书城社科电视综艺节目编导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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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4章 评书艺术及其脚本创作(2)

首先,辩罪的缘起,便是各方力量互相较量的结果——张都监受了蒋忠贿赂,一心要以“涂面挂须、持刀劫杀”的罪名置武松于死地,而管驿衙内施恩则是拼着倾家荡产,也要告张都监“栽赃冤盗”,为盟兄武松报仇。他许了康文两千两纹银,一千两谢仪,求康文周全。康文已知武松有冤,若再按“盗首”办,于理不通,施恩不会罢休,且得罪了财神;若按“栽赃冤”办,在张都监那里又会吃罪不起:三品大员的饭碗不是好砸的,弄不好狗急跳墙,康文落不到好处,还得担上大风险。万全之策只能是:既要让武松活命,还得让张都监有梯子下台。

只有这样,才能既保住三千两银子,又无碍自家前程。“辩罪”一举,便是特定的人物在这种特定的情势之下所作的特定的选择,说得在情在理,让人折服。

再看康文辩罪,也并非强辞夺理,专靠口舌之功。辩罪的依据乃是案情本身“层层节节的破绽”,要害有三条:武松乃朝廷罪民,张都监何至于还要请他进府,待为上宾,岂非“目无皇上”?此其一。张都监到任方才两年,居然有20万两银子的积蓄让贼偷去,若非克扣军粮,钱从何来?此其二。其三,武职衙门报盗案,这三品武官还能再干下去吗?事事不离规定之情,句句不越既在之理。康文始终抓住案情中的“假”,猛攻张都监心中的“虚”,步步紧逼,驳得他哑口无言,最后于无可奈何之中反转来求康文设法。康文终于卡住了张都监,迫使他自己同意更改移文。辩罪至此成功。

在“辩罪”之中,说书人层层剥皮,剔肉见骨,官场的黑幕,人情的势利,金钱的淫威,谋划中的私欲,胆识上的狠毒,一路说来,循情顺势,让人心服口服。

你听到的是紧扣心弦的故事,看到的却是社会深层万般千种的世态人情以及形形色色的社会相。“纸上得来终觉浅,说尽人情方是书”,这是评书艺人宝贵的经验总结,也是大书审美价值的根本所在。

三、情节铺叙的曲与巧

评书艺术很注意故事情节的传奇性、曲折性与叙事的连贯性的统一。

评书多有曲折惊险的故事,情节一般都具有传奇性。这也是评书艺术富有吸引力的原因之一。这种艺术传统的形成,同样与讲听艺术的活动天地有关。

人对未知事物都具有一种探求心理,对于过去尚未熟悉的现象总会产生新奇感。这种探求心理和新奇感,正是调动审美兴趣的心理基础。大书情节的传奇性、曲折性,与人的这种心理机制的趋向性基本一致。它吸引着人的注意力,把人的思维活动一步步地推向高潮,使之进入最佳运动状态。

说书艺人善于根据书情书理的变化发展,安排不同类型的扣子。诸如连环扣、鸳鸯扣、阴阳扣、风火扣、子母扣、人情扣等,变化无穷而各显其妙。大扣子可以贯穿全书,小扣子俯拾即是。金戈铁马的史书也好,烟粉灵怪的记书也罢,发迹变泰、侠义公案,各类大书,莫不如此。故而民间有“看戏看轴,听书听扣”的说法,艺人亦有“能不能吃上饭,就看会不会做下回分解”的经验之谈。

传统大书,一说经年累月,听众始终不散,其奥妙也在这里。扬州评话《武松》洋洋80万言,说书人以武松的活动、行踪为线索,在这条主干上层层设扣,逢枝开花,遇路转弯,演出了无数惊险曲折的故事:“武松为寻胞兄,别了柴进、宋江,赶奔阳谷县,倒也寻常,偏途经景阳冈,酒醉遇虎,险遭不测。在阳谷县武松访着了哥哥,手足团聚本是幸事,不料嫂嫂不贤,又引出无限风波,始有“杀嫂祭兄”、“斗杀西门庆”等复仇之举。中经陈洪周旋,免了死罪。判配孟州途中,又生出个“十字坡打店”一节,就中交代了鲁智深、杨志双夺二龙山的隐线。到得孟州,结拜了施恩,于是又有“大闹快活林”、“醉打蒋门神”的好戏。

蒋忠为寻报复,买嘱张都监设计栽陷武松。州衙堂上大刑满贯,险些要了武松性命。亏得施恩重金买得了康文辩罪,才又化险为夷,二次起解。武松堂堂英雄,岂肯善罢甘休?此已伏下火种;偏是蒋忠手毒,继续追杀武松,犹如火上浇油。这才又引出了“大闹飞云浦”、“血溅鸳鸯楼”、“亡命十字坡”以及斗杀飞蜈蚣、吊打白虎山、入宝珠寺、取二龙山、七雄聚义等无穷关目,波澜起伏、动人心魄。听众在层层相因的艺术悬念之中,急切地关注着武松命运的变化。随着一个悬念的解除,听众的注意力又被系向另一个悬念;直至究出个水落石出方得罢休。足见艺术悬念在大书创作中举足轻重的作用。

