书城教材教辅大卫·科波菲尔(新课标同步课外阅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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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24章 决心的结局(1)

我决定不再去追那个赶驴车的青年,而动身径直朝格林尼治走去时,当时我说不定有过荒唐的想法,要一路跑到多佛。要是我有过这种想法,在这点上,我那混乱的思绪,很快就清醒过来了,因为我在肯特路上的一排房子跟前站住了。房子前面有一个水池,池子中央有一座笨拙可笑的大塑像,吹着一个干涸的海螺。我在这儿一家门前的台阶上坐了下来。由于大大地辛苦了一番,我已经筋疲力尽,连为我丢掉的箱子和半个几尼痛哭一场的劲儿几乎都没有了。

这时,天已经黑了。我坐在那儿休息时,听到钟打了十下。不过,好在当时正是夏天,天气又好。待到喘过气来,喉头已不再那么堵得慌时,我就站起身来,继续朝前走去。尽管我已陷入困境,我却丝毫没有往回走的念头。我想,即使肯特路上有瑞士那样深的积雪,我也不相信我会有往回走的念头。

我身上一共只有三枚半便士的硬币(星期六晚上,我口袋里怎么竟会留下这笔钱,我自己也感到纳闷)!我虽然在朝前走,可心里并没有少焦急。我开始想象,一两天之内,报纸上有条新闻,说有人发现我倒毙在一排树篱之下。我虽然心情悲苦,步履艰难,但我还是尽快朝前走着,直到来到一家小铺子跟前。小铺子门前写着:收购男女服装,高价收买破布、骨头和厨房废品。铺子老板只穿件衬衣,正坐在门口抽烟。铺子里低矮的天花板下,挂着许多外套和长裤,里面又只点着两支光线暗淡的蜡烛,影影绰绰地照在那些衣裤上。因而我想象,那老板就像是个报仇雪恨的人,他已把所有仇人吊死,正在那儿自得其乐呢。

我新近从米考伯夫妇那儿得到的经验提醒我,这儿也许有办法给我救急,使我暂时免得挨饿。我走进附近的一条小巷,脱下身上的背心,把它整整齐齐地卷了起来,夹在腋下,然后回到那铺子门前。“老板,你要是给个公道价,”我说,“我就把这件背心卖给你。”

道勒毕先生——至少店门上写的是道勒毕这个名字——接过我的背心,把他的烟斗,斗儿朝下靠在门柱上,走进铺子,我跟在他后面。他用手指掐掉两支蜡烛的烛花,把背心铺在柜上,在那儿看了一遍,又把背心提起来,就着烛光再看了一遍,然后说:

“嗯,这件小背心,你要卖多少钱?”

“哟!老板,你在行。你说吧!”我谦虚地回答说。

“我不能既做买主,又做卖主,”道勒毕先生说,“这么件小背心,你开个价吧。”

“十八便士怎么样?”我迟疑了一下,试着说。

道勒毕先生重又把背心卷了起来,递还给我。“就算出九便士买下它,”他说,“也是抢劫我一家大小了。”

这样做买卖,真叫人不愉快。因为硬让我这样一个跟道勒毕先生素不相识的人,为了我的缘故,要他去抢劫自己的家人,实在不是件好事。不过,我的处境太窘迫了,只好说,要是他肯的话,我愿意九便士卖给他。道勒毕先生嘴里咕哝着,给了我九便士。我跟他道了晚安,走出店门。手上多了一笔钱,身上却少了件背心。不过我扣上了外套的纽扣,也就没什么了。

说实在的,我早就清楚地料到,接下去我就得卖掉我的外套了,为此我应该尽快赶路,争取能穿着衬衣和长裤到多佛,即便能保住这样的穿着到那儿,都算是非常侥幸了。不过,我并没有像人家推测的那样,把心思都集中在这件事情上。当我口袋里装着九个便士,重又上路时,心里除了对前面的路程有多远,以及那个赶驴车的青年待我太狠的想法外,当时我并没有迫切地想到眼前有多大困难。

我想到了一个过夜的办法,我打算就按这个办法实行。办法是,睡到我读过书的学校后面围墙外一个角落里,那儿通常都堆有一堆干草。我想象,我能跟那个同学,以及我以前在里面讲故事的宿舍那么近,就像是有人做伴了,虽然同学们对我的到来一无所知,那宿舍也不能给我遮风挡雨。

我已经辛苦了一整天,到我终于爬上布莱克黑斯平原时,我真累坏了。为了找萨伦学校,费了点事,不过到底还是找到了,而且也找到了墙角里的那堆草堆。我就在草堆旁边躺了下来。在躺下之前,我先沿墙走了一圈,仰头朝那些窗户看了一番,只见里面漆黑一片,寂静无声。生平第一次躺在头上没有屋顶的地方过夜,那种孤寂凄凉的感觉,真是永世难忘!

