书城教材教辅大卫·科波菲尔(新课标同步课外阅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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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25章 决心的结局(2)

我姨婆的女仆(从她说的话里,我认为她是我姨婆的女仆)把米放进一只小篮子里,然后走出店门,她对我说,要是我想知道特洛伍德小姐住在哪儿,可以跟她走。我当然用不着再求得她的允许,便跟她前去了,可是当时我心里又惶恐又激动,两腿禁不住直打哆嗦。我跟着那年轻女人,不久就来到一座整齐干净的小屋子跟前。小屋有着敞亮的凸肚窗,屋前是一个铺有石子的四方小院或花园,里面种满花草,收拾得整整齐齐,到处是一片芳香。

“特洛伍德小姐就住在这儿,”那年轻女人说,“这会儿你已知道。我就只能说这么多了。”说完她就匆忙走进屋去,好像要推卸带我来的责任似的。留下我独自一人站在花园的栅栏门旁,犹豫不安地从门上朝小客厅的窗子里张望。只见纱布的窗帘半开半掩,窗台上安有一个绿色小圆屏或者扇子,还有一张小桌子和一把大椅子,这使我想到,这会儿我姨婆也许正在那儿凛然端坐呢。

过了一会儿,小客厅的窗子那儿仍旧静悄悄的,因而我断定,我姨婆并没在那儿。于是我便抬头往小客厅上面的那个窗子看去。只见那儿有一位和蔼可亲的先生,面色红润,满头白发。他闭上一只眼睛,做了个怪相,朝我点了几下头,又摇了几下头,然后笑了笑,走开了。

在这以前,我的心绪本来就够乱的了,看了他这种意外的举动,我更加不安了。我正想偷偷溜开,先考虑一下怎么办再说。这时从屋子里走出来一位女士,帽子上扎着一条手帕,手上戴着一副园丁的手套,身上围了个收税人的围裙似的园丁工具袋,手上拿着一把大刀子。我一看就知道,这一定是贝特西小姐。因为她从屋子里昂首阔步走出来的样子,跟我可怜的母亲常对我说的她昂首阔步走进布兰德斯通我们家鸦巢的花园时一模一样。

“去!”贝特西小姐说着,摇着头,还用手中的刀子做出一个砍劈的样子,“走开!这儿不许小孩进来!”

我提心吊胆地看着她,只见她走到园子的一个角落里,俯下身子在那儿挖掘什么小根子。这时,我虽然一点勇气都没有了,但是我有着不顾一切的决心,于是便悄悄走进园子,站在她身边,用手指碰了碰她。

“对不起,小姐。”我开口说。

她吃了一惊,抬起了头。

“对不起,姨婆!”

“啊?”贝特西小姐惊叫了起来,我从来没有听到过类似这样的惊叫声。

“对不起,姨婆,我是你的侄孙儿。”

“哎呀,我的天!”姨婆说,一下子坐在花园的小径上。

“我是大卫·科波菲尔,住在萨福克的布兰德斯通——我出生那天,你去过那儿,见过我的好妈妈。我妈妈去世以后,我的日子过得很苦。没有人关心我,他们什么都不管我,还逼我独自谋生,要我干不该我干的活儿。所以我就逃到你这儿来了。我刚一上路,便让人给抢了,我是一路走来的,打从出发那天起,我就没在床上睡过觉。”说到这里,我的自制力一下子完全失去了。我用手朝自己指了指,要姨婆看看我褴褛的样子,证明我确实吃了不少苦头,接着便伤心地大哭起来。我相信,这场哭已在我心中憋了整整一个星期了。

我说这番话的时候,我姨婆的脸上,除了惊讶,什么表情都不见了。她一直坐在石子铺的小径上,两眼直愣愣地盯着我。一见我开始放声大哭起来,她便急忙站起身子,揪住我的衣领,把我带进了小客厅。她到了那儿后,做的第一件事,是打开一个高柜子的锁,拿出好几个瓶子,把瓶子里的东西各往我嘴里倒了一些。我想,这些瓶子她一定是随便拿的,因为她倒进我嘴里的东西,我尝出有茴香水、鯷鱼酱、色拉调料。她给我服了这些补精益神的东西后,见我还是歇斯底里地哭个不停,就把我放在沙发上,在我的头下垫了一条披巾,她头上的手帕则给我垫了脚,为的是免得我把沙发套弄脏。然后她自己就坐到我上面提到过的绿色团扇或小圆屏的后面,因此我就看不到她的脸了,只听到她过一会儿便叫一声“我的天哪!”就像是放致哀礼炮或分炮似的。

过了一会儿,她摇了摇铃。“珍妮特,”当她的女仆进来时,我的姨婆说,“上楼去,给我禀告狄克先生,说我有事想跟他谈一谈。”

珍妮特见我直挺挺地躺在沙发上(我生怕动起来会让我姨婆不高兴),显得有点吃惊,不过她还是执行她的使命去了。我的姨婆背着双手,在小客厅里来回踱着,直到从楼上窗口冲我挤眼的那位先生笑着走了进来,她才停下脚步。

“狄克先生,”我姨婆说,“别傻里傻气的了,你只要愿意,比谁都有见识。这我们都知道。所以不管怎么样,你都别犯傻了。”

那位先生的神情立即变得严肃起来,他朝我打量着。看他那表情我心里想,好像是求我别说出他在窗口的样子。

“狄克先生,”我姨婆说,“你听说我对你提起过大卫·科波菲尔吧?行了,别装作你记性不好,因为你我对这都很清楚。”

“大卫·科波菲尔?”狄克先生说,我看他那样子,对这好像不太记得,“大卫·科波菲尔?啊,没错,是的。大卫,我当然记得。”

“行啦,”我姨婆说,“这就是他的孩子,他的儿子。要不是这孩子也像他的母亲,就十分像他的父亲了。”

“他的儿子?”狄克先生说,“大卫的儿子?真的!”

