书城现言祭之漠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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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7章 起源 吐露心声

我到家之后给霁然发了条语音,说有事不去公司。然后蒙着被子睡到下午三点。不记得是否做梦,只隐约感觉《CHOP SUEY》的旋律一直在脑袋里嗡嗡作响。

我起床看了一下哈呆,看来我醉宿之前很体贴地把狗粮倒进了盆子。哈呆听到我的响动,不知道从哪里窜了出来,眼神哀怨。我蹲下来摸摸它的头,它躲开了。

“长本事了是吧,老子不是给你放狗粮了吗?”

哈呆趴在地上把脸扭向一边不理我。看我丝毫没有哄它的意思便悻悻地站起身,伸出右蹄子把狗盆儿旁边的矿泉水瓶子拍翻在地。然后又很哀怨地看了我一眼。

我把瓶子捡起来,哦,原来我只是放了一瓶水在狗粮旁边,并未拧开盖子把水倒进水盆。

我为哈呆倒上水,想去冲个凉,但是头重脚轻地感觉恶心,又爬回床上昏睡了过去。再醒来的时候已经是晚上七点钟。洗了澡换好衣服去楼下面馆吃了碗馄饨,叫了辆顺风车去吉安街。昨晚,她说只喝酒不谈事,今晚或许可以有些进展。

刚进酒吧,曹洛洛就走过来迎接我,并说:“清尘姐让你直接进去,但是你可能要等一会儿,她应该还没睡醒。”

“天都黑了还没睡醒?”我很是诧异。

曹洛洛白了我一眼说:“你走的时候天都快亮了吧,清尘姐没有睡,上午红酒供应商过来谈事情,下午又面试了个调酒师。”

“哦,这样啊。那我先不进去了,让她再睡会儿。”我心疼地说道。

“没事的,清尘姐交代了,你可以进去等。”曹洛洛把客人点的鸡尾酒调好,笑着说:“放心,你吵不醒她的。她睡着了放鞭炮都吵不醒的。你只管进去等好啦。”

我推开门,蹑手蹑脚地走进去,地毯前方的小方桌上放着四五本书,我挑了一本《寻找时间的人》开始翻阅起来,但是一个字也读不进去。

大约十点钟的时候,易清尘醒了。她散着头发穿一件白色的纯棉睡衣,胸前有一只捂着眼睛的猴子的图案。她瞟了我一样,没有说话,径直走进洗手间。又过了差不多十分钟,她走了出来,把头发简单地扎了个马尾。

“你想聊什么?”她还像昨天一样,靠墙坐下,点燃了一根烟。

“你想告诉我什么?”我笑着看着她,尽量让自己的微笑看起来性感迷人。

“其实,我什么也不想说。”

听她说出这句话,我反而安心了。或许她真像我所期待的那样已把那段往事彻底忘记了,霁然对于她来说是已不再是什么年少无知时的刻骨铭心,而是成年后的无能为力和重生后的事不关己。

“我知道很多事。”我从她的烟盒里拿出一根烟点上,“我前几天去过了你们初次见面的小学和你们开始感情纠葛的中学,我见到过了上官婧、张瑞和赵以兴,哦对了,我甚至还联络上了乔御恒。”

易清尘怒视着我,“你!”,她把后面想说的话咽了回去。

我又把和曹洛洛聊的内容和盘托出,并问她:“你恨他吗?”

“谈不上恨。”她很轻蔑地笑了一下。

“不恨吗,他当年的行为用现在的话说简直就是个渣男啊。”

“没那个必要。能恨,必然是因为爱过。我懒得恨。”易清尘垂下眼眸。呵呵。她果然是在面对感情时自毁的气质浓烈,倔强到宁为玉碎不为瓦全,爱到不能再去爱就索性自我催眠地迷惑自己从不曾爱过。

“你介意他做的那些事吗?”我试探性地问道,其实我也知道问的是废话,那种事情发生在谁的身上能让人受得了哇。

“哈哈,说实话,那些年,倒真的不介意。反而是后来,觉得不可原谅了。”

“如果一切都有一个合理的解释的话,你会原谅他吗?”