但是,强调大书情节的曲折性、传奇性,并不是说情节愈奇愈好,愈险愈吸引人。

艺术悬念的魅力,不在于悬念本身险怪奇绝到何种程度,而在于悬念中蕴涵着生活本身的内在逻辑。因为,悬念本身不一定能构成审美意象,新奇感也并不就是美感。只有当悬念成为显现客观事物内在规律的链环时,悬念才可能真正调动起人们的审美兴趣。而任何新奇的事物,也只有在逐步地显露了它合乎规律性的内涵以后,新奇感才会变成美感。评话《武松》满书尽是扣,果中有因,因中有果,事出意外,而又情在理中。它扣在情上,扣在理上,是实扣而不是虚扣,所以,才能产生那么强的艺术效果。

评书的情节铺叙是曲折的,而评书的叙述主线却一定是要连贯的。因为,听觉艺术要求“一次过”。过多的回叙、倒叙,都会给听众的思维造成阻滞、混乱和模糊。即使是并行的情节,也只能是“花开两朵,各表一枝”,决不能交叉叙述,弄得书路不清。

那么,曲折性与连贯性又如何统一呢?这就涉及大书情节结构上的又一特点:巧合。

“无巧不成书。”巧合,是说书结构情节时常用的手法。它将无数交缠不清的线索加以梳理,择其关系最密者加以剪辑排列,从而,使情节既具尖锐性、丰富性,又具整一性、连贯性。巧合并不是无中生有,更不是牵强附会。它是必然中之偶然,是共性中的个性。

宋朝话本《错斩崔宁》(《十五贯》)的情节,几乎全部是用巧合方式构成的:

刘贵得了岳父的十五贯铜钱,准备回家去做生意,这是必然的事;走到中途被朋友拉去喝酒,则属偶然。陈二姐听信丈夫“卖她换钱”的戏言,出门逃走是必然的;贩丝少年崔宁讨了账回家也是必然的,但二人不期而遇,同路同行,且崔宁也带有十五赏钱,却是巧合。刘贵被偷儿杀了,崔宁与陈二姐蒙冤被处死。

刘贵的大娘子王氏随家仆回娘家,是必然的事;而半路遇静山大王掳去山寨成亲,乃是巧合。静山大王又正是杀害王氏前夫刘贵的元凶,就更是巧合。最后,王氏出首告发了真凶,冤案大白。巧合的情节有时比一般的自然性情节更具吸引力,因为它排除了散漫与芜杂,大大加快了情节进展的自然节奏,从而使现象的各部分格外明晰,矛盾冲突愈形尖锐。而且,巧合所带来的“意外”之趣,更能增添书情的曲折,强化听众的兴味。就像不能没有扣子一样,评书也不能没有“巧合”。

四、人物性格的奇与真

评书艺术在塑造艺术形象时,注重人物性格奇与真的统一。

评书亦称为“传奇”。传奇,不仅指情节故事的险奇不凡,更是指人物性格的超群出众。大书中的人物,或是大奸大恶,或是至慈至善,或是智勇绝伦,或是忠义无双。秋风五丈原,诸葛丞相禳星求寿,带病巡营,鞠躬尽瘁,死而后已,这忠被写到了极处;关羽秉烛达旦,过五关,斩六将,千里寻兄,这义亦写到了极处;武松精拳毙虎,醉打蒋忠,夜奔都监府,一气斩杀19条人命,这勇、这狠都写到了极处;江州城劫法场,李逵赤条条从酒楼上跳下,抡起板斧排头砍去,直把晁盖等人引到了江边绝路上,这蛮憨莽撞亦写到了极处。大书塑造人物的这种方法,深刻地表现了说唱文学的特点。

要想使书中的人物给听众留下鲜明深刻的印象,必然要深入地挖掘出人物的至情至性,抓住最能显示其个性本质、精神特征的言与行,加以集中、强调,甚至夸饰,使人物之间的对比、反差十分突出。这样,听众虽然不能见其形,却能思其神。形象与性格的联系愈紧密,愈带传奇色彩,形象给听众的印象便会愈生动,愈久远。再者,大书多取材于民间口头传说,若非奇人异事,便不会众口流传,因此,形象的基因中便已先有了传奇的种子;同时加上历代艺人的加工提炼,甚至有的是经由作家再创作之后又回到民间的,故而愈传愈奇。

但是,这种奇,不是古怪荒唐之奇,而是形象个性表现的集中与升华。因而,它不但奇,而且真。真是奇的生命,奇是真的典型性表现。尽管说书艺人对书中的人物各有褒贬,情感寄托也自有侧重,但是,他们却并不随意摆弄书中角色;而且,正因为他们看人看得透,爱之既深,恨之既切,所以,他们能把人物外在的活动表现与内在的心理流程,毕露无遗地陈于书中,使听众能从各个不同的侧面去把握人物。还是以评话《武松》为例:

