书城文化文化视野下的近代中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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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28章 挣脱身心束缚,努力创造价值——20世纪初叶知识分子的价值实现观探析(1)

武吉庆

20世纪初叶,内乱频仍,外患不息,政治混乱,经济萧条,社会无序,个人命运难以把握。恶劣的现实环境和消极的“知命主义”是束缚人们身心的两道枷锁,严重制约着个人价值的实现。当时的一些知识分子,既受中国传统的刚健不息思想影响,又经近代西方注重自我观念的洗礼,他们主张不为环境所屈,不受命运拘牵,以一种乐观进取的态度,积极作为,努力创造。这样的一种价值实现观,对于引导国民更新价值观念,重塑精神世界,超拔自我,复兴国家,有着十分深远的意义。

一、人的价值实现有赖于抗争

长期以来,“知命主义”或曰宿命论锢蔽着国人的精神世界,以致其安于现状,不思进取,久而久之,生活日趋贫乏,价值渐次失落,而二十世纪初叶,国人所面临的生存环境每况愈下。在此情况下,如果人们安于现状,停止抗争,个人价值就无从实现,国家民族就永无希望。有鉴于此,当时的一些知识分子强调,要想成为一个真正具有价值的人,既不能坐等命运的改善,更不能听凭环境的挤压,而应愈挫愈奋,完善自我。只有通过改变命运和境遇的不懈努力,才能使个人价值得以实现和提升。无论是激进的新文化派知识分子,还是温和的文化保守派知识分子,都在不同程度上强调了抗争和奋斗的重要性。

梁启超在其所作的《孔子》中批评了孔子的“知命主义”,希望藉此唤起国人的进取意识,不要一味顺应,而应积极改变。他认为,孔子太过信奉“自然法”,相信“天行力”是绝对不可抗拒的,不是鼓励人们矫正、驾驭和征服自然,而是引导人们去顺应自然。在梁启超看来,人类对于自然界的正确态度是:“一面应该顺应它,一面应该驾驭它。非顺应不能自存,非驾驭不能创造。中国受了知命主义的感化,顺应的本能极发达。所以数千年来经许多灾难,民族依然保存,文明依然不坠,这是善于顺应的好处。但过于重视天行,不敢反抗,创造力自然衰弱,所以虽能保存,却不能向上,这是中华民族一种大缺点,不能不说是受知命主义的影响。所以墨子非命,实含精义。”就是说,“知命主义”的负面影响是使人安于现状,一味顺应,不敢反抗,不思改变,久而久之,民族的再生活力愈益衰弱。

为了使人们走出“知命主义”的阴影,梁启超通过改造佛家的业报论,提出了催人奋进的“造命”说,鼓励人们通过自身努力,改变外在环境,实现自身价值。他认为,所谓命运,实际上是由自己的所作所为决定的,所以,称之为“业报”更为贴切。“业报云者,则以自力自造之而自得之,而改造之权常在我者也。”如果认为一切都是命中注定,那么,“吾侪之自为私人计者,诚可以终岁偃卧不复事事,以俟泰运之来,自有彼苍为我雨金雨粟。而倘遇否运,则亦惟听其蹙我至死,而不一思抵抗。”这种消极的命定说,即便是最为愚蠢的人,也是不会完全相信的。为了证明自己“命由己造”的观点,梁启超还征引了传统经典的有关论说:“书曰:天作孽,犹可违;自作孽,不可逭。诗曰:自求多福。孟子曰:祸福无不自己求之者。荀子曰:怨天者无志。夫天而可违,祸福而可自求,则运命之非前定也明矣,而造之立之,亦视人之有志与否而已矣。”既然命运并非前定,一切全赖人为,那么,人们就应该充分发挥自己的主观能动性,不断进取,努力奋斗,改变现状,成就自己。

***充分肯定了个人奋斗在人生价值实现中的作用。当时有人感愤于政治昏暗,心生厌世情绪,甚且认为,国已至此,何足珍爱。对此,***的看法是,如果你觉得国家不甚可爱,那么,你就应当相信自我、奋进不已,努力建设一个值得深爱的国家。他晓谕国人:“夫国家之成,由人创造,宇宙之大,自我主宰,宇宙之间,而容有我,同类之人,而克造国。我则何独不然?吾人苟不自薄,惟有本其自觉力,黾勉奋进,以向所志,何时得达,不遑问也。”现实的不良境遇,的确制约着人们价值目标的实现,然而,人们应该尽力摆脱宿命论的羁绊,充分发挥自己的主观能动性,义无反顾地向着理想中的价值目标前进。“人类云为,固有制于境遇而不可争者,但境遇之成,未始不可参以人为。故吾人不得自画于消极之宿命说(Determinus),以尼精神之奋进。须本自由意志之理(Theory of free will),进而努力,发展向上,以易其境,俾得适于所志,则Henri Bergson氏之‘创造进化论’(Creative Evolution)尚矣。”所以,作为一位称职的国民,所应采取的人生态度是:一方面认识到近世民主国家的真义,造成一个良善的国家,使之更好地造福于民;另一方面,要振作精神,“勿谓所逢情势,绝无可为,乐利之境,陈于吾前,苟有为者,当能立致,惟奋其精诚之所至以求之,慎勿灰冷自放也。”在任何不利的情势下,都不能心灰气馁,轻言事无可为,而应满怀希望地去争取“乐利之境”。

