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人生的道路上,我也是一样的行色匆匆。装作日理万机的样子,以为自己的事很神圣很重要。以前那位开音像店的朋友戴着墨镜从广州回来,他没有兴致和我谈海菲兹,他说谁?谁是那个海菲兹。他大笑着将脚搁在茶几上。他的样子让我很厌恶,只有海菲兹的音乐没有停,这时候,朋友轻轻将头埋在茶几上,抬起头时,我看到了他脸上水的光芒在这个初夏一闪一闪。
我才知道他从来没有离开过海菲兹。一位北边的朋友也送了我一些CD,她说你听听吧,音乐是没有国界的。她说这话是在某一天一个很闷热的晚上,话音刚落,一场属于江南的雷雨就开始飘落,隐隐夹杂着雷声。我轻声告诉朋友,一九八七年也下过一场很大的雨,雨声中海菲兹离开了人世。
他留下来的音乐,让我并不精彩的人生,精彩了许多。
天堂的颜色
伊朗电影总是这样,剖开简单故事的外壳你会发现深沉的内涵。伊朗电影在世界电影中的地位在一大批伊朗电影人的努力下,正一步步走向高峰。
比如阿巴斯,比如贾法·潘那希,比如马基德·马基迪。
伊朗电影素以关注小人物的生存感受着称,马基德·马基迪可以说是典型代表。在《天堂的孩子》里,他用小兄妹如何解决共用一双鞋子的问题来展开故事,这部片子受人喜爱并夺得欧洲多个大奖的原因不仅仅在于导演手法的细腻、节奏的舒缓流畅等,而在于当像我们这样的成人观众观看这样的影片时,自然而然地涌起对那些纯真孩童的怜爱。同样的,他在《天堂的颜色》中,仍然将触角伸向了儿童。双目失明的小男孩穆罕默德在盲童学校的门口等待来接他回家过暑假的父亲,可是父亲却迟到了,他哭着拉着父亲的手说:
“我还以为你不要我了……”而此时,因为背负孩子失明、妻子早逝等太多的苦痛,做父亲的真的不愿再要他了。在他准备迎娶新的妻子以前,最重要的一件事就是摆脱儿子小穆罕默德这个累赘。终于有一天,父亲把小穆罕默德交给一个泥土匠当学徒。此后的日子,奶奶到处寻找他,妹妹为之悲痛万分。
父亲的心开始软了,但是小穆罕默德能回到自己温暖的家吗?
《天堂的颜色》是一部风格简洁、细腻,内涵深刻而且手法优美的影片。
导演细腻地进入盲童的心理世界,以大量的特写镜头、细节影像展现小主人公对这个世界的发现与感受。他根据声音帮助一只受伤的小鸟回到巢穴中;他用双手感受流动的风、触摸清凉的水。在小穆罕默德的心里,世界是美丽多彩的。就是这样一个感情丰富而富于幻想的孩子,父亲竟要抛弃他。在我们为之感到失望的同时,却又同时感到,导演挖掘出来的,其实是人性之中最本真的东西。我们已经很难评判是父亲错了还是这个社会错了或者是小主人公自己的生理原因造成的错误。正是在这样的情况下,才引起了观众的强烈共鸣,原因最简单不过了,因为观众本身就能设身处地地体会那种人性之中按常理就会爆发出的不很美丽的东西。
影片还特别表现了穆罕默德对啄木鸟、海鸥等的鸣叫声的高度注意,其中他聚精会神地倾听啄木鸟发出的声音这个镜头在影片中多次重复出现。对于一个孩子而言,失明的打击和不幸,以及造成的心灵创伤,自己的体会或许不会很深。至于小穆罕默德凭借自己的双手和耳朵,在心中绘出了鸟语花香的图画,那是一种潜意识里就会发生的东西。这样的情节让我想起了一篇怎么也不能忘记的小说《没有语言的生活》,作者东西关注的仍然是普通小人物的命运和追求,我记得那时候我手捧杂志陷入沉思久久没有回过神来。
