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你在背诗?”于成问。
“老民谣。”
于成弄不懂什么民谣,他本想问区老板什么是民谣,车已到了勿忘岛桑拿洗浴中心,因此没问。
于成和区老板走进大厅,服务台小姐微笑迎候:“欢迎光临勿忘岛。”
“我预订过房间,305,306。”于成说。
服务台小姐翻动记录本,找到了,问:“是于先生吗?”
“对。”
“您请。”一个男服生带他们上了三楼。
包房装潢说不上豪华,但很档次。
“满意吧,区老板?”
“可以可以。”区老板说,见只有一张床,问:“你呢?”
“在你隔壁,305。”于成说。
墙壁上的一个条幅,吸引住了区老板的目光:洗尽烦忧与尘俗。
在二楼洗完后回到包房,于成说:“我给你安排小妹妹松松骨。”
区老板没现出太大的兴趣。
“包你满意,大……”于成差点说走嘴——大娘们——急忙改了口:“大妹妹。”
于成走出房间后不久,一个年纪在五十岁左右的女人走进区老板的房间。
也许是摸准了脉找对了口味,区老板很快接受了这个女人。
在吃青春饭的圈子里,哪里会有这么大把年纪的人?任何嫖客也不会对她感兴趣。方才她走进来,服务生把她当成谁的奶奶拦在二楼缓台上:
“您找谁?”
“我是306约的客人。”
“对不起,我问一下总台。”
总台传来消息,是306的客人,经洗浴中心经理特批,准许进入。
这个女人非等闲之辈,辽河市歌剧团的台柱子,名角。近几年歌剧团亏损严重,剧团解散她创办了辽河市,乃至全国第一家人体彩绘工作坊。
人体彩绘就是在裸体女人身上绘画,山水、花鸟、人物都可绘制到人体上。
“哇!”区老板被眼前的情景惊呆了。
裸在他面前的是一首古诗的一句诗意:田园开满黄色的菜花,一只蝴蝶飞入其间……
区老板触景生情脱口而吟出两句:“儿童急走捉蝴蝶,飞入菜花无处寻。”
于成站在包房门外,窥听到——
“我是菜花。”女人娇嫩的声音。
“我是蝴蝶。”男人的声音。
“让蝴蝶飞过来吧,菜花渴望!”
服务生给另个房间客人送果盘,于成回到房间,给他按摩的女子等他。于成重新躺在床上,按摩女给他踩背。
“我问你个事。”于成说。
“准不是好事。”按摩女脚停顿一下,她在诱导。
“做事时,女人为什么说菜花?”
“菜花你还不懂?小蜜蜂采花蕊……”
“不是蜜蜂,是蝴蝶。”
按摩女讪笑,说:“又是你们男人的花样。”
区老板如一只疲倦的蝴蝶,沉醉在菜花地里喘息。老是翩飞不成,彩绘的老女人侧过身,那片菜花便浮雕在墙壁上似的,他手指触碰其中一个硕大蓓蕾。
嘿嘿!老女人忍不住笑。她说:“你捅我哪儿啦?”
区老板发现画家把蓓蕾巧妙地绘在乳头上,不仅蓓蕾立体感很强,它还一蹦一跳地生动。
“瞧,这一只。”老女人炫耀地说,她的另一只乳房在一片菜花中隐隐约约,此时凸起来。
区老板目光爬上那座花儿簇拥的山顶……
走出卷莲花旅馆,刘海蓉看到停在不远处的一辆出租车,辽河市内的出租车,她过去一问,正是要返回城里的。
“这么晚了,我以为拉不到客,空载回去。”司机说。
刘海蓉顺利离开柳条镇。
回到家已是黎明时分,她有时间睡上会儿,但是没一点儿困意,也不准备睡了。
冲杯浓咖啡,精神了许多,她开始理纷乱的思绪。
老陶失踪之谜谜底揭开,有人绑架了他,绑架者的目的是从他口中弄出九号别墅的情况。
“崔振海为什么盯上我?”
假定绑架者是崔振海,她分析原因。
刘海蓉把所知的崔振海仔仔细细地想一遍,再想一遍,没想出所以然来。
“会不会是巧合?”刘海蓉对自己的假定绑架者产生怀疑,仅凭老陶闻到和水厂相同的味道就下结论,是否站得住脚?
西红柿咖啡屋,刘海蓉约来林松。
“老陶确实遭到绑架……”刘海蓉学说一遍到柳条镇见老陶,她说,“老陶说囚禁他的地方很像寿星山泉水厂的院内。”
“噢?”
