书城教材教辅大卫·科波菲尔(新课标同步课外阅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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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33章 见见世面

我的学校生活即将结束,离开斯特朗博士学校的日子就要到了,我说不出心里是喜是悲。我在学校里一直过得很快活,对斯特朗博士有着莫大的依恋,在那个小小的世界里,我地位显著,名声出众。由于这些原因,要离开那儿,我感到惆怅;可是由于别的原因,虽说不够充分,离开却使我觉得高兴。我自认为是个能独立的青年,而一个能独立自主的青年是很了不起的,这个了不起的两足动物,能见到、做到形形色色的奇事,他对社会决不会不产生重大的影响,这种种模糊的想法,都引诱我离此而去。在我这少年的心里,这些不切实际的想法,力量是如此强大,竟使我在离开学校时,几乎没有常情应有的哀伤(照我现在的想法)。这次分离不像别的分离,并没有给我留下多少印象。我曾极力回忆,当时自己对这有什么感触,详细情况怎么样,但是怎么也想不起来。这次离开,在我的记忆中并不重要。我想,这是我的前景把我给弄糊涂了。我现在知道,我当时那点少年的阅历,用处很小,或者说毫无用处。当时对我来说,跟别的相比,人生更像一部童话,而我就要开始读它了。

有关我应该从事什么职业,我姨婆和我已经郑重其事地研究过多次了。一年或一年多以来,对于姨婆反复提出的“你想要做什么”这个问题,我很想找出一个满意的答案。可是我发现,我对任何一行都没有特殊的爱好。要是我在一点航海学知识的鼓舞下,能率领一队快速航行的探险船队,威武地周游世界,做发现新地的航行,我想,我当时也会觉得自己是挺合适的。不过,既然我没有任何这类非凡的装备,我的愿望只是想从事一门不要让姨婆太破费的职业;而且不管是什么职业,我都会尽力去做好的。

“我想,”我姨婆接着说,“你最好还是换一换环境,去看看外面的世界,这也许对你有好处,能帮助你了解自己的意向,做出比较冷静的判断。要是现在让你去做一次小小的旅行,比如说,要是你再到乡下那老地方去一趟,去看看那个——那个有个最野蛮的名字的怪女人,怎么样?”我姨婆说着摸了摸鼻子,因为这个姓,她永远也不能原谅佩格蒂。

“在世界上所有的事情中,姨婆,没有比这更让我喜欢的了。”

“哦,”我姨婆说,“这倒巧,因为我也喜欢这个。不过,你喜欢这个是合情合理的。我非常相信,特洛,不管你将来做什么,都是合情合理的。”

“我希望这样,姨婆。”

按照我姨婆好心的计划,过不多久她就给我准备了一个装得满满的钱包和一只手提箱,亲切地送我上路。分别时,我姨婆对我再三做了叮咛,还亲切地吻了我好多次。她说,她的用意是要我四处看看,动动脑筋,所以主张我去萨福克的中途,或从那儿回来的路上,如果喜欢的话,最好能在伦敦待上几天。总之,在三个星期或一个月内,我爱干什么就干什么。除了前面说的要动动脑筋、四处看看以及保证每星期给她写三封信,如实报告自己的情况外,别的会约束我自由的条件就没有了。

我先到坎特伯雷,以便跟爱格妮斯和威克菲尔先生告别(我还没有退掉原来租住他家的那间房间),同样也为了跟博士告别。爱格妮斯见了我很高兴,还告诉我说,打从我离开后,他们家都变了模样了。

“我敢说,离开这儿后,我也变了模样了。”我说,“没有你跟我在一起,我就像缺了右手似的。不过这样说还远远不够,因为我的右手既没有智慧,也没有感情。凡是认识你的人,没有一个不是遇事就向你请教、请你指点的,爱格妮斯。”

“我相信,凡是认识我的人,没有一个不是宠着我,惯着我的。”她微笑着回答说。

“不。那是因为你与众不同。你心地善良,脾气极好。你的性情温柔,而你的见解又总是那么正确。”

“你这样一说,”爱格妮斯坐在那儿做着针线活,突然高兴地笑起来说,“就像我是从前的拉金斯家大小姐了。”

