书城教材教辅大卫·科波菲尔(新课标同步课外阅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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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2章 遣送离家(2)

没有。没有人回答。我焦急地朝四下里打量着。正当我焦急到极点时,突然进来一人,跟当班的管事轻轻说了几句,管事立刻把我从磅秤上拉起来,推到那人面前,仿佛我已经过了磅,被买走,付过钱,当作货物交出一样。

当这个新相识牵着我的手,走出账房时,我偷偷朝他看了一眼。他是个面黄肌瘦的青年人,双颊深陷,下巴几乎跟谋得斯通先生一样,也是黑黝黝的;不过他们的相似之处仅此而已,因为他的胡子是剃掉的,头发也不光滑润泽,而是一副锈色,干巴巴的。他身穿一套黑色衣裤,也已褪成锈色,干巴巴的;袖子和裤管都很短,脖子上系着一条白领巾,也不太干净。我当时并不认为(现在也如此),这条领巾是他身上唯一的亚麻布,不过露出来的,或者说能让人看到一点的,就是这么一样东西了。

“你是新来的学生吧?”他问。

“是的,先生。”我回答。

我只是自认为是的,其实并不知道。

“我是萨伦学校的教师梅尔。”他说。

我听了这话,肃然起敬,朝他深深鞠了一个躬。对于这样一位萨伦学校的学者和老师,我不好意思提起像我的箱子这类平常的琐事。直到我们离开旅店院子,走出一小段路后,我才大着胆子提到箱子的事。在我低声下气地拐弯抹角暗示说,那只箱子以后也许我还用得着后,我们就又返回旅店。他对账房里的管事说,我的箱子中午时再派脚夫来取。

“请问,先生,”当我们走到原先那么远时,我问道,“学校远吗?”

“在布莱克希斯附近。”他说。

“那地方远吗,先生?”我胆怯地问。

“有好多路呢,”他回答说,“我们得乘公共马车去。大约有六英里。”

我已经累得浑身无力了,想到还得走六英里的路程,实在受不住了。于是便大着胆子告诉他说,我已经一整夜没有吃过东西了,要是他准许我买点什么充饥,那我就太感激他了。他听了我的话,显得很吃惊——我现在好像还看见他停下来望着我的样子——跟着想了想说,他要去看望一位老太太,她就住在离这儿不远的地方,我最好买点面包,或者不管什么我爱吃又有益健康的东西,带到她家去吃,在那儿还可以弄到一些牛奶。

于是我就在一家面包店的窗口买了点食品。后来,我们来到一户穷苦人家的门口。这是某个救济院的一部分,看房子的外表我就知道,还有大门上的石刻,上面说,这些房子是为收容二十五个穷苦妇女而建造的。

这座房子有一排一模一样的小黑门,门的一边都有一个菱形窗玻璃的小窗,门的顶上也有一个菱形窗玻璃的小窗。萨伦学校的老师走到其中的一扇门前,拉开了门闩,我们就走进了其中一个贫苦老妇住的小屋。那位老人正在吹火,要把一只小汤锅里的东西煮沸。她看见老师进来,就停下不吹了,把吹火筒放在膝盖上,叫了一声什么,我听起来好像是“我的小查理!”可是看到进来的还有我,就站起身来,搓着手,有点慌乱地行了一个半屈膝礼。

“请你为这位年轻的先生热一热早饭,可以吗?”萨伦学校的老师说。

“可不可以?”那老妇人说,“可以,我当然可以啦!”

吃过早饭,我好像打了很久的盹,醒来时,萨伦学校的老师就带我离开了。我们发现公共马车就停在附近,于是我们上了车顶。可是,由于我实在困极了,所以当马车在途中停下来上客时,人们把我弄进了车厢,这儿没有乘客,我得以好好地在里面睡了一觉,直到发现马车在绿荫丛中缓缓地驶上陡峭的小山。不多一会儿,车停了下来,原来我们已经到达目的地了。

我们——我是说老师跟我——只走了一小段路,就到了萨伦学校。学校的四周围着砖砌的高墙,看上去非常沉闷。正面的墙上开有一个门,门上有一块牌子,牌上有萨伦学校的字样。我们拉了拉门铃,门上的格栅后面露出一张阴沉的脸,朝我们看了看。门开了,我发现刚才露脸的人,身材粗壮,脖子粗短,太阳穴突出,头发剃得光光的,装着一条木头假腿。

