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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20章 自然肆虐(1)

又一个春天来了。但它没有给人间带来温暖和秀丽的风光,没有给万物带来勃勃的生机。树木在春风中没有发芽。佝偻着身躯离开了阳世。因为为了填充人们的肚子,它的树皮被剥了个精光。

苦菜的黄花没有在原野上绽放,因为在它绽放之前,己经连叶带根都做了人们充饥的食物。

杨树、柳树、野杏、野犁树的叶子也都被摘光吃掉了。前一年储存的做牲口词料的地瓜秧、花生秧也都成为人们充饥的粮食了。

在山坡上,在田野里,在沟渠旁,为了活命的人们到处在扒树皮、挖草根,用来填肚子。

有的人家把棉花壳和脱掉粒的玉米核碾碎,掺入少量的高粱糠,谷子糠,放入锅中,蒸一下做为饭食。

还有的人家在吃观音土。

1959年中华民族被中国共产党从水深火热中解放出来的笫十个年头,由于苏联“老大哥”的刁难和大自然的肆供,再加上五八年浮夸冒进的严重恶果,使九百六十万平方公里的中华大地上卷起了饥饿的灾难。

饥饿的幽灵在山间、在原野游荡。在城市、在乡村寻觅。用它邪恶的力量毫无怜悯地侵扰折磨着每一个中国人。

毛主席、周总理等为了中国人民的解放事业呕心沥血,流血流汗的老革命家们也都带头节衣缩食,和全国人民一同过起了艰苦的日子。

然而,在这饥饿难捱,家家愁苦的日子里,也不是完全没有一点欢乐。

老蔫村长(虽然他已经被撤了职,人们还是这样习惯地称呼他)家今天就洋溢着欢乐的气氛。有两个上了年岁的老太太走马灯似地从他家进进出出,忙忙乎乎。老蔫村长的脸上也堆满了笑容。

媳妇要生孩子了,这是他多年做梦都盼望的事情。

由于闫大胡子的阴毒和开矿炸石出现的事故,使陈卫华丢掉了性命。老蔫被砸断了几根肋骨,又截掉了一条腿。一个健康充满活力的,刚走过而力之年的中年人,正是生命旺盛时期,一下子变成了残废,着实让人苦恼。老蔫村长一改以往那诙谐乐观的开朗性格,一下子变的沉闷起来。他一天少言寡语,从不主动和别人说话。即使别人首先和他谈论什么,他也是哼哼哈哈不做正面回答。他常常自己一个人坐在什么地方抽他的小烟袋,边抽边想。这个朴实的农民,一个带着处分的农村共产党员除了感觉自己命运的不幸,还有许多问题想不明白。比如闫大胡子成天满嘴讲斗争,对谁都耍横,什么事都给你往政治上扣,看那劲头,不把别人整死他心里就不痛快。老百姓恨他,可一些领导却赏识他,把他当作红人对待。比如闫大胡子一口咬定陈卫华是阶级敌人,千方百计折磨他整治他。可就是被他认为是阶级敌人的人,却为了保护我这个农民的生命而把自己的生命搭上了。还有,自已从土改时就跟着共产党领着群众与地主、老财斗,和阶级敌人斗,自己的工作得到了大家的认可,被党员和群众选上了支部书记和村长,在以后十来年的工作中从没干过啥对不起党,对不起乡亲们的事。可闫大胡子就说自己是和阶级敌人穿一条裤子,还得了一个处分。咋想自己这些年的所作所为也没有和党闹过俩心眼,也没有和啥阶级敌人穿过一条裤子。现在闫大胡子名义上是安排自己管村中的“五类份子”,领着他们干活,实际上他是把我也划到“五类份子”的堆儿里去了。他想不明白这些都是为了啥?于是,这一段时间他变得沉默了,不爱说话了,诙谐幽默的俏皮话从他的口中也不往外蹦了。

今天媳妇要生小孩,他高兴了。这是他盼了许久的日子。娶媳妇十几年了,一直没有个孩子。人们背后议论,说什么难听话的都有。有的说他们是骡子,有的说他们是赖瓜不挂籽。这还好说,重要的是他们家到了他这一辈要绝后,要断香火,这可是让他和老祖宗没法交代的事。现在总算老天有眼,知道他们俩口子的苦衷,让媳妇的肚子一天天大起来,今天可算生了。

老蔫村长拄着个拐,里里外外紧忙活,一会儿烧热水,―会儿准备垫纸,多日没有出现过的笑容,今天也悄悄回到了脸上。

“我说老蔫呀,你是想让你媳妇给你养个大胖小子还是大胖丫头啊?”被请来帮助接生的谭大婶笑着问老蔫村长。

“咳,当然想要个大胖小子。不过老天爷要是不想给,来个大胖丫头也行,反正咱是老秧结瓜,有啥算啥。”

“啧,啧,你老蔫倒想得开。”谭大婶口中舌头和上牙膛相碰,说话前先发出两下响声,似乎是责备又像是称赞。

“这有啥想不开,老天爷给啥就要啥,要不你能拗得过?”老蔫村长冲着谭大婶笑着说。

“哎,还真是,种瓜得瓜种豆得豆,你要种了包米非要让它长出红薯,也是猪八戒养孩子没那个门?

