6
周波的家人依然不喜欢程乔,他们在意她的过去,心里总有一个疙瘩,认为这个儿媳是高攀了他们家。说的次数多了,周波的心理也有了一些变化。人本来就是这样,如果你的意念很坚定,再大的风吹草动都不会受到影响,估计那时他对一些事情有了醒悟。因为工作的关系,他接触的人愈来愈多,视野逐渐开阔起来,他开始发现程乔并不是他脑中的那个人。曾经程乔的文艺气息令他如获珍宝,他看过她写在市报上的一篇小文章,很忧伤的小女人情怀,应该是万均刚离开时那阵写的,他觉得写得很美,他自己是绝对写不出来的,于是他在心里将程乔放在一个很高的位置。而婚后,程乔不写了,变成了跟别的已婚妇女一样,说话的主题离不开婆婆、儿子、老公,还有购物,开始在他面前议论东家长西家短。父母的话他便听了些进去,甚至偶尔也会幻想如果找了别的女孩子,那应该跟父母嘴里说得一样,要比现在好许多,办事都容易许多。
因为长期融不进周家,未能心宽体胖的程乔在生育后身材没有走样,像个女孩子。她对周波失望了,没来由地经常想起万均来,想起万均对她的好,一想起他心便会隐隐地痛。在她习惯了外人羡慕眼光的同时,自己却感觉并不是很好。周波对她完全没了以前的呵护,她郁郁寡欢。
7
她和周波离婚的时候已是身患癌症的病人。舌癌,为什么会得如此奇怪的病?难道是她的心情多年没有开朗过?也许是,也许不是。她一个人搬回了老屋,老屋早已无人住,她和姐姐结婚后,妈妈也有了新家,那是一栋没有生气的平房,阳光被四周的高楼遮得透不进来。她在那里度过了自己一生中最后的光阴,静静地等待死神来拉她的手去见万均,也许是万均在天上思念她,所以想带走她。每天,她的妈妈送她一些食物。在病中,她将自己的故事写了出来,让妈妈在她走后寄给杂志社。
在她离去后,许多人责怪周波太无情,而周波跪在程乔的墓前大哭:“是你自己要离婚,是你自己要和那个男人好,现在全成了我的过错。”原来,程乔在婚后有过一次外遇,正是这场外遇令他们离婚。但是,周波还是会受到良心的责备,程乔是一个人孤零零地在老屋离去的,那情景该是怎样的凄凉。以后,他一想起程乔便会心疼,或许随着时间的流逝,会一点点地褪去。
尖下巴的女人命薄,非福相,这是老人说的。
婚祸
文/ 徐嫱
徐嫱
笔名破晓,1994年出生的摩羯。一直悠闲地过着别人口中累死累活的寒窗苦读生活,以赤裸裸的懒惰占用了别人口中的自觉与勤奋诸词。在写了众多积极向上的考场作文之后,终于在大一决定开始尝试自己真正想做的事——写文,才发现“做自己想做的事”,注定是一段古今多少事,一把辛酸泪的旅程。但还好,总算鼓足勇气上路了。第十四届全国新概念作文大赛二等奖获得者。
我和尉迟在南京游玩的时候,顶着下午一两点的艳阳找了家小有名气的泰国餐厅落脚。此时已经没有多少客人了,邻桌坐着一对讨论婚礼事宜的小情侣。女方大概是思想新潮的都市白领,直言结婚摆宴是一件费心费力还费钱的中国模式毒瘤,远不如请一小撮较熟的亲朋好友吃顿饭宣布一下来得实在,还列举了某一男性朋友在新婚当日被伴娘们玩得晕头转向的可怜光景。
“简直就是费劲给别人看了场表演,动作、走位、台词都要战战兢兢地记牢,生怕出了差错。”她这样总结。
男方留洋归来,对场面还挺在乎,但又不好直接驳了心上人的面子,只说来场西洋教堂式的婚礼其实也不错。
谁知刚刚还高举旗帜反对铺张的女人立刻两眼放光,深以为浪漫,一脸向往。坐在我对面的尉迟自然也听得清清楚楚,于是在乡村养成的随时插嘴的老毛病又犯了,轻哼一句:“若真是简约主义也就罢了,不过就是跟着金发碧眼的洋人们混了几年,怎么就把老祖宗的东西埋汰得一无是处了。”
可显然这一习惯在大城市里并不受欢迎,女人当即就甩来了一记眼刀。