康文在都监府舌辩滔滔,全场紧逼,彻底戳穿了“栽赃冤盗”的骗局,使张都监由原告变成了被告。堂堂三品大员竟被小小站堂书办摆布得动弹不得,康文的辩才确实是奇!而这奇雄的辩才从何而来?天生的会说话么?哪有那么容易!原来康文得了三千两银子,说服了州官陈君谋,准备第二天同去都监府辩罪。晚上,康文躺在床上就想开了章程:如何开口,如何答对,如何应变,如何稳住对方,如何反守为攻,什么时候亮底……先想了个荒坯。然后,又对每一个细节加以仔细推敲斟酌,反复修削整理,直到所有的材料都烂熟于心。最后,再翻过来调过去硬是把全过程整整想了七遍,琢磨得一点疤痕瑕疵都没有了才放心。此时,太阳已经老高了。康文整整想了一夜!无怪乎康文自己都叹息不已:“起见银钱到手非容易,用尽方知来处难啊!旁人不晓得,见我康文嘴动动,三千两就到腰了;我这个钱,可真不容易到手啊,我是搜索枯肠,在被窝肚里想了一夜。自己想想这么大年纪,自己也有点舍不得自己了。

这是一段相当精彩的内心独白,又是一段十分巧妙的评点。经这一铺垫,那辩罪的激战场面才真正令人可信。所以,在评书人物塑造中,性格的“奇”与“真”是不可分离的。离开了“奇”,“真”会变得毫无生气而失去其真;离开了“真”,“奇”则会变得空洞无物而失去其美。

不过,评书中人物性格的“奇”与“真”,并不是指个性在某一侧面的集中和强调。

人物性格尽管有多种表现,但它总归统一在一个形象实体中。评书艺术,从来不简单化地图解人物,而是按照现实生活的丰富性和真实性,赋予人物个性以多侧面的表现。康文出头为英雄武松辩罪,似属正义之举,但若不是三千两纹银到手,他也不会用才;而且为保万无一失,他居然偷拆公文,提前请赏,看来他亦是重钱之辈。不过,康文之重钱同康武之贪财又不一样。康文懂得适可而止,还守着场面上的规矩,所以,他总有进财之路;康武贪得无厌,不顾情理,一瓶米汤也要讹人五两银子,故而弄不到大财。康文做事老到、深谋远虑,为保起解安全,他亲自上下打点,熬更守夜,连夜行文,甚至连长解的公文包裹、川资、饭食和水火棍都一一点过,可谓精细之至。可他到底没防着蒋忠的暗算,更没料到武松会杀回孟州报仇。直至看到武松留言未累及自己,才长嘘一口气。康文到底是公门中人,不是英雄。更有趣的是,康文可以玩张都监于股掌之上,可回到家里,看到老婆连动都不敢动一下,奇极!也真极!这就是一个完整的康文,一个奇而又真的康文!评书在人物塑造方面的这种功力,确实是不能等闲视之的。

五、语言风格的庄与谐

评书语言善于寓庄于谐。

评书演员只是一人,生、旦、净、末、丑,老虎、狮子、狗,就靠一张嘴来表现,要想稳住听众是很不容易的。当然,书情书理的通达,情节的曲折多变,人物的鲜明活跃,是大书吸引听众的主要前提与基础。但是,如果老是剑拔弩张,即令情节再曲折惊险,听众也是难得久坐的。所以,大书笔法一般都诙谐俏皮,妙趣横生,此即书中“务头”。

“务头”是说唱中的通用术语,这儿指的是书中精警动人之处,有点类似相声中的“包袱”。书中“务头”,不只是富有谐趣的笑料,而是蕴涵深刻的警语。

它给故事提供了最佳的表现环境,给听众带来了最惬意的审美气氛。评书没有“务头”,就如龙之无睛,活不起来。所以,艺人常说“噱是书中宝”。试看我在现代评书《马老二送礼》中学用的两段“务头”:

故事发生在春节之前,腊月二十七晚上。天刚一擦黑儿,山峰公社山腰大队山根生产队就把全体社员召集起来开大会,讨论如何上缴“人情税”。

什么叫“人情税”呀?

这个概念一般学问浅的解释不了,因为党政文件里不写,领导讲话里不说,古今中外的词典、辞源、辞海里也通通没有。能解释这个词儿的目前全中国就发现我这么一个!请大家听清了,记住喽:这上缴“人情税”的意思,简单说就两个字——送礼。

不少同志都笑了。笑那意思我也明白——在座的差不多百分之三十收过礼,百分之七十送过礼,所以对送礼这事儿百分之百的清楚,用不着我把它说得那么复杂!