“这是个新生。”老师说。

装木头假腿的人,把我上下打量了一番——不用花多大的工夫,因为我没有多少可看的——我们一进去,他就锁上门,拔出了钥匙。

萨伦学校是一座砖砌的方形建筑,两边带有厢房,外表看上去光秃秃的,没有什么装饰。屋子里到处静悄悄的,于是我就问梅尔先生,是不是学生都出去了。可是,他听了似乎觉得很奇怪,我竟会不知道现在正是假期,所有的学生全都放假回家了,校长克里克尔先生也带着太太、小姐,到海滨度假去了,我所以在假期被送来,是因为我犯了错,以此作为对我的惩罚。所有这一切,都是我们一起走时,他讲给我听的。

我看了看他领我进来的教室,这儿可算是我所见过的最冷清、最荒凉的地方了。我现在还记得。一个长方形的房间,里面有三长排课桌,六排长凳,墙上像猪鬃似的钉满挂帽子和挂石板的钉子。脏脏的地板上满是旧笔记本和旧练习册的碎片。几只用这种纸做的养蚕的小盒子,乱丢在课桌上。两只被它们的主人扔下的可怜小白鼠,在纸板和铁丝做的发出霉臭的笼子里来回跑着,用它们发红的眼睛朝各个角落里张望,想找点什么吃的东西。一只鸟儿,关在一只比它大不了多少的笼子里,不时跳上两英寸高的栖木,随之又跌下,发出凄惨的噼啪声,既不歌唱,也不鸣叫。屋子里一股有碍卫生的怪味,像发霉的灯芯绒裤子、放在不通气地方的甜苹果和腐烂的书籍。屋子里还到处都是墨水迹。即使这屋子从建起来那天起就没有屋顶,一年四季天上下的都是墨水雨、墨水雪、墨水冰雹,刮的都是墨水风,屋子里也不会洒有这么多的墨水。

梅尔先生丢下我,上楼去了。我蹑手蹑脚地走向教室的另一头。我边走边看着这一切。突然,我发现课桌上放着一块纸板做的告示牌,上面整整齐齐地写着下面几个字:“当心。他咬人。”

我连忙爬到桌子上,害怕桌子底下至少有一条大狗。可是,我虽然焦虑地四处察看,却哪儿也没有看到狗。我还是到处张望时,梅尔先生回来了,他问我为什么爬到桌子上。

“请您原谅,老师,”我说,“对不起,我在找那条狗。”

“狗?”他说,“什么狗?”

“那不是狗吗,老师?”

“什么不是狗?”

“那要人当心的,那咬人的。”

“不,科波菲尔,”他心情沉重地说,“那不是狗,是个学生。我奉命把这个牌子挂在你的背上,科波菲尔。一开始就这样来对待你,我很难过。可是我不能不这样做。”

说完这话,他把我从桌子上扶了下来,然后把牌子像个背包似的系在我的肩上(那牌子是特意为我做的,做得还真平整服帖),此后无论我走到哪里,我都得背着这个牌子。

就因为背着这个牌子,我受了多少苦,这是没有人能想象出来的。不管有没有人看见我,我总觉得有人在念牌上的那几个字。即使掉过头去,不见后面有人,也不能让我放心。因为不管我把背朝向哪儿,总觉得背后有人。那个装有木头假腿的狠心家伙,更增加了我的痛苦。因为他大权在握。他只要一看到我背靠树干、墙壁、或者房子,他就从他那间小屋门口,用他的大嗓门大声喊道:“喂,你呀,你这个科波菲尔,快把你那块牌子露出来,要不我就去告发你!”运动场是个铺着石子的空院子,紧靠学校和厨房的背后,因此我知道,仆人、肉贩子、面包师傅,都会看到我这块牌子。总之,每天早晨,当我奉命在那儿散步时,所有在这个学校里来来往往的人,都会看到我这块牌子,都知道得当心我,因为我会咬人。我记得,我真的渐渐怕起我自己来了,把自己当成是个真会咬人的野孩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