尉迟摸摸鼻子,不以为然,反而露出一脸无害的笑容,腆着脸凑上去搭话:“两位郎才女貌真是好般配,我这人说话就是忍不住地尖酸,你们千万别和我计较。作为赔罪,我给你们讲一个故事吧。”说完还一个劲地向我使眼色。
我只好无奈地笑笑,帮腔道:“尉迟这人没有其他的本事,讲故事的水平倒是一流,一肚子稀奇古怪的听闻。现在外头烈日当空,两位若是不赶时间,不妨就坐这儿听他胡掰几段,全当消遣。”
许是尉迟不寻常的举动引起了他们的兴趣,二人点了点头,邀我们坐近了些。“哈……”尉迟得了允许,一开口连眉毛都扬了起来,“你们刚刚说到婚礼,我就来个关于中国传统婚礼的故事。三书六礼现在都不流行了,实施起来也困难,如今保留下来的也就你刚刚说的讨喜啊、敬长辈啊等环节。其实啊,那些什么999元的红包都不能算个什么事儿,真正的好彩头都在老祖宗的其他安排里呢,这可有不少门道。
“约莫二十年前,我二叔结婚,叫我去做喜童。喜童和花童可不一样,不仅结婚当天要全程跟着,新婚前夜还得要在喜床上打一趟滚,名为‘压床’,就为了祝愿新郎新娘能早生贵子,合家幸福。农村那边讲究多,那一趟婚礼真把我给累坏了。可更坏的是,新婚当日竟出了大差错。”
“什么大差错?我就说这些繁文缛节整得人头大,完全不能感受结婚的快乐嘛!”女人见缝插针地表达着自己的抱怨。
尉迟挥挥手,示意她别打岔。他讲故事的时候,习惯性地随着情节节奏调整面部表情,此时他眉头开始拉近,两颊的腮肉绷得紧紧的,一句废话都不肯多说,看来是要到关键情节了。
“我二婶是城里人,她的亲戚很多都已经不知道传统的讲究了,只是为了敷衍二叔一家,心里并不多在意。坏就坏在这,你要么不做,要做就得做足,缺斤少两的事儿最容易惹上麻烦,当时的麻烦就出在八宝果上。”
“八宝果是什么?”女人又忍不住问道。“大米、小麦、红枣、桂圆、莲子、枸杞、百合和薏米仁,有的地方是提前将八宝果撒在婚床上,在我们那则是习惯撒在喜路上。”“所以出了什么事?”女人总是管不住自己的嘴,我对她翻了一个大大的白眼,哪有这样听故事的。
尉迟倒不在意,思绪仿佛都凝聚在了回忆上。“你们听说过鬼饭吗?”他突然问了个不相关的问题,也不等人回答,就自顾自继续说下去,“鬼饭就是祭鬼的饭,每碗只许盛一勺,无论多少都不得再添,并插上三根筷子作烧香。据说供上这样的饭,阴间的鬼魂就能吃到饭的精气。古时候有人诱鬼、养鬼,都会用到这个法子,它可算得上一门学问。
“而那一天,桶里的八宝果每种都只用了一勺,且当它们撒尽的时候,桶底赫然出现了三根交错的木筷,惊得我二姑婆当即就一屁股坐到了地上。”
“不是说要作烧香才有效吗,胡乱摆的也会出事?”故事到了诡异的地方,女人反而说不出话来,这次是男人提出了疑问。
尉迟点头:“更糟糕。摆好的筷子说明是上供,只会有特定的鬼魂来食取,而交错掩埋的三根筷子,则是古老的咒术,会产生聚鬼的效果,尤其容易招来厉鬼。果然,成婚不出一星期,我二婶就遭遇了鬼压床。”
“这我知道,科学已经证明只是觉醒后大脑迟于知觉反应,神经系统短暂性麻痹而已,只要给予一定的外界刺激或者干脆多等待一会儿,就能恢复正常的。”男人一副言之凿凿的神情。
尉迟并不理会。“一星期后,二婶就变得精神恍惚,经常夜不成寐,连吃安眠药都没有用。又过了一星期,她就像变了个人似的,举止言行都叫我二叔觉得怪异,似乎不再是同一个人,不过二叔以为只是结婚后暴露了某些真实面,也不上心。然而一个月后,一日两人正欲行房,二婶突然发出一种凄厉的叫声,一个大力就将二叔推下床去。
“这种时好时坏的现象叫人无奈,他们只好将事情告诉了家长。姑婆惶恐不已,但二婶娘家却不以为意,只说要不出去度个蜜月,也许就能好了。
“谁料汽车还没开出村子,二婶陡然发作,张牙舞爪地拒绝出村。她的力气大得出奇,二叔竟然拉不住她,眼睁睁地看她跳下了车,然后就地滚了几圈晕厥了过去。“这事闹大发了,二叔也不敢和岳父岳母说,只能向姑婆求助。姑婆抹着眼泪,只说是那八宝果惹的祸。阿公抽了一大袋旱烟,最终决定去后山上一座小庙里找百济和尚试试。