“老陶闻到了与水厂相同的味道。”刘海蓉提出质疑:“崔振海这样做,目的是什么呢?”
“也许还是与你竞争副市长有关。”
“他想当副市长?”
“那倒不是,他有替别人做这个事的可能。”林松说。
林松了解崔振海,相比之下,刘海蓉算是不了解崔振海,起码她没有林松对崔振海了解的多。
“他在辽河也算道上的人。”
“道上的人?”刘海蓉满脸疑惑,直盯着林松,“黑道?”
“他是漂白过来的人。”林松说,他说漂白有所指。
崔振海龌龊的历史林松比刘海蓉清楚,现在崔振海是辽河市的利税大户之一,创了名牌产品,寿星山矿泉水通过英国UKAS和ISO9001国际认证。一俊遮百丑,崔振海在辽河市企业家排列较靠前。
“动用黑社会……”刘海蓉没把这句话说完,林松复杂的眼神让她蓦然换一种说法:“他替什么人卖力。”
“准确说,帮凶。”林松说,“帮助谁当上副市长,好处显而易见的。”
“我想除此而外,能不能与崔振海要开发长寿湖有关?”刘海蓉说出她的另一个的想法,“几天前他还来开发区找过我。”
林松沉吟片刻,表示赞同:“从他们巨眼水业集团的利益上看,为得到长寿湖的开发权,他会采取一切手段,正当和不正当的。”
他们沿此假设推想下去,崔振海在正常努力得不到长寿湖的开发权,采取寻找刘海蓉隐私,证据到手后,就以此作为威胁,让她把长寿湖的开发权批给巨眼水业集团。
“问题是目前尚未弄清,绑架老陶到底是不是崔振海所为。”刘海蓉说。
“我来查。”林松说。
林松想起一个人来,问:“丁晓琴没再找你?”
“没有,看样子她是走了。”
“崔振海也好,其他人也罢,他们的马脚已经露出,目标集中在蓬蓬和你的关系上。”林松说出他的忧虑:“你说的对,她手里那份合约不毁掉,我们心里总没大底儿。”
“是啊,当时没考虑这么远,当时要下来也就要下来了,现在不太好往回要啦。”
林松说:“我们得想办法要回那份合约。”
“不太容易。”
林松林自负地笑笑,他认为没有自己想做而做不了的事。
“你想她会把合约放在哪儿?”他问。
“如果她认为有用,自然放在安全地方,譬如她的娘家……认为没有用,她早毁了也说不定。”
“你根据什么她要放在娘家?”
“生完蓬蓬,带上我们付给她的四万元钱回到秀水村,为娘家盖起三间砖瓦房,她没再婚,一直住在娘家。”
林松暗暗钦佩刘海蓉做事精细,他喜欢做事精细的女人。
“这次她来找我只字未提合约。”
林松心里想好了两件事:马上派人去秀水村找丁晓琴,弄回那份合约,派谁去他都决定了;第二件是立即着手调查崔振海,看绑架老陶是否他所为,做第二件事需要一个人,必派他去做。于是林松说:“铁子从别墅撤出来。”
“那谁来保护蓬蓬?”
“再安排一个人过去。”
刘海蓉望着林松,看明他有新的决定作出,他不说她一般不问。
“我叫铁子做一件重要的事。”林松说。
“铁子什么时候撤出?”
“今晚。”
刘海蓉看出林松要做的事情很急迫,她说:“国庆节蓬蓬过生日,我想过去一下。”
“这种时候……”林松反对说。
“我想一想。”
“你还是不去的好。”林松说。
“那我就不去。”
西红柿咖啡屋到了高峰时刻,他们结束了谈话。
“我们走吧。”林松说。
他们俩相继离开了咖啡屋。
林松做事雷厉风行,思考过的事做起来从不拖泥带水。加之他感到事情火烧眉毛,一分钟也拖延不得。
离开咖啡屋与刘海蓉分手,林松独自到一个地方——老式居民楼,到三楼一套住宅里。
房子的面积百米左右,室内的设施很难让人猜出房间是做什么的。说是住人没有一张床,说是办公没一张桌子,客厅在内的四个房间摆的全是沙发。
这又是一套秘密住宅,连刘海蓉也不知道。
林松说过狡兔三窟,其实不止三窟。连他最亲密的人刘海蓉也只知道四个,现在林松呆的这套房子显然是三窟以外的,五窟六窟也说不定。
林松究竟有几窟,只有林松自己知道。
第一个被叫到这儿来的是三儿。
三儿接林松电话前正在朝书架子上摆书。三儿在海丰街开一家叫钥匙的书店,他的公开身份钥匙书店老板,外表斯文的三儿很像书店的老板。说三儿开书店是为赚钱,莫不如说他的嗜好。三儿喜欢书却不读书,闲暇时是他像虫子似地在书架间钻来钻去。
“三儿你立马到坎来。”林松电话里只说了简短八个字。
三儿离开书店向那个店员——鼻子眼睛嘴都紧密团结在一起的女孩说:“把书好好摆摆。”
女孩店员答应,五官松散开些:“哎。”
三儿开上自己的车,崭新的帕捷罗去林松说的坎。
林松把自己的八套住宅,用八卦的乾、坎、艮、震、巽、离、坤、兑来命名。三儿只知道坎代表那套房子,坎是啥意思,他从来没探究过。他以最快的速度赶到叫坎的地方。
“你到秀水村找到丁晓琴,她那有一份合约你把它弄回来……”林松令三儿去做一件事。
三年前,三儿去了一次秀水村,林松秘派他去寻找即要临产的丁晓琴,他找到了她……
“拿到合约,活口呢?”