“为什么要原谅?原谅了就能让一切重来一次吗?如果不能,就别废话。”

我看着易清尘,多想,多想,把她关于霁然的那一段记忆偷走。我多希望我有一双上帝之手,可以重新塑造她的性格和经历。哪怕把她刻画成一个拜金女子在追名逐利的游戏里乐此不疲,或者是一个风尘女子在男人簇拥的声色场所媚眼秋波,也好过做一个痴情的女子在专情痴念的青春里遍体鳞伤。那一次又一次的痛彻心扉,谁能还她一个浅笑安然。那一夜又一夜的借酒消愁谁能陪她一次安稳入眠。

她对霁然的爱或者恨已经积郁成了一种久治不愈的病,长在肉里,无药可医。可我怎么能看着她在这种病痛中惶惶度日?如果这种伤痛只能由霁然来医治,那便交给他去治。我沉默了许久,想说,不知道怎么说,不知如何打开那个话题。

于是我把父母离婚、自驾进藏和遇见霁然的这一段经历一五一十地讲了一遍,我告诉她,我欠霁然半条命,所以无论如何都必须帮霁然找到她。

“那你告诉他好啦,我就住在这里,跑得了和尚跑不了庙。”易清尘站起来,大步走向厨房的位置,两只手臂撑在台子上,肩膀微微颤抖。

“不,我不会。”我深深叹了口气,“霁然说你们之间有些事情需要解决,但是凭我的判断,你们现在见面对谁都没有好处。所以,我并不打算让他见你。”

易清尘转过身来很疑惑地看着我。

呵呵。那一刻,我不知道怎么把霁然对她的感觉讲给她听。虽然霁然那晚在山顶说出那番话时并未用什么超出我语言驾驭能力的言辞,但我深知我不是霁然,我无法像当事人一样用泪和悔恨和内疚和疼爱将一段感情揉成一个一个文字,轻描淡写,却字字扎心。

我怕我讲不明白,我又怕我讲得太明白。

“既然你不想谈霁然,那我们谈一谈后面的事情好吗?”我像在自己家里一样去橱柜拿了一只红酒出来。

“后来的什么事情?”易清尘不看我,也没接我递过去的酒杯。

“你和霁然不再联系之后的事情。如果可以的话,你可以聊一聊你那位结婚对象。”

“姜磊吗?哈,还真没什么好聊的。”此时,她转过脸来看了我一眼,并把地上放着的红酒拿起来喝了一大口。“同事,大龄,适婚,就这样。”

“哎,你不应该是那样的人啊。”我说。

“哪样的人?”

“为了结婚而结婚的人。”我回答道。

“为什么要把人分成那么多种呢?恋爱的人,分手的人,单身的人,结婚的人,离婚的人,好,不说别的,就只说结婚这件事情,为什么还要分想结婚的人,不想结婚的人,该结婚的人,不该结婚的人,为了爱情而结婚的人,为了结婚而结婚的人,为了房子或钱结婚的人,为了家族利益结婚的人,结了婚想好好过日子的人,结了婚依然花天酒地的人,结婚后初心不改的人,结婚后吃里扒外的人,你不觉得这太草率和狭隘了吗,最终,呵呵,我们都只是两种人,活着的人和死了的人。”

咳,咳咳。我去。这逻辑。

“呃,你说的对。但我的意思是,我觉得,毕竟和霁然经历了那么多,你怎么可能那么短时间里面就放下他,然后选择跟别人一起生活?是为了跟他彻底撇清关系吗?”

“哈,为什么不可能。”易清尘瞪了我一眼。“还有,为什么做任何事情一定要有个动机呢?我不是为了忘记他或者报复他才跟了别人。没这个必要。”

“那你告诉我,你为什么跟了别人?”

“因为我觉得找个兴趣相投的人在一起生活也挺不错。用新的生活替换掉旧的记忆。”

“哈,你看,这难道不是你的动机吗?”说完,我下意识往后仰了一下,我真怕她因为上句话被我抓了漏洞而过来捶我一拳。

但她没有,又瞪了我一眼半。

我赶紧讨好似的把她杯子里的酒添上,坐正了腰背说:“至少你的意愿是好的,想要开始一段新的感情,这一点值得赞赏。”

易清尘听我这么说,非常鄙夷地歪着嘴角笑了一下,说:“你更想问的是他不来我为什么连新生活都不想开始吧?”

我点点头。

“就是为了一个很矫情的仪式感啊,我送你离开千里之外。我就是想当面跟他做个了断。”

“他没去,你当时心里怎么想的?”

“哈哈,还能怎么想,他总是那么思前怕后,做什么事都不会干干脆脆。就算我只是一个普通朋友,邀请他参加婚礼他也应该来吧。就算不能来,说一声就好啦。为什么不说呢。”

“你有没有想过,如果他说他不去,以你的个性,会不会去找他,当面质问?”其实这个问题,用不着易清尘回答。

她也并没有回答。沉默,已经证实了这种可能性。

“我不知道为什么对那件事情反应那么大。可能是太自私了,迫切的希望事情按照我预想的样子发生,该来的都来,该说的都说,该做的都做,然后该干嘛干嘛。但是他没来。这么说吧,如果我对未来生活的计划分为A、B、C、D四个步骤,霁然参加我的婚礼就是我未来计划的第一步,但是他没来啊,计划的第一步都被打乱了,后面的步骤完全失去了继续进行的必要性。”

