书城文化江南读本(大夏书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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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27章 江南风物(6)

近几年因为电视的冲击,评弹的听众越来越少,许多书场都改成了电影院或是什么商店,苏州老牌的苏州书场也是日场说书,夜场变成卡拉0K什么的。主要的原因我看是有三点,一是电视的普及,许多人,特别是老人晚上不愿出门。二是现在的人欢喜快节奏,受不了那评弹的细细道来,也不能保证可以连续十天、二十天地去听完一部长篇。三是文化大革命使苏州评弹中断了十多年,这就造成了观众和听众的断层,目前三十多岁、四十岁的人从小未能养成对评弹的爱好,因为他们从小就没有听到。苏州人爱好评弹是从小跟着父母或爸爸进书场看热闹、吃零食开始的,一旦入了门便终身难以忘记。

我相信苏州评弹不会在这块土地上消失,因为我们还有那么多评弹名家健在,还有一个颇具规模的评弹学校在不停地培养人才。有一次我从小巷里走过,看见一位少妇用自行车推着她的小女儿,那美丽的女孩大概只有七八岁,却抱着一个和她差不多高的琵琶,由母亲陪着去少年宫学评弹。我问那位母亲:“你是不是想把你的女儿培养成评弹演员呢?”

那位母亲摇摇头:“不一定,苏州的女孩子应该懂得评弹,就像维也纳的人都懂得钢琴似的。”

我听了以后感动得几乎流下眼泪,有文化的苏州人不会让她的文化传统在她的土地上消失的。

注释[1]选自《江南味道》,海南国际出版社1999年版。

《吴歌甲集》序[1]

胡适

我在七年前,曾说:

并且将来国语文学兴起之后,尽可以有“方言的文学”。方言的文学越多,国语的文学越有取材的资料,越有浓富的内容和活泼的生命。如英国语言虽渐渐普及世界,但它那三岛之内至少有一百种方言,内中有几种重要的方言,如苏格兰文,爱尔兰文,威尔斯文,都有高尚的文学。国语的文学造成之后,有了标准,不但不怕方言的文学与它争长,并且还要倚靠各地方言供给它的新材料,新血脉。(《胡适文存》卷一)

当时我不愿惊骇一班提倡国语文学的人,所以我说这段话时,很小心地加上几句限制的话,如“将来国语文学兴起之后”,“国语的文学造成之后,有了标准”等话,在现在看来,都用不着了。

老实说吧,国语不过是最优胜的一种方言;今日的国语文学在多少年前都不过是方言的文学。正因为当时的人肯用方言作文学,敢用方言作文学,所以一千多年之中积下了不少的活文学,其中那最有普遍性的部分遂逐渐被公认为国语文学的基础。我们自然不应该仅仅抱着这一点历史上遗传下来的基础就自己满足了。国语的文学从方言的文学里出来,仍须要向方言的文学里去寻它的新材料、新血液、新生命。

这里从“国语文学”的方面设想。若从文学的广义着想,我们更不能不依靠方言了。文学要能表现个性的差异:乞婆、娼女人人都说司马迁、班固的古文固是可笑;而张三、李四人人都说《红楼梦》、《儒林外史》的白话也是很可笑的。古人早已见到这一层,所以鲁智深与李逵都打着不少的土话,《金瓶梅》里的重要人物更以土话见长。平话小说如《三侠五义》、《小五义》都有意夹用土话。南方文学中自晚明以来,昆曲与小说中常常用苏州土话,其中很有绝精彩的描写。试举《海上花列传》中的一段作个例:……双玉近前,与淑人并坐床沿,双玉略略欠身,两手都搭着淑人左右肩膀,教淑人把右手勾着双玉头项,把左手按着双玉心窝,脸对脸问道:“倪七月里来里‘一笠园’,也像故歇实概样式一淘坐来浪说个闲话,耐阿记得?”……(六十三回)

假如我们把双玉的话都改成官话:“我们七月里在一笠园,也像现在这样子坐在一块说的话,你记得吗?”——意思固然一毫不错,神气却减少多多了。

所以我常常想,假如鲁迅先生的《阿Q正传》是用绍兴土话做的,那篇小说要增添多少生气呵!可惜近年来的作者都还不敢向这条大路上走,连苏州的文人如叶圣陶先生也只肯学欧化的白话而不肯用他本乡的方言。最近徐志摩先生的诗集里有一篇《一条金色的光痕》是用硖石的土白作的,在今日的活文学中,要算是最成功的尝试。其中最精彩的几行:昨日子我一早走到伊屋里,真是罪过!

老阿太已经去哩,冷冰冰欧滚在稻草里,

野勿晓得几时脱气欧,野呒不人晓得!