而现在《天堂的颜色》再一次用另一种艺术方式让我多了深层次的人生感悟。
导演马基德童年时曾经当过伊朗儿童剧院的演员,这对他的影响很深。
他一直都以为儿童的语言是通向成人世界的一座桥梁,成人世界里最复杂和晦涩的问题,儿童都能用最简单的话说出来。在《天堂的颜色》影片刚开始时,银幕上有这样一行字:你既看得见,又看不见。也许每一个人都会对自己熟视的东西渐渐失去兴趣并且变得麻木,这样的时候,我们任何一个成人的心灵世界,已经很难和儿童甚至盲童相比。只有天堂的颜色,才有着无法比拟的美丽,比如流动的风和沙,以及一两声由远及近的鸟鸣。
一个时代的终结
一只忧伤的甲壳虫在冬天来临之前,离开了喧嚣的尘世。陪伴在他身边的是他亲密的朋友和妻儿们,他们看着他忧郁的眼神一点一点地黯淡,然后,他们站起来为他点亮蜡烛,照亮天堂之路。
一只忧伤的甲壳虫离开尘世,宣告着一个梦想与时代的结束。在遥远的中国的一座小城,一座普通的房子里,有一个寂寞的人拉开窗帘,然后他蹲下身子打开了音响,用一个下午的时间,用一个下午的音乐,用一下下午的沉甸甸的心情,向忧伤的甲壳虫——乔治·哈里森致敬。
一九六二年,十九岁的英国男孩哈里森和约翰·列侬、保罗·麦卡锡、林戈·斯塔尔组成的“甲壳虫乐队”推出第一首独唱歌曲《确实爱我》,从此四个不知天高地厚的年轻人真正走上了坦荡的星路。这让我想到了我的十九岁,那是一九八九年春天,没有美术细胞没有文学细胞更没有音乐细胞的我穿着军装来到了部队。一九六四年甲壳虫杀到美国,引起的轰动连美国本土的“猫王”也相形见绌。一九六五年甲壳虫因对英国财政和国家形象的巨大贡献而获得英国女王伊丽莎白二世颁发的“不列颠帝国勋章”。在哈里森获得这枚勋章的那个岁数,我卸下了领章帽徽回到了家乡那座叫丹桂房的村庄。哈里森成名的时候,我还没有来到这个世界,我的父亲作为一个毛头小伙在丹桂房务农,他不懂音乐,但他扛起锄头走向田间的时候,嘴里会哼东方红太阳升……
“甲壳虫乐队”这支在音乐和文化史上最有影响力的摇滚乐队,自一九七〇年发行最后一套唱片《顺其自然》后,成员就循着这歌声“顺其自然”地各奔东西,然而他们的歌声至今仍然在歌迷们心中回荡。去年春天的某个晚上,王府井大饭店的阳光俱乐部里也响起了甲壳虫的旋律,郑钧、小柯、清醒、眼镜蛇等中国音乐人演唱甲壳虫的经典歌曲,来庆祝《黄色潜水艇》这张多年以来中国引进的第一张正版“甲壳虫”的发行。
熟悉的旋律告诉我们,哈里森是一个怀旧的人。有媒体报道,哈里森曾经选择在利物浦一条河中的一艘漆成艳黄色的潜水艇里,和甲壳虫乐队成员保尔·麦卡尼、赖英戈·斯塔尔一起登台表演。这是这支着名的乐队解散三十年来三人一起正式公开亮相。选择此种方式亮相是因为当年他们的代表歌曲之一就是为动画片《黄色潜水艇》配的插曲,当然那已经是两年前的事了。两年以后五十八岁的哈里森被诊断出患了脑癌,在这之前的一九九七年和一九九八年哈里森曾做过咽喉癌的治疗,一九九九年,又差点被闯入他家中的匪徒用刀扎死,多亏他的妻子用拨火棍打中匪徒的头才把哈里森救下。
也许哈里森停留这个尘世的时间注定不会太久,二〇〇一年十一月二十九日,他安静地离开人间。这个安静的男人,这个忧郁的男人,这个长发飘飘的男人,人生中有许多的不如意。除了音乐人,他更像一个诗人,他总是被美丽的诗性包围着,他何不来到中国的某一个宁静的湖弄一叶扁舟呢?
