还有这样一条广告,因其到处重复出现,变得十分着名,几乎妇孺皆知。可是,有一次在一个文化沙龙里,当某位学者问它究竟是什么意思时,举座满腹经纶的高人皆解释不了。其曰:“××广告做得好,不如××冰箱好。”细想想,它的语法的确不通,整个儿一个逻辑混乱。“广告”和“冰箱”,并不在同一项里面,根本不具有可比性,因而也并不具有递进关系。也就是说,广告做得好不好,都是广告的问题,干涉不到冰箱头上去;反之,冰箱做得好不好,也跟广告是两码事,不能说冰箱做得好,广告就做得好,冰箱做得不好,广告就也做得不好——君不见有些产品质量次价高,广告却做得天花乱坠,使消费者大上其当者不是比比皆是?这条广告的失败,在于它太矫情,故意运用逆向思维又运用得不是地方,结果贻笑大方。如果它就朴朴实实说:“××广告做得好,是因为××冰箱好”,多么简洁,多好理解,而且也不失魅力。
北京景山公园东墙外,还有这样一块奇特的巨型广告牌:“因为不是第一,所以更加努力。”这是一个家具厂家的广告。记得我第一次从那儿路过,见到这句广告语,心里别扭了一路,怎么想怎么不对味儿。我想其一:你干吗要强调自己不是最好的呢?难道你就没有一点做到了最好?(比如质优价廉,比如样式新潮,比如油漆得好,比如售后服务好,等等)既然你连一点最好的地方也没有,那么我绝对不会买你的。我想其二:你说你不是第一,那么第一是谁呢?这倒提醒我去追寻那个最好的了,可这不等于你自己出钱费力为别人做广告吗?我想其三:这条广告的失败,在于用力太过,貌似朴实谦虚老实忠厚实在,实际上是自己给自己设置了一个陷阱而又掉了进去,“聪明反被聪明误”,结果走向了反面。
真不知道这样的广告是怎么策划出来的?有没有请专家学者论证一下,把把关?
根据调查显示,现在公众对广告的接受心理,比起改革开放之初,已经有了不可同日而语的开放度,但也因此有了更高的要求和更严格的审美眼光。而在广告的管理上,却远远没有跟上,仅仅还基本停留在打击虚假广告的层面,这就带来了以下几个方面的问题:(1)内容不健康,有损社会主义精神文明的,例子从略。(2)格调不高,有违民族优秀传统或有伤风化的,如日前见到云南作家张长同志的文章,提到他曾见到这样一条广告赫然横在大街上,曰:“力拔山兮气盖世,不食鞭兮不济事”。(3)唯我独尊、舍我其谁,有违平等竞争法的,如本文上面所举例子。(4)语法不规范,造成文字和修辞混乱的,比如乱改成语、乱造生字生词,等等。其中最让人听不惯的是有些带着洋味儿的港式广告,不遵从内地的规范用语,故意加些莫名其妙的字,如“请将3个包装盒寄到上海xx路xx号白兰氏首(手?守?艏?)”、“大奖得主160本(苯?)”,我听了多少遍也没听明白那个“首”是什么意思,后来经人点拨,才恍然原来就是“收”。至于那个“本”,到现在也还不知其所指。(5)各方面没什么大问题,但水平不高,平庸拙劣的,让人怎么也喜欢不起来。(6)夸张太过,矫揉造作的,令人一望即生反感。
当然,我们也并非全不好,一无是处。特别是近年来,一大批有志于广告事业的杰出人士,正力图以自己优秀的创造,来开创中国广告事业的新局面。他们做出的一些好的和比较好的广告,无论从立意、用语、画面构图,还是拍摄、播音等等方面,都已经显示出很高水平,让人感到很亲切,很温馨,很愿意接受。比如我很喜欢这样一些广告语:“踩折一根簧,白送十张床”,“想练字,找席殊,一生只用60小时”,“我读(书)故我在”,“万家乐,乐万家”,“XX润肤露,像妈妈的手一样温柔”,等等。我想,我们能不能以这些好的广告语作为参照,然后,像中小学生上街消灭错别字一样,来一个全民共同对付恶俗低劣广告,让它们灰溜溜的抬不起头来,到处都没有立身之地!