“这百济和尚,谁也不知道他活了多少岁,平日里总是疯疯癫癫的,喜欢搞迷信糊弄人,真真假假也说不清楚。好在乡里人都热心,有事没事也接济他一顿,和尚就一直在后山住得平安。二叔也权作把死马当活马医。
“百济和尚一来,疯话就止不住地往外涌,说是村子里有一位没结婚就守寡的女鬼,可怜可怜。
“姑婆算是琢磨出点味道来了,就问大师自己这儿媳妇是不是被鬼附身了。“大师说话颠三倒四,说什么女鬼可怜,一辈子等不来自己的八宝饭,本只想在二叔二婶结婚那天沾沾光,可谁知被错乱的筷子摄了去,不得不跟着二叔过了。又说二婶心肠狠,不肯将雨露恩泽分摊一些,受了嫉妒,难怪祸事不断。
“突然阿公一拍大腿,说是想起一桩往事,他也是从自己祖母那听来的。彼时还是晚清,祖母有一位发小,长得那叫一个水灵剔透,村子里没成亲的小伙子都想着她。可这小姑娘偏偏被自己那酒鬼父亲许到了县太爷府里做小妾。后来县太爷突发恶疾,很快就过世了,府里的主母怎么肯再要一个小狐狸精来,编了句命中灾星克夫克子就把这门亲事断了。起初小姑娘倒挺开心,以为可以和心仪的情郎双宿双栖,谁料两人幽会之际被村里出了名的大嘴婆撞见,从此风言风语不断,那话头都难听得很。情郎为了避嫌,很快娶了别人家的女孩。姑娘一时想不开,就寻了棵歪脖树去了。
“百济和尚一听,哈哈大笑,口中直说有救有救。“当晚,和尚重新布置了婚床,换上新的白色床罩,照例叫我在上面翻滚一遭。
隔天艳阳高照,浇了人一身热汗。也不知和尚从哪里搞来一把精黑的大伞,让我忍痛在掌心割开一道小口子,滴了几滴新鲜的童子血在伞里侧,然后唤我二叔撑开。大伞从二婶身上掠过,似乎是要招走什么,再由二叔举着出门。他身旁空出一人位,还微微向那边倾斜着伞面,一副对透明人照顾有加的样子。
“通过百济和尚的指引,二叔撑着伞来到村北一棵古树下,亲自铲了土将伞掩埋。等他回到家的时候,二婶已经醒了过来,姑婆正坐在一旁唏嘘。
“和尚见事情已经解决,大咧咧地坐下来讨要晚饭作为酬劳。阿公不敢怠慢,还想拿出些钱财。和尚摆摆手,说你们办一次婚事不容易,现在还欠着款呢,就不要再客气了。重要的是赶紧把床单换回红色那套,赶明儿叫你儿子再用红伞把新娘迎进门一回,才能永绝后患。”
故事到了这里算是结束了,男人紧揪着眉头,嘴里无意识地念叨:“这事是真的假的?”
尉迟嘿嘿一笑,摊开自己的左手,掌心一道浅浅的伤痕:“你们看,这疤至今还没褪呢。”
女人看了不禁打了一个寒噤,突然起身没好气地说:“你这给我们讲的什么故事呢,存心吓唬人是吧,怎么有你这么恶劣的人?”
尉迟还是一脸古灵精怪的笑,目送两人逃也似的离去。我白了他一眼,打趣道:“我怎么不知道你这两个星期前在我家削苹果划下的伤疤还有如此有趣的经历啊,都说这童子尿辟邪,还真没听说过童子血也这么有用。”他嘿嘿一笑,搔了搔后脑勺:“你还真别不信。其实这故事还有后续。我二叔原是不知道姑婆阿公借钱给他们办喜事的,这下经和尚点破,不由得心里发热,一眨不眨地看着自己的父亲。“阿公赧然一笑,只说没借多少,就为了喜事能风风光光的,儿子有了面子,儿媳也能舒心。亲家养女儿不容易,还是从城里嫁到我们乡下来,不能委屈了,咱这也是给人父母一个交代。”
我顺着他的话头感慨:“也是,结婚并不只是两个人的事,父母含辛茹苦大半辈子,朋友们操心操力送上祝福,怎么说也得给他们一个回馈。累些有什么关系,一辈子也就这么一次,只是图个乐呵开心。就着老祖宗的规矩走下来,以后也能得个庇佑,圆圆满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