书城艺术中国画论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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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3章 庄子的“解衣般礴”论

晚于孔子的庄子,不仅是战国时期与孔、墨学说对峙的大家,而且其思想对后世的许多文学艺术家影响极大。本来按老庄的哲学思想来说,是反对“五音”、“五色”的艺术创作的,认为那是违反“自然”的人为技巧。可是恰恰就在庄子宣扬任自然,返质朴的著作中,给了后世艺术家一些有益的启发,“解衣般礴”论即是突出的一例。

宋元君将画图,众史皆至,受揖而立,舐笔和墨,在外者半。有一史后至者,儃儃然不趋,受揖不立,因之舍。公使人视之,则解衣般礴。君曰:“可矣,是真画者矣。”(《庄子·田子方》)

《田子方》等外篇,一般认为不是庄子本人的著作,但能代表庄子的思想。这段文字,描写了一个画家受宋元君之命来作画,他的举止与众不同。他步履舒缓,行礼之后,不像别人恭恭敬敬地在那儿站着,就自己回到房子里。未作画前,把衣服脱掉,光着身子,伸开两腿坐着。所谓“解衣般礴”,就是脱衣箕踞。古人席地而坐,有两种姿态:一种是有礼貌的规规矩矩的坐法,先跪下,脚掌立起来,屁股放在脚后跟上,上身直着。汉代铜器长信宫灯那个宫女的坐相就是。箕踞是另外一种坐法,是不恭敬不礼貌的一种坐法。庄子妻死时,惠施往吊,见到庄子箕踞鼓盆而歌,惠施很气愤,认为太放肆无礼了。

庄子的哲学思想很灰颓。但这个人很有才气,善于用故事讲道理,阐述他的观点。正如鲁迅说的:“著书十余万言,大抵寓言,人物土地,皆空言无事实。”(《汉文学史纲》)“解衣般礴”,是借用画画的故事讲道家“任自然”的思想,本意原不在论绘画;但这种不受世俗礼法束缚的思想却道出艺术创作的一条特殊性,即艺术家创作时应有的精神状态。惟其如此,所以后世的画家是赞同这一理论的,它甚至成了作画的代名词。无论是画画还是写字,精神上都不能受束缚,精神一紧张,就画不好,写不好了。从古人的书画活动和发表的意见中证实了这一点。汉末的蔡邕,是书法家,几种书体都写得好。他说:“书者,散也。”他的意思就是要写字的人把精神放开。接着他说:“欲书先散怀抱,任情姿性,然后书之。若迫于事,虽中山兔毫,不能佳矣。”(转引自朱长文《墨池编》)

欧阳修《集古录》说:“法帖者,乃魏晋时人施于家人朋友,其逸笔余兴初非用意,而自然可喜”,也指出书法家的精神状态同书法艺术优劣的关系。

据说王羲之的《兰亭序》写了许多次,第一次最好,后来怎么也达不到第一次写的效果,因为那种兴致后来没有了。苏轼写《赤壁赋》,也是头一次写得好,后来写的不如第一次。画画有类似的情况,有的画家勾草图,不经意画,但非常生动,正式作品往往倒不生动了。写意画,就是那么几十分钟,欣然命笔,往往有意想不到的效果出现。作画时,人的精神状态应该怎样,《庄子》之前没人论述过。“解衣般礴”说出了艺术创作这种特殊的脑力劳动的一种特殊性,故深为历代画家赞同。清初画家恽南田说:“作画须有解衣般礴旁若无人之意,然后化机在手,元气狼藉,不为先匠所拘,而游于法度之外矣。”(《画论丛刊·南田画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