虽然在目前,这可能只是我的幻想,然而,诗歌是从幻想来的,音乐是从幻想来的,美术是从幻想来的,生活中的美初始都是从幻想来的——就让我们从这些渴求美的幻想开始,来营造一个更加文明,更加文化,更加和谐,更加美丽,更加有境界,更加高质量的生活环境吧。
1997年1月18日于协和大院
广告中的角色派定
有一天,几位好友聚谈,话题涉及当代社会的广告问题。
在这些无所不在的广告中,其中一位聪颖的女性,忽然给大家出了这样两道思考题:
“1.女性角色最多的是在干什么?
“2.男性角色最多的又是在干什么?”
这猛然就把人提醒了。可不是吗,还用说吗,女性,尤其是中年以上女性,最多被派定的角色,是炒菜、是做饭、是洗衣服、是刷浴盆、是拖地板、是清理房间……有一种洗涤液的名字,干脆就叫“妈妈”;最可气的是一个电视广告片,显示的是一群女性用了××牌洗衣机以后,居然快乐地跳起舞来,就好像她们成了芭蕾舞剧《吉赛尔》中那些受到上帝恩宠的小精灵一样幸福。而男性最多的镜头呢,则是潇洒地驾着汽车风驰电掣,是回到家里往摆着丰盛饭菜的餐桌旁一坐,是举起酒杯在妻子儿女的拥戴之下惬意地一饮!
难怪乎我女儿老是发出感叹:“还是当男的好,不用做家务活儿!”
这样的意识,何止孩子,大人也有。男人,女人都有。社会甚至就是这样认定的。不说别的,连作家们出去开笔会,也经常可以听到男女作家之间有这样的对话:
女问男:“你最近气色可不太好,你夫人怎么搞的嘛?”
男答:“她近来就顾自己忙了,没顾上照顾我。”
男问女:“你出来开会,你先生和孩子的饭怎么办呀?”
女答:“我出来之前,生的熟的给他们做了一大堆,冰箱都塞满了。”
一问一答,大家都自自然然,没觉得有什么不妥。可要是把相同的问题反过来问一问,是不是大家就都觉得不太对头了呢?
我想这是不言而喻的,连孩子们都觉得“当然”!证据是我永生永世也忘不了的一幅画,那是我女儿4岁时不经意画出来的,当时,当她把这一页画纸举到正满手肥皂沫、满头大汗的我眼前时,我心里涌上了一阵酸楚!画面上,左边是我,正面对着一大盆高高的、满得像冒尖的粮食屯一样的脏衣服,在用力搓洗;中间坐着女儿,正和她的玩具熊、布娃娃之类玩;右边是男人,正跷着二郎腿,倚在沙发上看电视。孩子们的心纯洁得像水晶,客观存在决定了他们的观念取向,成人的社会教给他们什么就是什么,更何况他们耳濡目染的广告“轰炸”……
可是尽管如此,我自己也还是不可遏制地犯了许多导向上的错误——有时候真的不知是怎么回事,那些极其错误、极其愚蠢的话,常常冲着女儿,一顺嘴就溜出来了:
“你可是女孩儿,不学会点家务活儿,将来怎么办?”
“你可是女孩儿,说话别这么粗门大嗓的,让人笑话!”
“你可是女孩儿,动作轻点儿好不好,要有点斯文气儿!”
“你可是女孩儿……”
哎呀呀,现在把这些话集中到一起,连我自己也觉得耳膜都快给敲破了。何况这也不是什么新鲜话,没有任何现代的新创造,老祖宗们早就给规定好了,比这还详密周严得多呢。例如:
“女子十年不出,姆教婉娩听从,执麻(上“台”下“木”),治丝茧,织(纴)组(纟川),学女工,以供衣服。观于祭祀,纳酒浆笾豆菹醢,礼相助奠。”(《礼记·内则》)
“行莫回头,语莫露唇。坐莫动膝,立莫摇裙。喜莫大笑,怒莫高声。
内外各处,男女异群。莫窥外壁,莫出外庭。窥必掩面,出必藏形。”(《女论语·立身章》)
真好家伙!幸亏这些老规矩早已被推翻了,不然哪儿还有我今天在这里写文章?