“得啦!我跟你说心里话,你却笑我,这不应该吧。”我回答说,想起那穿蓝衣服的主儿,我的脸红了,“不过我还是会对你说心里话的,爱格妮斯。我永远不会改变。不管我遇到什么困难,或者是堕入谁的情网,只要你准许,我都会告诉你的——即使我认真恋爱起来,也要告诉你。”

“哟,你一向都认真的呀!”爱格妮斯又笑着说。

“嗨!那是小孩子或者是做学生的时候,”我说,现在轮到我笑了,不无些许难为情,“现在时代变了,我想我迟早有一天会变得非常认真的。我奇怪的是,你怎么直到现在还没有认真呢,爱格妮斯?”

爱格妮斯又笑了起来,还摇着头。

“哦,我知道你还没有!”我说,“因为要是你认真起来,你一定会告诉我的。或者说,至少,”我看到她脸上泛起淡淡的红晕,“你一定会让我发现的。可是我认识的人中,没有一个人配得上爱你的,爱格妮斯。得出来一个比我在这儿认识的任何一个品格更高尚、各方面都更相配的人,我才会答应。从今以后,我要睁大眼睛留神盯着那些爱慕你的人。对于成功的那一位,我的要求可多、可苛刻呢,这我敢对你保证。”

我们俩就这样推心置腹地既说笑又认真地谈着。这种亲密的关系,是从孩提时代开始,长期亲密相处,自然而然地逐渐形成的。可是这时,爱格妮斯突然抬眼看着我的眼睛,用另一种态度对我说:

“特洛伍德,我有件事要问你。要是现在不问,也许要过很久才有机会问你了。这件事,我想,没有别的人好问。你有没有看出爸爸有什么变化?”

我早已看出了变化,而且还曾多次猜测过,不知她是否也已看出。现在,我这种心情一定流露在脸上了,因为她的眼睛马上就垂下去了,我看到她眼中含有泪水。

“告诉我,有什么变化。”她低声问道。

“我觉得——我是这样爱你爸爸,爱格妮斯,我可以实说吗?”

“可以。”她说。

“我觉得,打从我来这儿起,他的嗜好就越来越厉害,这对他没有好处。他常常心神不定,不过这也许是我的幻想。”

“不是幻想。”爱格妮斯摇着头说。

“他的手老是哆嗦,他的话含糊不清,目光涣散。我已经注意到,他最不自在的时候,通常总是在有人找他,要他办事的时候。”

“乌利亚找他时。”爱格妮斯说。

“对。这种时候,你爸爸大概觉得自己已不能胜任,或者由于对事情不了解,或者是不由自主地露出不行的样子,这一切似乎使他感到非常不安。因此第二天,他的情况更糟,再过一天,他的情况就更糟了。这一来,他就变得愈来愈迟钝,愈来愈憔悴了。爱格妮斯,你听了我的话可别吃惊。在前几天的一个晚上,我就看到他这副样子,头趴在桌子上,像个孩子似的在哭泣。”

我正说着,她突然伸手轻轻在我嘴上一捂,接着一会儿工夫,她就在房门口迎接到她的父亲,倚在他的肩膀上。当他们父女俩都朝我看时,我觉得爱格妮斯脸上的表情十分动人。在她那美丽的脸庞上,可以看到她对父亲深深的爱,对父亲全部关爱的感情;也有对我的热切祈求,要我即便在内心深处,也要善待她的父亲,不要有一丁点儿苛评。她是那么以他自豪,忠心于他,可又那么怜悯他,为他难过。她还那么信赖我,知道我也会跟她一样。以上种种,即使用嘴说出来,也不会对我表达得更清楚,使我更感动的了。

不知怎么的,我跟爱格妮斯以及她父亲告别时,竟显出一副满不在乎的男子汉气概,然后便坐上去伦敦的公共马车车厢。从城里经过时,我看到了旧日的敌人,那个屠夫,我的心软了,也原谅他了,几乎想跟他打招呼,还想扔给他五个先令买酒喝。但是那家伙正站在铺子里刮着大剁墩,显出还是一个毫无悔改的屠夫的样子;而且由于让我给打掉了一颗门牙,他的模样一点不见改进,我想还是别跟他接近为好。