“很抱歉,我必须打断一下。假设说你的计划分为A、B、C、D四个步骤,你才是你计划的谋略者和执行者,霁然最多也只能算是计划内一个锦上添花的环节,并不能够成为一个关乎全局的步骤。有没有他,你始终是要继续生活的啊。”

易清尘又摇摇头笑了,看着我说:“你还没懂吗,在我的主观世界里,我的下一步要走么走,完全取决于他能为我做什么样的让步。说白了,我的生活,就是我和他。如果我们不把彼此的决裂昭告天下,我还是那个几乎为他疯狂的易清尘。他像一种被植入我大脑的病毒,我必须按照病毒发出的指令去生活,仿佛没有选择,要么爱,要么死。我不知道什么才能将我们拆开,不是分手或者断了联系的那种拆开,而是,我不知道怎么描述,怎么把他从我的思维领域剥离出来。我固执地以为,他来了,看着我嫁给别人,这就是那台剥离神经的手术,我们心照不宣地对过往说再见。至少那个时候,我是真的,真的,想往前走。”

“可他没来。”我又一次大胆地握住易清尘的手说,“你怨他,因为他不仅不给你爱,连自由都不肯给。”

易清尘叹了口气,说“对,他绑架了我,精神上。”说完才把她的手抽了回去。

“那么,你现在对未来还抱有幻想吗?”

“哈哈,我和他是同一类人。这一次,他不是很明确地在告诉我,他要往前走了吗?他不给我自由,但是他的自由,我给他。”

“这么说,你会参加霁然的婚礼?”我问道。

“不。不会。”

“为什么?”

“因为。。。。。。”易清尘仰起脸停顿了一会儿,说:“因为,我已经放过自己了。再见一面,注定重蹈覆辙。”

“你那么怕再一次沦陷?”

“我花了很长时间从井底往上爬,每一次听到他的名字,就往下坠,我不怕再次沦陷,因为我依然在井底。”

“这也叫放过自己?”我很生气地对易清尘说。

“呵呵,是啊,因为,我决定住在井底啦。”

“你能不能清醒点,该争取的就去争取啊。”

易清尘大笑了起来,笑完又瞪了我一眼,说:“争取什么?摔得更重吗?”

“拜托,你明知道你怕的不是这个。”我急的声音都有点撕裂了。

“呵呵,人们经常会问,选择放弃和放弃选择哪一种行为更可悲?”她直视我的眼睛,说着“当我有得选的时候,从未想过放弃。明知等他是对自己的折磨,依然等他。等他长大,等他成熟,等他觉悟,等他勇敢。哪怕到头来他还是不敢面对我们的问题,我仍旧不会放下他。可后来,我没得选了。不是我要选择放弃或者放弃选择,而是没得选了。”

“怎么会没得选?爱或恨,有或无,生或死,每件事情都有得选啊。”

“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她突然又大笑了一通,笑完眯起眼睛叹了口气,像安慰说了蠢话的孩子一样拍了下我的肩膀,说“没得选,因为:

爱恨交加

可有可无

生不如死。”

我竟然语塞了。

许久之后,我说:“你这样,谁敢爱?”

“我这样,不需要人爱。”

然后我们都不再说话。各自看着自己杯里的酒,失去了继续理论下去的兴致。我为她添酒的时候,她倔强地站起来,走到厨房把杯子放在了水池里。

看来她真的不喜欢任何人在关乎霁然的问题上对她指手画脚,我毕竟只是她并不熟识的人,也没什么权利为她出谋划策。但我心里有说不出的沉重,为什么他们两个人在“解脱”这个问题上的态度竟如此如出一辙地固执。毕竟我曾亲口听霁然讲过他们的事,在发生了那么多的曲解之后,霁然还能找到一个发泄的出口,把这些年的历程对我这个朋友倾诉。而易清尘在婚礼后,完完全全封闭了自己,躲在一个不见天日的角落里,不幻想,也不妄想。

所以,我准备把他们痛苦纠结的十几年写一个故事,让他们都用第二视角去看看那些年究竟是发生了什么。扣在心头的锁,久治不愈的伤,因为太在意而假装的不在意,太固执或者太认真,太聪明或者太愚蠢。他们啊,明明可以为对方赴汤蹈火,却都倔强地选择互相折磨。

“这些天打扰到你了。”我站起来,“我可能有段时间不能来。”

“管我什么事,我又不会请你来。”易清尘看我起身,明显地紧张了起来,但是语气又是那么咄咄逼人。

“嗯,我知道。我需要办一件事情。等我办好了可以来找你吗?”我已穿上鞋子走到了门口。

易清尘背对着我,冷冷地说了声“随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