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言为重,千言无用;灵心一现,刹那花开。嘴,是我们最常用到的器官,所以,如何使用它,就是我们在生活中最重要的修行之一。遇谤不辩,遇事不怨,静心沉思,默默无言,这是“不说”的智慧;高声棒喝,柔声劝诫,只言片语,暖人心田,这是“说”的智慧。只是,不管嘴上说与不说,都要记得,一切都是为了心的快活。
佛陀的沉默,如雷轰顶
吾有正法眼藏,涅槃妙心,实相无相,微妙法门,
不立文字,教外别传,付咐嘱摩诃迦叶。
——宋·普济《五灯会元》
这句话是佛陀在灵山法会上说的,随之还流传下一个“拈花微笑”的经典故事。佛陀登座拈起一朵花展示大众,众人都不明所以,面面相觑,只有大迦叶会心地微笑了一下,佛陀当时就说出了这句:“吾有正法眼藏,涅槃妙心,实相无相,微妙法门,不立文字,教外别传,付嘱摩诃迦叶。”
佛陀慈悲,不仅体现在他的言行里,也体现在他的“不言”里,“一默一声雷”,当佛陀安静不说话时,其实众比丘都有了一个短暂的个人空间,在这个空间里,他们其实拥有了更多开悟的机会,但是他们却把这机会用来窃窃私语。只有迦叶把握住了这个自心瞬间安静的契机,用心聆听,因此他听到了来自佛陀的沉默中的惊雷,翻然彻悟。
达摩祖师弘法半生,觉得应该离去了,便召集弟子,说:“你们谈谈自己的悟境吧!”
道副说:“依我的见解,不要执著于文字,但也不离于文字,这便是道的妙用。”
达摩点点头:“你得到我的皮毛了。”
总持比丘说:“依我现在的见解,犹如庆喜看见了佛国,一见便不需再见。”
达摩笑笑:“你只得到我的肉。”
道育说:“四大皆空,五蕴非有,依我所见,并无一法可得。”
达摩说:“你得到我的骨了。”
最后轮到神光,他只是作礼叩拜,然后仍回到原位,并未说话。
达摩大笑:“你得到我的真髓了!”
于是,神光慧可成为禅宗二祖,接续了达摩祖师广度众生的事业。
其实,真正的佛法禅机并不是从一个人传给另一个人,继而延续下去,而是在某种启发下,另一个人开启了自己的心门和智慧,领悟了自己的佛心佛性。这种启发更多的是依靠个人的悟性,很难通过语言来完成。所以,在两个悟道的人之间,并不需要语言的交流,只需心领神会。
一天,一个人来找佛陀,向他请教:“不用语言,也不用非语言,你告诉我真理好吗?”
佛陀保持沉默。
那人向佛陀鞠了个躬,感谢佛陀,说:“您的慈悲使我清除了妄念,进入了真理之道。”
那人走后,阿难陀问佛陀:“他得到了什么真理?”
佛陀答道:“一匹好马即使只是在鞭子的影子下也能跑。”
佛陀受到那人发问后保持了沉默,但他以自身的整个存在带动和感染着那人,在他们都不说话的那一刻,有一种微妙的东西从佛陀流向那人,从而完成了一种圆满的交流。也许有人会对这种“故弄玄虚”的沉默感到费解或者不屑,其实,我们读佛经故事时,只能看得到只言片语的描述,并不能身临其境地感受故事里人物的每个神情和细节,更不用说体会当时那种独特的氛围了。所以常常会觉得那“拈花微笑”“沉默回答”过于玄妙。其实,我们生活中难道就没有类似的经历吗?很多时候,我们不也只是用耸肩来表示无奈,用点头来表示理解,用托腮来表示倾听,用左顾右盼来表示不耐烦吗?
