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国古代美术理论的发展,从春秋至汉代是第一个阶段。这一时期的特点如第一章说过的是诸子论画。孔丘、庄周、韩非、刘安、王充等人的著作中,有些篇章谈到绘画,论述比较简略,且作者本意往往不在于论画,而是借论画以喻道,阐发他们的哲学观点或学术思想。
魏晋南北朝是我国古代美术理论发展的第二个阶段。这是一个十分重要的阶段,它完成了继往开来的使命,成就可观,影响深远。东晋的顾恺之和南齐的谢赫以及南陈的姚最,都是有突出贡献的人。此外,我国的山水画也兴起于这一时期,刘宋的宗炳和王微开辟了表现自然美的山水画理论的新领域。像“心师造化”;“迁想妙得”;形似与神似;“以形写神”;以及以“气韵生动”为首的“六法”等理论,不仅影响于古代创作,也影响于今天的中国画创作,而且有些理论的作用超越了美术范围,成为其他艺术门类的共同精神财富。
理论是创作实践的总结。魏晋南北朝时期美术理论的大发展,是建立在美术创作繁荣的基础上的。当时的美术创作开了一代新风貌。谢赫评魏晋著名画家卫协,曾说:“古画皆略,至协始精。”卫协的作品早已无存,难以验证。从现在看到的顾恺之的画及其理论来考察,绘画脱离古拙简略的阶段,上升到精深描绘的阶段,实际上不是一两个画家达到的水平,而是魏晋南北朝绘画普遍发展了一大步的表现。所谓后来的画比以前的精,主要体现在人物内心世界的刻画上。比如武梁祠汉画像石《荆轲刺秦王》,生动的人物形象是依靠姿态动势的勾画,颜面神情的表现是简略的。辽阳汉墓壁画《出行图》,马的形象飞奔如生,得力之处也在于动势的惟妙惟肖。而洛阳出土的汉墓人物画像砖和马王堆汉墓帛画,人物则主要借助于眼目眉宇传神。可见,汉代有些绘画已经由略向精过渡了。到了魏晋南北朝,绘画创作步入精深微妙的发展阶段。这一状况相应地促使理论也由简论转为深论。此外,魏晋南北朝美术理论的大发展还和评论者的变化有关系。春秋至汉代是诸子论画的阶段;到了魏晋南北朝则文学家也参与论画,特别是画家论画,对于推动美术理论的发展起了重要的作用,因为他们比起诸子是美术的内行,是实践者,所以见解能深入、具体而有系统。
绘画起什么作用,艺术与政治的关系如何,这是每个历史时期研究艺术的人们所关心所回答的首要问题。从春秋时代孔子提出艺术为礼教服务的主张之后,服膺儒家思想的人一致赞同,绘画上的存鉴戒的功能论成为不刊的信条。汉末的文学家王延寿写了一篇《鲁灵光殿赋》,他从殿内壁画中人物画的内容得出的结论是:“恶以诫世,善以示后。”这一思想源于孔子。此后曹植和陆机的绘画功能论,也不出儒家的认识范围。我们先看曹植对绘画作用的见解:
观画者,见三皇五帝,莫不仰戴;见三季暴主,莫不悲惋;见篡臣贼嗣,莫不切齿;见高节妙士,莫不忘食;见忠臣死难,莫不抗首;见放臣逐子,莫不叹息;见淫夫妒妇,莫不侧目;见令妃顺后,莫不嘉贵。是知存乎鉴戒者图画也。(转引自俞剑华:《中国画论类编》,人民美术出版社员怨愿远年版)
通篇是儒家思想的说教,没有什么新见解,“存乎鉴戒者图画也”的结论,明显的渊源于孔子的绘画功能说。曹植的文艺观与他的政治抱负有关,他本来是想“建永世之业,流金之功”的人,要求在政治上有所作为。他虽然致力于文学,但拿政治与文学相比,认为文学是“小道”。他与杨修的书信中说:“辞赋小道固未足以揄扬大义。彰示未来也。”文学是不能同政治等量齐观的。相比之下,他倒是认为绘画比文学功能还高些。“小道”,是西汉的文学家杨雄讲的,说赋是小道。这是儒家观点。儒家认为礼乐政教之外,其他都是小道(后来朱熹把农圃、医卜等都视为小道)。曹丕的看法与曹植就不同了,他认为“文章乃经国之大业,不朽之盛事。”(《典论·论文》)他所说的文章,包括辞赋文艺作品在内。曹丕在政治上得意,他认为文章可以辅佐政治,成为不朽的事业。
把绘画看得和文学一样高的,是陆机。他说:
丹青之兴,比雅颂之述作,美大业之馨香。(转引自俞剑华:《中国画论类编》)
孔子推崇诗,认为学诗可以事君、事父、办外交。在诗三百篇中孔子又推崇雅、颂两体。陆机把绘画创作同《诗经》的雅颂并论,认为绘画可以赞美伟大的事业,使其流芳久远。对于文艺作用评价这样高,在陆机之前,只有曹丕,而曹丕只是就文学而言。陆机这样大胆评价绘画的作用,在中国古代还是第一人。后世人对绘画评价虽没有这么高的,但都是没有离开艺术从属于政治这个大前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