鲁迅以文学的象征手法,对那些精神为环境所屈的人予以了无情的鞭挞。他告诫世人,现实境遇固然凄苦,但绝不能沉溺其中、逆来顺受,而应振作精神,设法改变。他曾不无讥讽地写道:“几片废墟和几个荒坟散在地上,映以淡淡的血痕,人们都在其间咀嚼着人我的渺茫的悲苦。但是不肯吐弃,以为究竟胜于虚无,各各自称‘天之戮民’,以作咀嚼着人我的悲苦的辩解”。在令人窒息的凄惨环境中,精神麻木地咀嚼悲苦的人是不可救药的,更令人不可思议的是,他们还“悚息着静待新的悲苦的到来。”鲁迅希望世间出现“叛逆的猛士”,“他屹立着,洞见一切已改和现有的废墟和荒坟,记得一切深广和久远的苦痛,正视一切重叠淤积的凝血,深知一切已死,方生,将生和未生。他看透了造物的把戏;他将要起来使人类苏生,或者使人类灭尽,这些造物主的良民们。”这些叛逆者们,敢于正视历史和现实,不会屈从环境,决心改造现存秩序,超拔人类精神,改变国民性格,创造一个崭新的世界。也就是说,在鲁迅看来,理想人格的价值,只有在改造现实社会的过程中才能得以实现。他呼吁人们尽自己的最大努力,展现自己独特的价值。“愿中国青年都摆脱冷气,只是向上走,不必听自暴自弃者流的话。能做事的做事,能发声的发声。有一分热,发一分光,就令萤火一般,也可以在黑暗里发一点光,不必等候炬火。此后如竟没有炬火,我便是唯一的光。倘若有了炬火,出了太阳,我们自然心悦诚服的消失,不但毫无不平,而且还要随喜赞美这炬火或太阳;因为他照了人类,连我都在内。”虽然一己之力或显微薄,但世界将会因为每个个体的努力而日趋完善。

胡适也曾在一次演讲中说,环境的势力虽然强大,以致个人的力量往往显得极其渺小,但我们必须认识到,只有通过个人的不懈努力,才能使社会环境得以改善。所以,“个人应尊重自己良心上的判断,不可苟且附和社会。今日我一个人的主张,明日或可变成三个人的主张,不久或可变成少数党的主张,不久或可变成多数党的主张。”只有甘做那些世人所不敢为、不愿为的有意义的事情,唤起和带动国人,改变环境、改良社会,才能真正实现自己的价值。

他还直截了当地指出,要想实现个人价值,必须具有冒险进取的精神,不顾一切地投身于改造自然和社会的伟大实践当中,而不能贪图安逸、畏首畏尾、消极等待、静观事变。“我们须要认定这个世界是很多危险的,定不太平的,是需要冒险的;世界的缺点很多,是要我们来补救的;世界的痛苦很多,是要我们来减少的;世界的危险很多,是要我们来冒险进取的,俗语说得好:‘成人不自在,自在不成人’。我们要做一个人,岂可贪图自在;我们要想造一个‘少年的中国’,岂可不冒险;这个世界是给我们活动的大舞台,我们既上了台,便应该老着面皮,拚着头皮,大着胆子,干将起来;那些缩进后台去静坐的人都是懦夫,那些袖着双手只会看戏的人,也都是懦夫”。只有通过不断的冒险进取,理想的价值目标才有实现的可能。

胡适之所以对西洋文明推崇备至,主要是因为西洋文明相信事在人为,相信人类可以依靠自身能力改造现实世界,实现其价值理想。他说“信任天不如信任人,靠上帝不如靠自己。我们现在不妄想什么天堂天国了,我们要在这个世界上建造‘人的乐国’。我们不想做不死的神仙了,我们要在这个世界上做个活泼健全的人。我们不妄想什么四禅定六神通了,我们要在这个世界上做个有聪明智慧可以勘天缩地的人。我们也许不轻易信仰上帝的万能了,我们却信仰科学的方法是万能的,人的将来是不可限量的。他希望国人像西方人那样,信任自己,不靠上帝,立足现实,完善人格,充分运用自己的聪明智慧去“勘天缩地”,相信科学方法的使用终将能够解决人类面临的任何问题。这种对人类能力的乐观态度,实际上是对人类扩充自身价值潜力的一种充分肯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