我野呒不法子,只好去喊拢几个人来,

有人话是饿煞欧,有人话是冰煞欧,

我看一半是老病,西北风野作兴有点欧。

这是吴语的一个分支:凡懂得吴语的,都可以领略这诗里的神气。这是真正白话,这是真正活的语言。

中国各地的方言之中,有三种方言已产生了不少的文学。第一是北京话,第二是苏州话(吴语),第三是广州话(粤语)。京话产生的文学最多,传播也最远。北京做了五百年的京城,八旗子弟的游宦与驻防,近年京调戏剧的流行,这都是京语文学传播的原因。粤语的文学以“粤讴”为中心;粤讴起于民间,而百年以来,自从招子庸以后,仿作的已不少,在韵文的方面已可算是很有成绩了。但如今海内和海外能说广东话的人虽然不少,粤语的文学究竟离普通话太远,它的影响究竟还很少。介于京语文学与粤语文学之间的,有吴语的文学。论地域则苏、松、常、太、杭、嘉、湖都可算是吴语区域。论历史则已有了三百年之久。三百年来凡学昆曲的无不受吴音的训练,近百年中上海成为全国商业的中心,吴语也因此而占特殊的重要地位。加之江南女儿的秀美久已征服了全国的少年心;向日所谓南蛮缺舌之音久已成了吴中女儿最系人心的软语了。故除了京语文学之外,吴语文学要算最有势力又最有希望的方言文学了。

吴语文学向来很少完全独立的。昆曲中的吴语说白往往限于打诨的部分,弹词中也只有偶然插入的苏白,直到近几十年写娼妓生活的小说也只有一部分的谈话用苏白,记叙的部分仍旧用官话。要寻完全独立的吴语文学,我们须向苏州的歌谣里寻去。

顾额刚先生编的这部《吴歌甲集》是独立的吴语文学的第一部。甲集分为二卷:第一卷里全是儿歌,是最纯粹的吴语文学。我们读这一卷的时候,口口声声都仿佛看见苏州小孩子的伶俐、活泼、柔软、俏皮的神气。这是“道地”的方言文学(“道地”起于古代分全国为诸道。宋严羽答吴景仙书云:“世之技艺犹各有家数,市缣帛者必分道地。”今日药店招牌还写着“川广道地药材”。这两字用来形容方言的文学最适宜)。第二卷为成人唱的歌,其中颇有粗通文事的人编制的长歌,已不纯粹是苏白的民歌了。其中虽然也有几首绝好的民歌——如《快鞋》、《摘菜心》、《麻骨门闩》——然而大部分的长歌都显出弹词唱本的恶影响:浮泛的滥调与烂熟的套语侵入到民歌之中,便减少了民歌的朴素的风味了。

颉刚在他的自序里分吴歌为五类:一、儿歌;二、乡村妇女的歌;三、闺阁妇女的歌;四、农工流氓的歌;五、杂歌。我读第二卷的感想是嫌他收集的闺阁妇女的歌一弹词式的长歌——太多,而第二和第四类的真正民歌太少。这也难怪,颉刚生长苏州城里,那几位帮他收集的朋友也都是城里人,他们都不大接近乡村的妇女和农工流氓,所以这一集里就不免有偏重闺阁歌词的缺点。这些闺阁歌词虽然也很能代表一部分人的心理习惯,却因为沿袭的部分太多,创造的部分太少,剪裁不严,言语不新鲜,他们的文学价值是不很高的。

我们很热诚地欢迎这第一部吴语文学的专集出世。颉刚收集之功,校注之勤,我们都很敬服。他的《写歌杂记》里有许多很有趣味又很有价值的讨论(如论“起兴”等章),可以使我们增添不少关于《诗经》的见识。但我们希望颉刚编辑《乙集》时,多多采集乡村妇女和农工流氓的歌。如果《甲集》的出版,能引起苏州各地的人士的兴趣,能使他们帮助采集各乡村的“道地”民歌,使《乙集》以下都成为纯粹吴语的平民文学的专集。那么,这部书的出世真可说是给中国文学史开一新纪元了。

一九二五年九月二十夜于北京

注释[1]选自《胡适文存三集》,上海亚东图书馆1930年版。

江南祠墓

除了佳山好水、才子佳人,江南大地上别有三多:园林多、祠墓多、寺院多。园林是安置活人的,祠墓是安置灵魂的,寺院是安置神佛的。三者相互映照,成为江南一道独特的风景。

祠墓是灵魂的归宿。那些久存人间的祠墓,从一个特殊的角度,反映了当地人对于某种精神的崇奉。它所折射出来的,是活着的人的灵魂。

在一些特殊的年代,祠墓具有特殊的感召力。清康熙三年甲辰(1664)八月初,抗清英雄张煌言(苍水)被俘后转解至杭州,作《甲辰八月辞故里》。诗中写道:“国亡家破欲何之,西子湖头有我师。日月双悬于氏墓,乾坤半壁岳家祠。”岳飞和于谦的祠墓,给了他极大的力量。不久之后,他便以身殉国。西湖边上新添了一座张苍水墓,与岳坟、于墓相互辉映。有人说:“钟山二陵,西湖三坟,皆为民族史上永久伟大之纪念。”(张其昀《西湖风景史》)