林松使劲儿拔掉下颏上的一根胡子,只一根,三儿便兴奋,他清晰听见一声利刃削掉某种物体的“咔嚓!”声。三儿知道林松下达一种特殊的命令,就拔下一根胡子。
“要利索点。”
“明白。”
“今晚就走。”
“是。”
铁子在九号别墅阁楼里接林松的电话,他坐在老陶的那把椅子上,他说:“我这就过去。”
铁子放下电话,简单收拾几件衣物装进一只箱包里,走到一楼见阿霞教蓬蓬古诗:
“鹅,鹅,曲颈向天歌……”
蓬蓬最近能说很多话,但是纯属咿呀学语,会学什么诗?
“鹅,鹅,曲颈向天歌……”
阿霞成为一只鹅子,做着向天歌状,蓬蓬小鹅跟在后面,只是学的不得法,向天歌的时候掌握不好重心,摔倒,口里还说着鹅,鹅的。
阿霞的目光落在铁子的箱包上,她说:“带着箱子去买菜?”
“你们继续鹅吧。”铁子提着包箱走出去,到门口,他回头向愣愣地望着自己的阿霞说,“你不要出去。”
阿霞的视线里,铁子推开大门,久久封闭的院落,被撕扯开一条缝儿,锐利阳光剑刃一样劈落下来,阴暗的高墙深院一道亮闪,角落里的一些东西被看得清楚。
这一瞬间,阿霞的心灵也被割开个口子,一道欲念一闪即逝,一个月后,阿霞重新找回这一欲念,这次没一闪即逝……现在,随着铁子开走他的车关上大门,她的欲念小耗子一样钻到某个黑暗角落,蛰伏起来。
林松安排三儿和铁子错开不撞面,三儿走后二十几分钟,铁子进屋。
“铁子,崔振海手下都是些什么人?”
“总共有七八个人,没有太成气候的。”铁子认真地想了想,说,“高昂还比较厉害。”
“高昂?”
“我和他打过交道……”
“他有没有可能绑架老陶?”
“假如老陶真的被绑架的话倒有可能,绑架是他的拿手好戏。”铁子没有把知道的高昂的一次成功绑架,说给林松听,其实他也不愿听,拣他想知道的说,“绑架是他的手法。”
“惯用?”
“他靠绑架起家。”铁子为增加说服力,还是举了高昂那次成功的绑架,却语出惊人:“高昂绑架过崔振海。”
“崔振海?”
“就因这次绑架,崔振海和高昂成为莫逆。”
林松不知还有这么一节,他相信铁子的话,向他眯笑,说:“你参与了那次绑架。”
“仅仅帮忙。”
凭林松的智商以及对道上事情的谙熟,铁子同高昂只参与绑架,获得一定的报酬之后离开高昂。也许高昂成为崔振海的人,曾找到铁子,他不肯为崔振海做事,才投奔自己的麾下……不管怎样,铁子对自己的忠诚,毋庸置疑。
“除了他,还有别的人吗?”
“于成,还有一个人叫于成。”铁子对于成了解不多,但知道崔振海手下有个于成。
“老陶确实是被绑架了,是什么人不清楚。”林松说,“他记得押他的地方可能是寿星山泉水厂……”
“崔振海绑架了他?”
“你去查清这件事。”林松对铁子指示一番。
小酒店人客不少,酸菜炖血肠招揽不少回头客。
“咋样区老板,菜花鲜艳吧?”