又好家伙!幸亏这些老规矩的提醒,我们可不能再强加给女儿辈“新规矩”。
再好家伙!幸亏这些老规矩做着反面教员,谁也没权力给今天的女性们规定“妈妈”(指前面提到的洗涤液)之类的角色。
话说到这里,我可要声明了:韩小蕙可不是“女权主义”者,对那些“男人能生孩子吗?”的极端之论,从不敢苟同。我在外面是现代职业女性,却一点儿也不耽误在家里“传统”,像洗衣服、做饭、织毛衣、买粮食、换煤气,甚至前些年里挖菜窖,我都玩命地干,也认为自己有责任干。我想说的只不过是,人类已经进入了高科技的电子时代,早已告别了“男耕女织”的原始农业经济,那么,我们那些旧有的“男主外,女主内”之类的两性观念,是不是也应该“高科技”了呢?我还想说的是,这并不是小题大作,只要想一想我们国家还有多少文盲和半文盲,想一想还有多少百姓习惯于把广播报纸电视当作法律依据和行为准则,想一想男女还远不平等的社会现实,就可以想见这些不绝于耳的广告所具有的非凡威力了。
最后还想开句玩笑话:男性也不应该受“歧视”呀——你规定了这些家务活只能女人干,那男人们若是想表现表现呢,不是剥夺了人家争当模范丈夫的权利了吗?
1997年4月17日-4月22日于协和大院
书之门
在当前汹涌澎湃的“民间文学”中,流传着这样一个经典的故事:
一位第一次见到电梯的农民,被它那魔幻一般的开门关门吓住了。悄悄观望了一阵子,他壮着胆子上前敲了敲门。门是冰凉的,里面没有任何动静。他心想:莫非那些进进出出的人都懂得开门的咒语?
他退到一个角落蹲了下来,仔细地揣摩那两扇大门的秘密。突然,他看到了一个惊人的情景:一个满脸皱纹的老太太蹒跚地进入那扇门,片刻之后,当门再度打开,出来的竟然是一个摩登女郎!怎么,进得门去就能使人返老还童?
他决定,立即把乡下的老婆带来!
这个情节真是太生动了,我知道,自己一辈子也难以忘怀了。
不过,我的靶向点并不是那位农民的可笑,而是关于门——别一种时候,或者是时时刻刻;别一个地点,或者是随时随地,我们从面前的门里,看到了什么?
门无处不在,我们哪一天能够离开门呢?单位的门,学校的门,商场的门,公园的门,图书馆的门,运动场的门,宿舍的大门,住宅楼的单元门,自家的门,还有自己居室的门……构成了我们每天的行为内容甚至行为方式,进而贯穿着我们的生命始终。门是我们生活的通道,不管这生活是幸福的还是不太幸福的乃至于根本不幸福的,我们谁也逃脱不了门的庇护,或者钳制。
此外,别忘了还有精神之门——哲学的、文学的、历史的、宗教的、心理学的、社会学的、医学的、法学的、伦理学的,等等。这些开启人类心灵通道的门,一扇扇高贵的门,是把我们凡人带往天堂的神祗。当然,有一个前提,就是你不能作恶,你要是净做坏事,坑蒙拐骗偷、杀人放火、奸淫、陷害、欺骗、谄媚、虚伪、投机、虚荣、嫉妒、不忠诚……地狱之门就会为你訇然洞开。
我的理解:人类发明了门,不单单是给自己建造了一个栖身的空间、找寻到了一种安全感,我们还企望它能带来更多。比如快乐、幸福、宁静、安然、满足、收获、友情、亲情、爱情、高尚、动人、美丽、创新、进步、天天向上……总之是所有存在的美好,以及所能想象到的一切美好。
说到此处,还不够,门的外延还可以扩大——对于爱阅读的人来说,书也是一扇门。
打开一本书,也是打开了一扇门。一本好书的门内,显现的是晴天朗日,清风白云,湖光山色,绿树红花,躬耕的老牛,雪白的山羊,奔跑的骏马,自由的虎豹,冲天的雄鹰,欢快的杜鹃,恩爱的鸳鸯,报捷的喜鹊,以及亲善的人。书的门里自有一切的一切:知识,力量,光明,希望,慰藉,鼓励,动力,鞭策……应有尽有,无际无涯,取之不尽,读之不完,生生世世,相伴永远!我们一生中需要不停地做的一件事,就是读书。