一九八〇年,“甲壳虫”另一成员列侬在公寓外被患有精神病的歌迷马克·戴维枪杀。二十一年后,哈里森追随列侬去了天堂。哈里森以“安静”着称,他为乐队创作了《不要打扰我》,并成为他的“代言歌曲”。哈里森是一个遁世的人,是追踪“披头士”的歌迷最难追踪的对象,他的死使他的传奇更加寂寞。现在,只剩下另外两只悲伤的甲壳虫。让活着的甲壳虫以及活着的我们,向他深深致敬,并且,不要打扰他。
“披头士”曾经开创了一个时代,这个伟大的时代已经终结,一个伟大的时代随风飘逝。留下的是可以陪伴我们一生的、无边无际的音乐。哈里森的声音不会消亡,天籁传来的音乐中,我们都是一只只忧伤的甲壳虫。哈里森,借用你的歌名作为文章的结尾吧——《我愿握住你的手》。
繁华中的寂寞繁花
一本精致的书放在我的案头,我喜欢看封面上那艳红的莲花寂寞地开放,半张男人的脸隐在花的后面,另半张藏到了封面勒口的地方去了。勒口上的简介告诉我们,这是一个爱美的男人,并且获过许多诸如“最佳服装设计”的奖项。罗列这些奖项毫无意义,因为对于作者叶锦添来说,以后的日子和以前的日子一样,将会获得更多的国际大奖。
说句老实话,读了这本书里的内容并不可能让我获取什么。一长串的作品年表以后,是林怀民、田壮壮、李安、蔡明亮、李小红和吴兴国这些名人作的序,那么多名人为他捧场,尤其是蔡明亮把序写成了诗歌,让人觉得叶锦添接触的除了名人还是名人。如果用一句较土的话来表述,那么叶锦添是一个会做衣服的人,或者说是优秀的裁缝。他给周迅、章子怡都做过衣服,并且还因为做衣服得了奥斯卡奖。这是一个喜欢女人的男人。其实每一个男人骨子里都喜欢女人,但他表现得一点也不含蓄,那么我们可以说,叶锦添是一个爱美的男人。这个喜欢蓄着胡须、一年四季戴着帽子的普通男人,用稍稍有些阴郁的眼神站在封面上看着我们每一个读者。但是我的脑海里浮现的却是一大片橘林,穿着大红乡袄的秀禾出现了,接着是一群女人缓缓走入橘林。无论是大太太的精致盘扣、嫣红的蕾丝露背旗袍、宛晴的嫩黄小袄,让我们感到的,都是一个爱美男人带给我们的惊艳。书中出现了太多的图片,以至于这本七个多印张的书,字数却只有六万。但是我仍然喜欢着这本叫作《繁花》的书,甚至在我的一篇小说里,虚构了一种叫作“繁花”的女士烟。
这本书就算什么也不能带给我,但是至少能给我带来一种愉悦的心情,在我一次次坐在阳台上翻开这本书的时候。
王祖贤一头黑发,倚在一棵歪脖子树上,树枝上挂满了红黄的叶,加上在我的一篇小说里,虚构了一种叫作“繁花”的女士烟。这本书就算什么也不能带给我,但是至少能给我带来一种愉悦的心情,在我一次次坐在阳台上翻开这本书的时候。
王祖贤幽怨的神情,很有秋风落叶的味道。然后,周迅是一个精灵,归亚蕾华贵且有气度,章子怡则流露出冷冷的美。叶锦添用一颗爱美的心打扮着一个又一个的女人,接着才是他的文字,他的文字并不很好,我相信有些篇章我也能写得出来,但是他的文字里却有了理性与诗性的双重表现,比如“黑夜是白日的影子”。写下这句话的时候,他是一个诗人。在一篇叫作《追忆母亲》的文章中,他说“母亲去世那一天,我没有哭……”其实他哭了,他写下这样的文字,说明他已经哭了,只是无泪,无泪而已。
我想起我的一位朋友,是电影《西施眼》的服装设计,他的名字叫曾文勇。
他辞去了工作,跟着一个剧组来到南方的城市。回北京的时候给我留下电话,一定要让我去北京找他。他也是一个爱美的男人,为电影里女主人公找服装找了一百多套,才找到一套令他自己满意的。为什么爱美的一定要是女人,爱美的男人更让我感动。《繁花》封面上的硕大莲花,告诉我艳丽人生之中深藏的忧郁。据说叶锦添还写过小说,但在我的眼里他不会是一个优秀的作家,他是一个优秀的美术设计师。图片中有高楼、美女、汽车,这些现代繁华的意象里,是一朵寂寞繁花在静默之中的开放。
风中的慢板
《花雨纷披老字号》像一场花雨一夜,突然纷纷扬扬洒下来,落满了大大小小的书店。封面上有国画洒金的效果,让我感觉到沉甸甸的厚实。秋天来临的时候,我开始阅读这本老字号地图。喜欢作者徐城北的名字,是因为有一段时间,我经常出没在我蜗居的小城的城北地带。知道徐城北写过《梅兰芳三部曲》和《老北京三部曲》,又在这本书的封底看到作者这样说,他还要写《新老字号》和《永远的老字号》,那么,又将是另一个三部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