谭大婶边说话边将烟袋叼在口中,狠狠吸了一口烟,接着”吱儿“一口唾沫从口内冲出,”啪“落在一米开外的地面上。

“哎呀妈呀!痛死我了!”屋内传出媳妇痛苦的喊叫声。另一个大婶打开屋门,探出头来喊:“谭大妹子,快来快来,老蔫媳妇要生了。”

听说媳妇要生,老蔫村长架着拐就往屋里跑,被站在门口的谭大婶挡住了。

“哎,哎,老爷们不能进产房,老老实实在外面等着。”

听着媳妇一声声痛苦的喊叫,老蔫村长的心向被猫抓-样难受。他听人说过,岁数大的女人生孩子容易难产,弄不好有丢掉性命的危险。

“老天爷呀,你可怜可怜我们吧,说啥也不能让我媳妇难产啊!”

老蔫村长在媳妇的声声痛苦的喊叫中胡乱地祷告着。

不知道过了多长时间,终于从屋内传出了刚出世的孩子的哭叫声。

“哎呀我的妈呀,小孽障总算出来了!”老蔫村长拄着拐乐得屁颠屁颠地,一下子推开门就闯入了屋内。

两位大婶正在给孩子洗操。村长嫂微闭双眼,脸上的汗渍未干,脸色煞白。

“你媳妇给你养了个大胖丫头。”谭大婶边包裹孩子边告诉老蔫村长。

“养个啥都行,啥都行。”老蔫村长一手将孩子抢在怀中,亲着孩子的小脸,乐呵呵地说。

孩子的脸蛋受到刺激,又张开小嘴哇哇地哭起来。

“这孩子长得像她妈,大嗓门也像她妈。”老蔫村长口中念叨着将孩子抱到媳妇跟前,“快,给她吃口奶。”

“傻老爷们,刚生完孩子哪来的奶,再快也得过二、三天才能下来。”谭大婶斜了老蔫村长一眼说。

村长嫂将微闭的两眼睁开,侧过身子,让丈夫把孩子放在自己身边。

就在这一刻,老蔫村长突然发现,媳妇那苍白的脸上分明滚动着泪珠。

“你咋地了?得了孩子是好事,咋还哭呀?”老蔫村长不解地问。

“我,我是乐的,”村长嫂说着,用手背抹抹泪水,裂开嘴想笑,但那样子更像哭。

因为生孩子,供销社配给产妇二斤鸡蛋一斤红塘,生产队分给了五斤小米。在那粮食和鸡蛋比金子还贵的年月,这可是了不起的大事啊。

老蔫村长给帮助接生的两位大婶一人抓了一把小米表示感谢。两位大婶都千恩万谢地含着感激的泪花走了。

老蔫村长知道,这村子里十几天见不着一粒米,只靠吃糠拌野菜活着的人家多了,有了这一把米,用它熬成稀稀的粥,给家里每个人喝上几口,在那把人饿得眼珠子发蓝的年代,那简直是过上了皇帝一样的日子。两位大婶怎么能不千感谢万感谢呢?。

两位大婶走后,老蔫村长给媳妇熬了一碗小米粥,放上一些红塘,又煮了两个鸡蛋,一同端了上来。

村长嫂看着碗中的食物,发愁地说:“这年头没吃没喝,又添了一张嘴,以后日子可咋过呀?”

“你愁啥呀?老天爷饿不死瞎家雀,到啥时候说啥时候,人家能活咱也能活。”

说是人家能活咱也能活,但是,老蔫村长一家活得比别人更艰难。

为了“人家能活咱也能活”,为了照顾媳妇和孩子,老蔫村长的付出要比常人多得多。

每天大清早,他就拿起镰刀、绳子,拄着拐上山砍柴。在生产队干完一天活,别人都回家休息了,他还要接着忙活自家自留地里的活儿。

这天早上,老蔫村长早早起来,拄着拐在山间小路上走走停停,停停走走,来到要砍柴的山脚下。他坐在石头上稍休息一会儿,便将捆柴的绳子扎在腰间,柴刀斜插在后腰上,开始往山上爬。

爬到半山腰,他看见远处卧着一块巨大的蛤蟆石,在它的周围长满了荆条和菠萝棵子,这是砍柴的好地方,他便瘸瘸拐拐地往那里奔。

正往前走着,突然从蛤嫫石后面传过来一个女人的喊声:“不要脸的臭流氓,你再往前走,我砍死你!”

这喊声把老蔫村长吓了一跳。他停下来左看右看,又回过头看看身后,都没发现有什么人。“这是咋回事?是冲我喊的?我招谁惹谁了骂我是臭流氓?这是谁家的老娘们儿这么狠,还要砍死我?真他妈丧气。”

老蔫村长没有搞清楚是怎么回事,他不敢再往前走了,就坐在一块石头上观察。不大功夫,从蛤嫫石后面又传出一个沙哑嗓的男人的声音:“嘿嘿,你敢砍我?你没那个狗胆,你个国民党崽子,被炸死的右派的臭老婆,敢对我行凶?告诉你,老子今天就要干你,这也是为无产阶级报仇出气!”