,把象征她的那段弧擦掉。“但是,我遇到过他了,我现在是这个样子的。”她在原来那个位置画上了一截锯齿状的分割线。

“我懂。抱歉。”我又把她的头按在我的肩膀上。

她问:“抱歉什么?”

“一切,所有,永远。”

她蜷起身体,把头枕在我的大腿上。说:“封面上的诗句我很喜欢,忘川一河波幽淡,彼与岸间即天堑。我和他也一样,回不去了。”

是啊,回不去了,她在进退取舍的迂回中早已忘了自己想成为什么样的人,那条原本细腻流畅的线,已被爱恨交错的涡轮撕扯出填不平的沟沟壑壑。

我摸着她的头发,不知道说什么好。她捂着脸咯咯地笑了,说“我真笨啊,连恨他都学不会。”然后,笑着笑着就哭了。

易清尘枕在我的腿上睡着。我在想,她不是不脆弱,只是一直以来没有遇到过可以让她卸下伪装的人。她并不像她展现的那样坚强。裹在身体外面的那层保护壳,在错的人看来是一根一根的刺,在对的人手里,却像羽毛一样柔软。

我在易清尘睡熟了之后给霁然发短信:把那女孩医院的地址和病房号告诉我。

霁然回我:干什么?

我说:给我,作为交换,带易清尘去见你。

然后霁然就把消息发过来了。

早上易清尘睡醒后,我说:霍比特,你收拾一下,带上身份证,我们去一趟深圳。

易清尘甚至都没问我们去那里做什么,她洗漱过后换上一件白色T恤外加一根牛仔短裤就跟我出门了。我在飞机上睡了一个多小时,易清尘把她随身带的外套搭在我的身上。在打车去医院的路上,我向她坦白了霁然结婚的内幕。易清尘一脸的淡然,只是轻轻叹着气,无奈的微笑着摇了摇头。我看着她,知道她又变成了浑身是刺的仙人掌,不想让任何人窥探内心柔软的角落。

我们在人民医院的住院部见到了徐维维。

“你好,我是张漠飏,霁然的朋友。”

女孩听到霁然的名字,挣扎着从半躺的姿势中坐直了一些,旁边的护工赶忙帮她把身后的枕头垫高了一些。

“这位是易清尘,霁然的。。。。。。”我一时不知道怎么介绍了。

徐维维看了易清尘一眼,马上垂下了头,苍白的脸颊竟泛起了红晕。沉默了片刻之后,说“对不起,我和他,是我连累他了。”

易清尘见状,马上走上前去握住徐维维的手,说:“不要说对不起,你没做错任何事情。也不要说你连累了霁然,换做是我,也会做同样的选择。”

女孩看着易清尘,感激得说不出话来。然后她将护工支走,房间只留下我们三个人。

易清尘给徐维维讲了很多发生在她身上的趣事。比如小时候穿着新鞋子回家,看到路边的小石块儿禁不住飞起一脚,结果鞋子和石块儿一起飞起来落在了不远处的小河沟里,眼看鞋子慢慢沉底儿,易清尘索性把另一只也脱下来扔了进去,光着脚还没走到家,就被爸爸抓个正着,当街就给打了一顿。比如第一次在郊外野路上学骑同学的电动车,害怕得两手都是汗,提速之后觉得两耳生风爽得不行,但是转弯时控制不住方向一下就蹿到了玉米地里,脸上胳膊上被玉米叶子划拉出一道一道血口子。

易清尘还讲到,她刚到英国的时候口语表达能力还很差,有一次逛商场,出来的时候外面在下雨,她在门廊下躲雨,有个英国帅哥过来搭讪。帅哥说刚刚在Vodaphone店里看到她的时候就被她的东方气质吸引,没想到在这里又碰到了真是缘分哇,就约易清尘去喝一杯咖啡。易清尘拒绝了几次,但是帅哥指着路对面的咖啡厅说很近的你不要担心。然后易清尘就跟着去了。到了咖啡店里,看着单子上花里胡哨的目录,不认识什么cuppcino、latte、double espresso ,最后就蹩着生硬的英语点了一杯black coffee.帅哥一张嘴就开始唠很喜欢易清尘,还问她理想的伴侣是什么样子。易清尘就伴着一肚子的苦水智障一样地回复“what? Oh, thank you, what?”帅哥明确表示想和她发展进一步的关系,易清尘在大脑里面搜索了众多的词汇也没组织成一句像样的语言来拒绝。整个过程就是帅哥在“blahblahblah”,易清尘在“what, what, no~~~,what?”

易清尘越是讲得眉飞色舞,我和徐微微越是笑得上气不接下气。

徐微微笑得眼泪都冒出来了。她用手背把眼角的泪擦掉。然后叹了口气说:“清尘姐姐你真有意思,多希望罗毅也有机会能认识你啊。”

房间里的笑声在这一刻停了下来。

易清尘从包里抽出一张纸巾递给徐维维,然后抬头望了望窗外的天空,回过头来对徐维维说:“我们已经认识了。”

“我并没有提出要和霁然结婚。”说完,徐维维咬着嘴唇低下了头。

“嗯,没事的,霁然在做一件对的事情。”易清尘把椅子往病床前拉了拉,接着说:“你不要有任何心理负担,这场婚礼会得到我最真挚的祝福。如果你同意的话,我愿意做你的伴娘。”

