美国军舰的炮,惊醒了东方一个新兴国家;欧美人的钱,又把这个新兴国家引入了内在多烦闷外界多诱惑的新悲观世界。
大帝的意志虽然坚强,但喜欢采取臣下的意见。每逢国家大事,他总要召集所有亲信的人,商量一番,成了惯例。一般人就称之为元老会议,但法律上并无明文规定,完全是出于大帝的自动意志。大帝逝世后元老会议作了政治领导的中心,但是第一次就遇见了一个不幸。当时在伊藤指导下的文治派,因为伊藤被刺而西园寺实为领袖。在山县指导下的军人派则以桂太郎为领袖。桂太郎因为要联俄之故到了圣彼得堡,又因天皇病重匆匆返国,半途就遇见山县的特使,报告邀请他做新天皇的辅弼大臣,专管天皇的起居教育等,不入政治。但入宫不到二月,西园寺内阁就因为不能扩充陆军而失败,又出来组阁。于是文治派政党领袖就举行护宪大运动,而日俄战争时代不负众望大告成功的桂太郎公爵,从此失败而死。军人与政党就结了一种仇恨。最大多数的政友会,近十年不得政权。从此以后直到现在,近卫组阁还是要经元老的推荐,但是二十年间元老一个个凋谢,只剩现已九十余岁的西园寺。
这是欧洲人自己也不能体会的。近世工业资本主义的发达,最快需时五十年,但日本却像暴风一般,五年以内突然地生长。无数的黄金,从欧洲输入进来,烟囱急速地增加到五倍十倍。假如我们要形容出他的情状,至少可以做十几本书。现在只举一个例吧。西京有一位很穷苦的博士名叫河上(注意日本法律规定长子有承袭财产权,次子多尝独立生活,所以博士多是次子,或是穷苦出身的,富家长子都要管理家务,无暇求学),他著了一本书,名叫《贫乏物语》,说明无产阶级的由来与痛苦,三年以来,这本书销行了几百万。以他著述的收入,竟变成一个财产家。他的书受民众如此的欢迎,他个人却常遭警察的注意。后来效法他的人很多,就有所谓社会主义的发财者出现。而这位可怜的天良未泯的老教授,结果因为用他卖书的钱,来接济了共产党,被判为有罪,入了牢狱。至于许多社会主义的发财者,却利用了打败政党——财阀的名义,做了军阀的走狗。这种矛盾,欧洲社会看不见。
1915年派了亲王到俄国,用一百五十万支步枪,及许多作战资源,才得到内外蒙互相承认的协议。后来俄国革命了,德国屈服了,英国疲敝了,日本可以自由进展到西伯利亚。英国的印度洋要仗日本海军保守。日本又攫取了青岛,可向中国北方南方自由活动。整个的亚细亚是它的了。所怕的只是美国,不过太平洋太大了,美国要到东方非经过四千里的行程,且非经过日本列岛的关门不可。欧美人有钱,日本人也有钱,欧美人有机器,日本人也有机器,所以称雄世界的诱惑,就日见其不可抵御了。
在历史上看来无论哪一个民族、哪一个时代,从没有像日本在欧战时代的激急变迁。一个原来缺少内省能力缺少临时应用能力的急性的民族。一方遭遇了社会的莫大的矛盾(不安与烦闷),一方当着千载难逢的机会(诱惑与希望)。这一支渔船,遇到了飓风,一高高到天上,可以征服亚洲,即可以征服世界——西方自杀的文明没落了;一低又低到地狱。贫富不均,生活困难,革命共产,虚无主义,暗杀手段,不仅把舵的失却了罗盘针,全民族也导入了一种疯狂状态。战争!革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