人类的全部生活都依次在书本中留下印记。种族、人群、国家消逝了,书却依然存在。(赫尔岑)
书中横卧着整个过去的灵魂。(卡莱尔)
书籍使我们成为以往各个时代的精神生活的继承者。(钦宁格)
书是我们时代的生命。(别林斯基)
每一本书是一级小阶梯,我每爬上一级,就更脱离牲畜而上升到人类。(高尔基)
这些伟人的话,千古万年地留在了书的大门上。
最后,还要赘上我的愿望:
我本来还算不上一个合格的读书人,因为心情的缘故,也忍不住拿起了笔,终于走进了文学的大门。跌跌撞撞到现在,竟也忝列进作家队伍,竟也已经出版了15部书。我当然知道,对于博大得无边无际、丰富得无限无垠的存在来说,它们只是一丝轻风,一个雨滴,一粒微尘,一个凡人的蚂蚁一样的默默。但微不足道的我,也衷心期盼着,凡推开吾书之门的读者,进门之后,能够眼睛一亮,确认自己是来到了一个清凉的福地,欢喜自己没有进错门,甚而愿意驻足留下来。在这里,最高的法典是“真,善,美”,最真的信仰是“天下为公”,最大的动力是“推动人类的进步”。徜徉在这三座高山,返老还童并非虚幻,凡愿与我同行者,无论年齿,一律还你18岁青春!
——可是,可是呵——
——且慢呵,且慢——
门外,为什么忽然下起了瓢泼大雨?
金蛇狂舞/金闪银鸣/金男银女/霓虹灯/摇滚乐/劲舞酷舞/卡布吉诺/X·O/马爹利/白金/钻石/大奔/高尔夫/私家飞机/水晶豪宅/赌钱、赌马、赌虫、赌鸡/商业主义/金钱主义/享乐主义/自我中心主义/红头发绿眼睛/爆炸式超短裙/泰森的拳头/麦当娜的裸肚皮/小布什和布莱尔的双簧管/本·拉登和萨达姆的嚣叫/导弹、硝烟、战争、瘟神/丛林逻辑/单边逻辑/霸权逻辑/强盗逻辑/恐怖、哭泣、哀悼、祈求/佛祖!安拉!上帝!/“妈——妈——!”
……
完了。泪流满面。我关上了门。
把自己变成一座雕塑。
石头的。
做个平民有多难
——我的财富观
“平民”,在大革命时期是个褒义词,比如1789年的法国大革命,又如1966年的中国“文化大革命”。但在太平盛世或纸醉金迷的社会氛围中,则马上就会被涂抹上贬意的色彩,因为这个时期的风向变了,崇尚的是金钱和“贵族”。
“平民”,在有质量的知识分子心目中是个褒义词,比如世界文学史和艺术史中,狄更斯、杰克·伦敦、哈代、高尔基、梵高、高更、施特劳斯……无数巨擘大师,一直坚持平民化立场,不因为自己为人类创造出了伟大作品而高居于民众之上;而一批本来出身贵族的高贵分子,比如俄国十二月党人和他们的妻子,甘愿为民众的解放事业放弃本来属于自己的贵族生活和地位,他们一点也不掩饰自己推崇和张扬平民精神的高贵境界。可是在浅薄的人(包括有些商人、官僚、歌星、影星、成名和不成名的文艺界人士以及其他知识分子)那里,本来离真正的贵族差着九层天十万八千里,他们却给自己虚加了想象的高度,然后就以为自己是贵族了、就处处以“贵族”的眼光傲视众生,唯恐别人再把自己视为平民——当然,这一来,他们是连精神贵族也做不成了。
我出身于平民知识分子家庭,从小受中华文化传统教育(比如诸葛亮“臣本布衣……”),对“平民”一词崇尚有加而且自豪——本来嘛,我们可不都是平民大众中的一员?然而近年来,大概是钱包渐渐鼓起来了,别墅越住越宽大,汽车越换越高档,我发现不少中国人包括知识分子的贵族化火焰越烧越烈,你想做个平民竟越来越难了,岂非咄咄怪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