然后她又指着我说“漠飏可以做霁然的伴郎。”我赶紧用力的点点头。

徐维维抱住易清尘说“谢谢你们。”然后在易清尘的肩头泣不成声。

“我真的很想他。”徐维维说道“我们从初中就在一起了,冬天的时候我带的棉手套,中间有根绳子连着,放学回家的路上不敢牵手,那双手套,他戴一只我戴一只。夏天的时候,他总会在放学路上经过的冷饮店给我买一只冰激凌,不舒服的那几天,会买温奶茶。我们考进同一所大学,每天一起去食堂吃饭。每个周末都会带我去吃一次潮汕火锅。大四那年我开始生病,为了减轻我家的负担,他打了三份工,累晕在换乘地铁的路上。他说一定会给我一个浪漫的婚礼,娶我做妻子是他这辈子最重要的事。他说一定会治好我的病,然后陪我一起变老,还让我坚持锻炼身体,说不定几十年后我还要有足够的力气推着轮椅上的他去喝早茶吃点心。但是他却比我先走了。”

听到这里,我背过身去。不忍看见两个女人掉眼泪。

“维维,我说话比较直。”易清尘并没有哭,非常冷静地说“我们都会死,只是早或者晚。你有没有想过,也许,他是担心你会迷路,所以先去那个地方等你。有些人,终其一生也找不到可以相依为命的人,只能在生命的尽头孤独的死去。我觉得你是幸福的,当那一天来临时,他已在路口守着了。你们相爱过这一生,来世会在该相遇的地方相遇。”

徐维维在易清尘的安抚下平静了许多。太阳西移,窗口的日光也柔和了起来。她看着天空飘过的云,嘴角动了动,像是在跟天上的罗毅交代着什么。

我咳嗽了一声,易清尘看了过来。我指了指手表。易清尘心神领会地再次握住徐维维的手,说:“我们先回去了。你好好休息。有机会我们会再来看你的。”

徐维维点了点头。

就在易清尘起身离开的那一刻,她抓住了易清尘的手,说:“清晨姐姐,请你答应我,一定要原谅他。”

我看向易清尘,她原本恬静的脸突然阴郁地让我吃了一惊。

“霁然是无辜的,他因为那件事情自责了十几年。你的爸爸和他的爸爸都已经承受了那么多的痛苦了,这么久了,你们两个人都不要再计较了。我活不了多久的,我和他的婚姻根本就是一个空泛的协议而已,我希望我死后,你们都能好好活下去。”

易清尘抬起眼睛,转头过去,问:“霁然,他都告诉你了?”

“他没有告诉我,他以为我睡着了。”徐维维怕易清尘误解,赶忙坐直了身体解释起来。“他先是咒骂上天太不公平,罗毅本该好好活着却意外地死了,而他不配活着却怎么也死不了。然后他就讲起了你们的故事,他不是不爱你,是他觉得不配爱你。他十岁时知道那个秘密,但那时的他还是个不懂事的孩子,他的爸爸因为那件事情一直受着良心的谴责,整日喝酒赌博惶惶度日。霁然想向你坦白的,但那人毕竟是他的爸爸啊,所以这个秘密只能烂在肚子里。清尘姐姐,你答应我啊,霁然的爸爸真的不是故意的,他那天晚上本来不用送货的,所以才喝了酒,老板打电话给了双倍的价钱他才去的,去郊区的道路很黑,平时不会有什么人,所以他才开的那么快,他当时是不清醒的,所以根本没意识到撞死了人。而你的爸爸又碰巧开车从那条路上经过,受害者的家人找来的时候,你的爸爸正好跪在死者的身边。霁然知道你爸爸是冤枉的,霁然爸爸也知道你爸爸是冤枉的。他的爸爸虽然没有被抓,但是他们一家三口从那之后都住在无形的牢狱中受着良心的鞭打。霁然从知道的那一刻开始,再也没跟他爸爸说过一句话,他甚至鄙视他的爸爸,但他没有办法告发他,因为,那一晚,他爸爸原本可以不接那趟活儿的,但那时的霁然得了脑炎住在医院里,家里的积蓄都花光了,他爸爸正是因为找亲戚借钱被拒之门外才回家喝闷酒。他也知道酒后开车危险的,但是,老板开出的价钱可以解燃眉之急。后来,你的爸爸被抓了,他的爸爸没去自首,也是怕自己被送进监狱后家里断了经济来源,怕霁然吃不起药打不起针。清尘姐姐,你原谅他好吗。这一切,看起来好像霁然是唯一的受益人,但是他真的过的生不如死。他说他这些年做那么多的错事,就是希望你恨他,骂他,鄙视他,唾弃他,好让他死了那条心。你们每一次的错过和分离,他都要大醉一场庆祝自己解脱了。但是每一次重逢,都让他感觉又一次爱上你。”

我观察着这两个人。一个说得声泪俱下,一个听得不为所动。

最后,易清尘半蹲下来,帮徐维维把头上的帽子整理好,说:“你休息吧。我知道了。”

易清尘站起身打开病房门,我也起身并跟徐维维说了声再见。

“哎,等一下。”徐维维说道:“霁然知道你喜欢喝咖啡,他一直想为你开一家咖啡馆。他在大学的时候就已经做好了商标logo、杯碟碗筷、室内装潢、店面门头的全部设计,他甚至想好了店名,叫做渭城朝雨。”

易清尘没有说话。把那道门缓缓地合上了。

天开始下起下雨,在赶往机场的出租车上,我看见她的泪一直憋在眼眶里。

我说:“我不是你的什么人,你可以把我当空气,跟我在一起时,不用逞强。”

她倔强地把脸扭向一边,我一把将她搂在怀里,她的眼泪滴在我的肩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