有时,祠墓是一面精神的旗帜。在江南人的心目中,可纪念的不只是忠臣义士。西湖边上,还长久地保存着苏小小墓、苏曼殊墓、林和靖墓……它们和岳飞墓、于谦墓、张苍水墓、秋瑾墓,一同享受着湖光山色,任人凭吊。

江南祠堂,大多是宗祠。据统计,徽州共有大小祠堂6000多座。它们是村落民居中最为雄伟宏丽的建筑,是家族的精神旗帜,对于家族的凝聚与发展起过重要的作用。

了解江南文化,不能忽视江南的祠墓。

诗云:“人生只合扬州死,禅智山光好墓田。”“青山有幸埋忠骨”,“怒涛岂必属鸱夷”。江南美丽的山水风光,安置了不少美丽的灵魂。秋瑾是一新魂,林昭亦一新魂。

江南拘墓,是过世人灵魂的归宿,在世人灵魂的寄托。

试想,如果南京没有了中山陵、明孝陵,杭州没有了岳飞坟、秋瑾墓,苏州没有了五人墓、林昭墓,南京、杭州、苏州将会是一副什么模样?难道好山好水的江南,只有脂粉流香么?

青铜铸造的公民[1]

赵恺

在数百万南京公民中,有一位青铜铸造的公民,他的名字叫孙中山。

1米65的身材,却具有青铜的骨骼,青铜的魂魄。黝黑的额头,黝黑的面颊,黝黑的手掌,是因为岭南的烈日?是因为异国的风雨?是因为征战的烟尘?生前,从1912年1月1日,到1912年4月4日,他在南京生活过95天;死后,他埋葬在南京。孙中山依恋石头城,石头城崇敬孙中山。95天,构成五千年中华史诗中一个奇崛精警的篇章。

1911年10月10日,黄鹤楼下打响了推翻封建帝制的第一枪。接着,组建政府就成了当务之急。12月29日,17省代表汇集南京,选举孙中山为临时大总统。1912年1月1日,中山先生毅然决然地从上海赶到朔风凛冽、大雪覆盖的南京,从此,中国历史开始了创建共和的新纪元。

那一天,南京市民填街塞巷,欢声雷动。在响遏行云的“共和万岁”口号声中,孙中山坚定地走进太平天国天王府。他的办公室,就设在天王府西侧的煦园里。

煦园始建于明代永乐年间,是一座精致典雅的江南园林。这里的一砖一石,一草一木,都包孕着历史、文化的内涵。

暖阁,这座昔日供帝王贵胄饮宴游乐的建筑,骤然间洋溢着祥和的气氛。中山先生赶到南京后,当晚就在这里举行就职典礼。那一天,总统府门前搭起两座彩门,辕门上高悬9盏宫灯。晚间10时,典礼开始。军乐声中,21响礼炮惊雷般穿透沉沉冬夜,在古城上空久久回荡。46岁的中山先生,用他那洪钟大吕般的广东普通话向历史宣读了他亲自撰稿、亲自书写的就职誓词:倾覆满洲专制政府,巩固中华民国,图谋民生幸福,此国民之公意,文实遵之,以忠于国,为众服务。至专制政府既倒,国内无变乱,民国卓立于世界,为列邦公认,斯时文当辞临时大总统之职。谨以此誓于国民。

中华民国元月元旦孙文。

一篇誓词,91字,字字掷地有声。

宣誓完毕,他从17省代表手中接过由红绸包裹的“中华民国临时大总统之印”,并启封钤印于《临时大总统宣言书》上。打开宣言书,开宗明义地闪烁着8个字:“国家之本,在于人民”。从那,“人民”和“国家”,这两个遥远陌生的词汇,神圣地连接在一起了。

接着,大总统开始了庄严肃穆而又艰难困苦的工作。

95天中,他组成临时政府,并提名任命了各部总长和次长。他公布了《中华民国临时约法》——中华民族历史上第一部宪法。在《临时约法》的总纲中,中山先生郑重写出“中华民族之主权,属于国民全体”。95天公布56项政令,这些政令规定了限期剪辫、禁止缠足、禁止刑讯、保障人权、禁止买卖人口、保护华侨、严禁鸦片、预防传染病、取缔娼妓、改革称呼、废止跪拜等等。

他在这里办公,在这里会客;疲倦了,在这里和衣小憩。他把亲笔书写的“奋斗”作为自己的座右铭。

卢氏夫人来了,儿子孙科来了,就住在这里。中山先生亲属的膳食费用悉数由先生自理,不准向公家报销一分钱。

大总统的薪饷每月军用券30元,和普通士兵一样。菜金每餐4角,只能吃水豆腐、黄豆芽一类菜肴。有一天,他破例嘱咐增加两样菜,倒弄得厨师大惑不解。中山先生则微笑着说:“今天我的女儿结婚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