“这就行了,”我姨婆听他这样回答,口气缓和了下来,“狄克,你原本看问题很尖锐,像外科医生的手术刀似的,怎么又装作心不在焉,发起傻来了呢?瞧,你已经看到小大卫·科波菲尔就在你的面前了。我要问你的问题是,我该拿他怎么办?”

“你该拿他怎么办呢?”狄克先生搔着头皮,有气无力地说,“噢!该拿他怎么办呢?”

“对,”我姨婆表情严肃地举起一个食指,说,“喂!我要你给我出个好主意。”

“啊,我要是你的话,”狄克先生一面考虑,一面茫然地看着我,说,“我一定——”他注视着我,好像突然灵机一动,想出了一个主意,便轻松地补充说,“我一定先让他洗个澡!”

“珍妮特,”我姨婆暗暗得意(当时我并不懂为什么),转过身来叫道,“狄克先生给我们指明道路了。烧洗澡水!”

这个澡洗得舒服极了。由于我几天来都睡在田野里,这时开始感到四肢剧痛难当,而且我的身子又那么疲乏和虚弱,要想连续五分钟不合眼都办不到了。洗完澡,她们(我指的是我姨婆和珍妮特)给我穿上了狄克先生的衬衣和裤子,又用两三条大披巾把我裹了起来。我被裹成像个什么,我现在说不上来,当时只觉得全身很热,而且又累又困,很快便在沙发上睡着了。

在我醒后不久,我们就吃饭了,有烤鸡和布丁。我坐在餐桌旁,跟一只捆扎着的鸡没有多大不同,我的两臂动起来非常困难。不过,既然是我姨婆把我裹扎成这样,虽然感到不方便,我也就忍着不抱怨了。在这整个时间,我都急于想知道,她打算拿我怎么办。可是她吃饭时始终默不作声,只是偶尔朝坐在对面的我看上一眼,说一声“我的天!”可这一点也不能减轻我的焦急。

喝完茶以后,我们就坐在窗口——从我姨婆脸上那严肃的表情来看,我猜想,为的是怕有人畜再来侵犯——一直坐到黄昏时刻。这时,珍妮特端来了蜡烛,还往桌子上摆了一副双陆棋盘,然后放下了窗帘。

“现在,狄克先生,”我姨婆说,像以前那样表情严肃地举起一个食指,“我要问你另一个问题。你瞧这孩子。”

“大卫的儿子?”狄克先生说,脸上的表情既专心致志,又显得不知所措。

“一点没错,”我姨婆回答说,“现在,你打算拿他怎么办?”

“拿大卫的儿子怎么办?”狄克先生说。

“对,”我姨婆回答,“拿大卫的儿子怎么办。”

“哦!”狄克先生说,“对。怎么办——我得让他去睡觉。”

“珍妮特!”我姨婆喊道,她同样面带喜色,跟我以前说过的一样,“狄克先生给我们指明道路了。要是床铺好了,我们带他睡觉去。”

珍妮特报告说床早已铺好,于是她们就带我上楼。她们的态度很和蔼,但是我有点像个囚犯,我姨婆走在前面,珍妮特殿后。给我一点新希望的唯一一个情况是,我姨婆在楼梯上问,那儿有股烟火味是怎么回事。珍妮特回答说,她在厨房里拿我的旧衬衫引火了。可是在我的房里,除了我身上穿的那堆可笑的东西外,没有别的衣服。现在只留下我一个人了,还有一支小小的蜡烛,我姨婆预先警告过我,这支蜡烛只能点五分钟。我还听到她们把我的门从外面锁上了。我把这些事在心里琢磨了一番后,认为可能我姨婆还不了解我,也许疑心我有逃跑的习惯,所以采取了预防措施,以保证我的安全。

我住的房间非常舒适,高居顶楼,俯瞰大海,海面上照耀着皎洁的月光。我做完祷告,蜡烛也已熄灭,我记得我仍坐在那儿眺望着海上的月光。我觉得,那仿佛是一本发光的书,我希望能从中看出我的命运,或者看到我母亲,带着她的孩子,沿着那条发光的路从天上飞来,像我最后一次看到她那慈爱的面容时那样,望着我。我记得,后来我把目光从海上移开,看到挂着洁白帐子的卧床,庄严的感觉变成了感激之情,安适之感——至于躺在松软的床上,盖上雪白的被单,这种感激之情、安适之感就更强烈了!——我记得,我怎样想起了夜空下我睡过的那些荒凉的地方,我怎样默默祈祷,但愿永远不要再做无家可归的人,也永远不要忘记那些无家可归的人。我记得,后来我好像就沿着海面上那道发人忧思的光辉,飘飘然进入了梦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