语言是为了人与人之间的联系和交流而设立的,它只是一种工具,这种工具并不是唯一的,甚至不见得是最好的。因为语言存在的意义在于将一个人拥有而另一个人没有的东西传递出去。如果一样东西是这两个人都拥有的,而且可以互相感知的,比如爱、慈悲、佛理,等等,这个时候,语言就失去了存在的必要,因为这种相同的东西,人们可以通过其他更好的方式相互感应到。朋友伤心欲绝时,你说再多的道理他也听不进去,不如安静地给他一个坚定的拥抱;自己陷入人生低谷时,不用说那么多自我激励的话,只要看着镜子里的自己,重重点个头就好……
我们不是要执著于佛陀的不言之教,什么问题都用沉默来解决。我们只是要提醒自己,当我们遇到来自别人的批评、赞美、诘问时,或是要去评价、安慰、激励别人时,不要急着用语言迅速地表达自己的观念。急切的言语和从容的微笑,哪一个更打动人呢?答案不言而喻。
禅者的棒喝,醍醐灌顶
茫茫尽是觅佛汉,
举世难寻闲道人。
棒喝交驰成药忌,
了亡药忌未天真。
——宋·净因继成《示众偈》
“棒喝”是中国佛家禅宗的一个独有的开示法门。“喝”的起源,始于马祖道一禅师。百丈怀海禅师曾说:“老僧从前被马大师一喝,直弄得三日耳聋。”“喝”的作用,乃顺应众生耳根最利的特性,教导学僧反观自性,体悟当下的心念。这就好比在“禅七”行香时的“站板”,戛然止住,看看当下的这念心在哪里?此时 “一念狂歇,非生亦非灭”,才能体会禅佛的奥妙。
后来,临济义玄禅师将“棒喝”发展到了一个高峰。说到义玄禅师的开悟,其实也与棒喝有关。
义玄禅师去参访黄檗希运禅师,在其门下修行了三年。睦州首座看义玄禅师的修学纯一无杂,是不可多得的禅僧,便指导他提出问题请教黄檗禅师:“什么是佛法大意?”结果义玄禅师三度发问,三度被打,他自觉业障深重,不能领会其中深旨,便告诉首座要到别的地方去参学。首座连忙请求黄檗禅师以善巧方便来接引义玄禅师。于是义玄禅师向黄檗禅师辞行时,黄檗禅师便指引他到高安滩头去参大愚和尚。义玄禅师之后在大愚和尚的座下,大彻大悟。
义玄禅师以“喝”闻名之后,曾对大众说:“有时一喝如金刚王宝剑,有时一喝如踞地金毛狮子,有时一喝如探竿影草,有时一喝不作一喝用。”如金刚王宝剑:断绝一切分别;如踞地金毛狮子:破斥众魔;如探竿影草:检验学僧;一喝不作一喝用:喝不作喝用,才是临济一喝的妙处。
义玄禅师以“大喝”的方式教导学僧,目的是让学僧们能觉醒。“喝”是一种指导、锻炼,绝对不是大声叫或恐吓。棒喝,无非是以棒打或叫喝,来暗示启发参禅之人。一言为重,千言无用。真正的真理传授,往往越是诉诸言语,越是背道而驰。不如用这发人深省的大喝,用气势把学僧的私心妄念喝退,于一刹那的安静中体悟自心空灵。
但是,倘若我们执著于棒喝这种形式,一味模仿前人,那我们也会因为这样的“执”而不能真悟。
义玄禅师在圆寂之前开示弟子们说:“我死之后,你们不可以让我的正法眼藏也随我而去。”
坐中三圣之一的惠然禅师极力安慰师父说:“绝对不会的,师父。”
义玄问惠然:“那如果有人来向你们问道,你们该如何回答呢?”惠然禅师马上学着师父的口气高声大喝,听上去跟师父平时一模一样。
义玄禅师叹了一口气,道:“谁能想象,我的正法眼藏,居然就在你们这些人高声大喝时永远消失了。我真是伤心啊!”说完,老禅师就在法座上寂然而逝。
惠然大惑不解,对师弟们说:“师父平时不都是对来访者大喝一声吗?我学了好久了,神情、语气甚至声调都学得与师父一模一样,怎么还是不对呢?你们说说,怎么回事呢?”
正当众弟子迷惑不解的时候,义玄禅师突然死而复生,大声问道:“我吃饭你们会饱吗?我死你们能代替吗?”
弟子们大吃一惊,以为是佛祖显灵,连忙跪地请求道:“师父啊,请再给我们多多指教!”
老禅师生平最后一次当头棒喝道:“我才不给你们模仿!”然后再也没有出声了。
惠然禅师不是义玄禅师,所以惠然的大声咆哮不是义玄的当头棒喝。棒喝,只是一种独辟蹊径的开示方法,并不是一成不变的戒律法规。有的人用一百次职业的微笑给你留下些许印象,有的人只用一次爽朗的大笑就让你记忆深刻;有的人用一千日的静坐体悟到寥寥禅机,有的人只用一次游戏就参悟天地的禅趣;有的人高声棒喝让你顿悟,有的人春风化雨让你渐悟。参禅问道的方式因人而异,传道授业的法门也不尽相同,我们要做的不是盲目学习义玄禅师棒喝的神貌,而是静心体会其中蕴涵的奥妙。有时,千言不如一语,一语不如寂寂,寂寂再不管用,不如一声大喝,纵不能“一喝千江水倒流”,也能释放心里的所有迷障,获得刹那的开悟。
遇谤不辩,遇事不怨
默默无言总是真。
是非终日有,不听自然无。
来说是非者,便是是非人。
——《增广贤文》
在现实生活中,口舌之交是人际沟通中最重要的方式之一。在这种沟通过程中,言来言去,难免有很多失真之语。其中,诽谤、辱骂是失真之语中带有攻击性的、令人不快的言语。古人常说:明枪易躲,暗箭难防。在很多时候,诽谤与流言并非我们所能制止的,事实上,有人群的地方就有流言。因此很多时候,重要的不是如何制止流言,而是我们以什么态度对待流言。正如美国总统林肯所说:“如果证明我是对的,那么人家怎么说我就无关紧要;如果证明我是错的,那么即使花十倍的力气来说我是对的,也没有什么用。”只有用沉默来应对诽谤、流言,让浊者自浊、清者自清,诽谤才终会在事实面前不攻自破。
在我们所处的略显纷扰的社会,到处都有是是非非,有时即使我们去参与流言的传播,攻击别人,自己也难免不被人误解或是刻意污蔑。在这种时候,若是拥有不辩的胸襟,那就不会与他人针尖对麦芒,也就止息了暂时的争斗,这样既给了自己一个安稳平和的心境,也给了对方一个反思的机会。当我们的宽容多于嗔恨,那别人往往也不会再无事生非。
有位修行很深的禅师叫白隐,无论别人怎样评价他,他都会淡淡地说一句:“就是这样的吗?”