第二天是星期天,我在那条笔直的大道上,整整走了二十三英里,这很不容易,因为我从来没有吃过这种苦。傍晚时分,我发觉自己过了罗彻斯特的大桥。这时两脚疼痛,全身疲乏,我就坐下来吃买来做晚饭的面包。有一两座小房子外面,挂着“旅人客栈”的招牌,使我动心,可是我怕花掉身上仅有的几个便士,更怕碰上那班流浪汉那副凶恶的样子,因此,除了青天,我不再找别的遮身之地。我经过艰苦跋涉,来到了查塔姆——这地方晚上看去就像梦中一般,只见一片白垩、几座吊桥,以及在浑浊河水中一些诺亚方舟般有篷无桅的船只——我终于爬上一座长满草的炮台,炮台下方有一条小径,有个哨兵在那儿来回走动。我便在一尊大炮旁躺了下来,好在有哨兵的脚步声为我做伴,虽然他并不知道我就睡在他上面,就像萨伦学校的同学不知道我就睡在墙外一样。我一觉沉睡到天明。

早晨起来的时候,只觉得两条腿又僵又疼。当我走下坡来,朝那又长又狭的街道走去时,军队的鼓声和行进声,好像从四面八方包围住我,把我弄得头昏眼花。我觉得,要是我想要留点力气,以便能到达旅途的终点,那我那天就不能多走路,我决定把变卖我的外套,作为我当天的主要工作。因此我脱下外套,为的是使自己适应,没有外套也能对付。我把外套夹在腋下,开始巡视起各家旧衣店来。最后我以十八便士卖掉了我的外套。

出逃后,想象中我母亲在我还没出生时的少女形象,好像一直在支持着我,引导着我,而且一直在陪伴着我。当我在啤酒花丛中躺下睡觉时,这幅形象就在啤酒花丛中。我早晨醒来时,她也跟着我一起醒来。我上路,她就跟我同行,整天走在我前面。从那时起,我看到坎特伯雷那在灼热的阳光下打盹的街道,就联想到母亲的容颜;看到那古老的房舍和城门,它那古老、庄严的大教堂,以及那些围绕着钟楼飞翔的白嘴鸦,我也联想到她的容颜。后来,当我终于来到多佛附近光秃广阔的丘陵地带时,母亲的容颜给了我希望,消除了这儿的荒凉景象。直到我出逃的第六天,在我到达我旅程的第一个大目标,真正踏上那个市镇时,母亲的容颜才离我而去。不过说来奇怪,当我脚穿破鞋,衣衫不全,浑身尘土,皮肤黝黑,站在渴望已久的地方时,母亲的容颜竟像梦一样突然消失,撇下我独自一人,无依无靠,备感凄凉。

我先在渔夫中间打听姨婆的消息,他们的回答说法不一。后来,我在市场附近街角的一家空铺子前的台阶上坐了下来,盘算着是不是要到前面那些去过的地方再打听一番。就在这时,一个赶车的赶着马车经过,掉下了马衣。我拾起马衣递给他,发现这人脸相和蔼,便大胆地问他,是否知道特洛伍德小姐住在哪儿。虽然因为这句话问的次数太多,我几乎没说出口就咽回去了。

“特洛伍德?”车夫说,“让我想一想。我知道有这么个人。是个老太太?”

“是的,”我说,“没错。”

“腰板儿挺直的,是不是?”他说,同时也伸直了自己的腰板。

“没错,”我说,“我想是这样。”

“常拎个手提包?”他说,“一个能装很多东西的大提包,是不是?脾气挺倔的,跟你说话的时候,老斩钉截铁似的,是不是?”

我承认他这番形容很准确,但心里不由得却凉了半截。

“那我就告诉你吧,”他说,“往那边上去,”他用鞭子指着前面的高坡,“一直往前走,走到有几座朝海的房子那儿,我想,到那儿你准能打听到她。不过,我看她什么也不会给你的。所以还是我这儿给你一个便士吧。”

我感激不尽地收下他的赠款,用它买了一个面包。我一路走,一路吃,照那位车夫朋友所指的方向走去。走了好久,还没有看到他说的那几座房子。最后,终于看到前面有几座房子。我走上前去,走进一家小店铺(就是我们家乡通常叫作杂货铺的那种),求铺子里的人告诉我,他们是不是知道特洛伍德小姐住在哪儿。我本是向柜台后面那个男人打听的,他正在给一个年轻的女人称米,但那个年轻女人以为我是在问她,连忙转过身来。

“你问我家小姐吗?”她说,“你找她有什么事,孩子?”

“对不起,”我回答说,“我有话要跟她说。”

“你是说,你要向她乞讨吧?”那姑娘接嘴说。

“不是,”我说道,“真的。”不过我突然想到,实际上我来这儿并非为了别的目的,于是一时间慌乱得说不出话来,觉得脸也红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