于成舀起一勺蒜泥倒向区老板的菜盘,被区老板挡住。
“我不吃蒜。”区老板说。
“咦?昨天你说吃肉不吃蒜,营养减一半嘛。”
“今晚我要见……”
“菜花。”于成抢着说。
区老板似乎到此才恍然大悟:“你偷听啦。”
于成没否认,浅声问:“她怎么叫你蝴蝶?”
“噢,她身上有诗。”
“诗?”
“一首古诗。”区老板抑扬顿挫地吟那首古诗。
于成听傻了眼,他无法想出女人身上有画有诗是怎样的情形。还是要弄个明白:“她身上诗和画……”
“人体彩绘。”
“彩绘?”于成懵然。
区老板给他讲解一遍人体彩绘,带着欣赏、迷恋的心情讲述,讲得于成脚发轻,云似地漂浮起来。
终了于成没忘使命,问:“区老板,我们唠唠梦圆诊所吧。”
区老板瞧瞧四周,人太多,他说:“过会儿我们找个地方谈。”
从小酒店出来,他们没做选择,就在于成的车子里交谈。那时于成的车子停在背僻静的街道旁。
区老板不停地看表,他说:“我们只能谈半个小时。”
于成说:“菜花一时半会儿凋谢不了。”
区老板说:“我真心感谢你们崔总……”
“你别只说嘴了,崔总要啥你知道。”
“我捞干的讲。”区老板在他记忆的往事中捞着:“刘海蓉我只在梦圆诊所遇到过一次,她去干什么我的确不知道。”
“她一个人?”
“什么意思?”
“有没有一个男的陪同她去……哦,你认识她丈夫吗?她丈夫是市刑警支队的支队长。”
“不认识,没见过。”区老板又看表。
于成对区老板提供的情报不满意,说:“这就是你说的干的?简直是清汤寡水。”
“我到诊所有目的而去,达到目的就离开,最多吃顿饭,她家保姆做的小鸡炖榛蘑,味道特好。”区老板没把和女医生王莎莎上床说得露骨,用了“目的”,说开始到结束,于成听得明白像一碗水似的。
“又是吃又是和女人上床的,崔总不是要听你这些。”于成说,“崔总待你不薄吧?”
“厚,天高地厚。”
“得了吧,你别辜负他对你的厚望。”
区老板抬起手腕,没有看表,绞尽脑汁去想崔总要的信息。
“王莎莎没和你说过生孩子方面的事?”
“谁生孩子?”
“当然是刘海蓉。”
“没说过她,倒说过保姆,说时很兴奋。”区老板回忆起一次幽会。
王莎莎那次满足得什么都想说,藏在心里的高兴的事抑制不住向人倾吐,她说:“我有一部杰作即将诞生。”
“杰作应该说问世。”
“诞生准确,因为它是一个生命,一个由三个人参与制造的杰作。”
区老板听得一头雾水,他对这些不感兴趣,以为她乐得胡言乱语,他领教过女人某种事满足后的语无伦次。
“成功后证明了我的理论,男人和女人床上变成纯粹意义上的身体战争,繁衍可采取另一种方式……”
区老板把她的语无伦次当成耳旁风刮过去,现在他竭尽全力去追赶往事的风,抓住它给于成。
“把她家的保姆指给我看。”
“你看到了什么?”
“起初什么也没看到。”区老板说,“数个月后,保姆的肚子鼓起来。”
于成脑筋不笨,并善于捕捉。他问:“保姆生的是女孩还是男孩?”
“天知道保姆生男生女,她突然在临产前消失。”
“她消失啦?”
“我问过此事,王莎莎不让我问。”
于成灵机一动把保姆和刘海蓉联系在一起,这一联系令他为之一振,抓住保姆这条线索。他问:“保姆叫什么名字?哪儿地方的人?”
“都不清楚。”
于成开车送区老板到人体彩绘工作坊,然后开车回巨眼水业大厦,那天晚上崔振海在等他。
“有戏。”崔振海说,保姆怀孕又消失,他敏感到她身上有戏,说,“一个受雇于人的佣人在主人家怀孕生孩子不正常。”
“是啊,来干活儿,谁家肯顾雇用个行动不便的孕妇呢。”于成说,“区老板说王莎莎手指她家保姆的肚子给他看,还说杰作什么的。”
保姆——杰作——刘海蓉,崔振海勾勒出这样一条线,他在线的后面打个问号。
“于成,你查清那个保姆的来龙去脉。”崔振海说。
“区老板呢?”
“也别放弃他……”崔振海让于成一边寻找王莎莎的保姆,一边继续同区老板接触,“以寻找保姆为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