在白隐禅师所住的寺庙旁,有一对夫妇开了一家食品店,家里有一个漂亮的女儿。夫妇俩发现尚未出嫁的女儿竟然怀孕了,这种见不得人的事,使得这对夫妇异常震怒!在父母的一再逼问下,女儿终于吞吞吐吐地说出“白隐”两字。
这对夫妇怒不可遏地去找白隐理论,自隐不置可否,只若无其事地答道:“就是这样吗?”
孩子生下来后,他们就把他送给白隐抚养。此时,白隐的名誉虽已扫地,但他并不在意,反而非常细心地照顾孩子。他向邻居乞求婴儿所需的奶水和其他用品,虽不免横遭白眼,或是冷嘲热讽,他总是处之泰然,仿佛他是受托抚养别人的孩子一样。
一年后,这位没有结婚的妈妈,终于不忍心再欺瞒下去了,老老实实地向父母吐露真情:孩子的生父是住在附近的一位青年。她的父母立即将她带到白隐那里,向他道歉,请他原谅,并将孩子带回。
白隐仍然是淡然如水,他只是在交回孩子的时候,轻声说道:“就是这样吗?”仿佛不曾发生过什么事;即使有,也只像微风吹过耳畔,霎时即逝!
白隐的沉默和淡然既不是混沌的木讷,也不是装出来的清高,而是一种佛陀般的慈悲。他的不辩给邻居女儿以生存的机会和反思的空间,同时,对他自己而言,也是一种难得的修行。他虽代人受过,牺牲了为自己洗刷清白的机会,还受到人们的冷嘲热讽,但是他始终处之泰然,只有平平淡淡的一句话——“就是这样吗?”最终,时间证明了他的清白和崇高,而他只是从中收获了自心的安宁。
环视芸芸众生,能做到遭遇误解、毁谤,不仅不辩解、报复,反而默默承受,还甘心为此奉献付出,为别人的错误承担痛苦的人能有几个?这样的忍耐,如黑暗中的光芒,既照亮了那些躲在暗处的小人,也照亮了自己的完美心性。弘一法师也教导我们要“遇谤不辩”,沉默着宽容别人,成全最好的自己。
毁谤、辱骂是别人的失真之语,抱怨则是我们自己的不真之言。通过万花筒看世界,有变幻无穷的美;通过污秽的窗子看世界,到处都是泥泞。一个人生命的画布如何着色,要看他以一颗怎样的心看待世界。不能安静地看世界,世界注定只有纷纷扰扰。
2010年的一期《读者》杂志卷首语上,出现了这样的一篇文章《成熟,从不抱怨开始》。
这篇文章写的是作者在饭局上遇到一个满口抱怨的人,从他喋喋不休的抱怨里,在座的人听的都是公司不好,拼死拼活也拿不到多少工资;上司不好,总是给拍马屁的人分油水和丰厚的项目;同事也不好,钩心斗角、明争暗斗,弄得自己精神疲惫。
在这个人暂停抱怨的间歇,在座的人小心翼翼地问他:“既然工作如此不称心,你为什么不跳槽呢?”
他很奇怪地看着他们说:“跳槽?现在经济这么不景气,往哪里跳?”
于是,周围的人恍然大悟,原来他的工作并非一无是处。也就是说,在现有的条件下,这已经是他最好的选择了。到了筵席散去的时候,那个人特意给大家留下电话号码。但是,作者感慨道,再也没有人会与他联系,因为一个怨气冲天的人实在不值得交往。
其实,我们的抱怨和别人的毁谤在本质上是一样的,只不过后者是别人撩拨了我们,前者则是我们自己点燃了自己。我们生活的每个角落,遇见的每件事都有可能引起我们的抱怨,虽然很多抱怨都言之凿凿,确有其值得抱怨的地方,但我们往往在抱怨中迷失了自己,忽略了“幸福源自珍惜,生活不是攀比”这个简单却深刻的道理,同时还因为一身抱怨如纷纷扬尘,驱走了身边的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