我记得,我们正式上路后,我心里主要考虑的是,对车夫尽量摆出年纪不小的样子,说话非常粗暴。后面这点,我感到装起来挺别扭,但我还是硬着头皮装下去,因为我认为,这是成年人的标志。

“你要坐到底吧,先生?”车夫问。

“没错,威廉,”我傲慢地回答说(我原本认识他),“我要去伦敦。过后还要去趟萨福克。”

“去打猎吗,先生?”车夫问道。

他跟我一样清楚,这种季节去那儿打猎,就像去那儿捕鲸鱼一样。不过我也觉得受到了恭维。

“我不知道,”我装出还没打定主意的样子,说,“是不是还要去打上一回。”

“我听说,现在,鸟儿都变得见人就躲了。”威廉说。

“我也听说。”我说。

“萨福克是你的老家吗,先生?”威廉问道。

“没错,”我有点郑重其事地说,“萨福克是我的故乡。”

现在,我高坐在四匹大马的后面,受过良好教育,衣着华贵,口袋里有很多钱,望着车外那些我在艰苦的旅行中曾经睡过的地方,心里还是感到新奇、有趣的。我朝下看着我们从旁驶过的那些流浪汉,看到我还清楚记得的那类脸型仰望我们时,我就感到,好像那个补锅匠乌黑的手,又抓住我的衬衫胸部一样。我们的马车在查塔姆狭窄的街道上辘辘而过时,我瞥见了买我夹克的那个老怪物住的那条小胡同,我伸长脖子急切地想找到我为等着拿钱,从阳光下坐到阴影中的地方。后来,我们终于来到离伦敦不到一站路的地方,经过那座冷酷的萨伦学校,也就是克里克尔先生的毒手向四面八方打去的地方。当时,我真想尽我所有来换得一个合法许可,下车来狠揍他一顿,然后像放掉笼子里的许多麻雀似的,把全部学生都放出来。

我们来到位于查灵克罗斯的金十字旅馆,这是当时坐落在人烟稠密地区一家糟透的旅店。一个侍者把我带进了咖啡室,然后一个女侍把我带到一间小小的卧房里。这间卧房里有一股出租马车的气味,闷得像一个家庭地窖。我仍然痛苦地感到自己太年轻,因为没有人对我有一点敬畏。女侍完全不管我在任何事情上的意见,男侍则对我很随便,认为我没有经验,就净替我出主意。

我正坐在旅馆的咖啡室里,突然有个英俊的青年从我眼前经过。

“斯蒂福思!你不搭理我了吗?”我叫了起来。

他打量着我——就像他以前有时候那样——可我在他脸上看不出有认识的表情。

“恐怕你不记得我了吧?”我说。

“我的天哪!”他突然喊了起来,“你是小科波菲尔啊!”

我两手紧抓住他,不让松开。要不是怕难为情,怕他不高兴,我一定会搂住他的脖子哭起来。

“我从来——从来——从来没有这样高兴过!我亲爱的斯蒂福思,见到你,我真是乐坏了!”

“我见到你,也太高兴了!”他说,一面热烈地跟我握手,“哦,科波菲尔,我的小兄弟,别激动得沉不住气了!”话虽这么说,可我觉得,看到我见了他这样快活,他也是很高兴的。

我虽然下了最大的决心,但还是忍不住流下了眼泪。擦去眼泪后,我笨拙地笑了笑,然后我们两人并排坐着。

“喂,你怎么上这儿来了?”斯蒂福思拍拍我的肩膀,问道。

“我今天刚坐公共马车从坎特伯雷来。我姨婆就住在那儿,她收养了我。我刚在那儿念完了书。你怎么到这儿来啦,斯蒂福思?”

“哦,我现在是人们说的‘牛津人’了。”他回答说,“也就是说,我在那儿时常腻得要死——我这是回家去看我母亲。你真是个怪可爱的家伙,科波菲尔。现在我仔细一看,你还是跟从前一样,一点也没有变呢!”

“我一下就认出你来了!”我说,“不过你这人比较容易让人记住。”

“我亲爱的小大卫,”他又拍着我的肩膀说,“你真是一朵小雏菊。太阳刚升起时,地里的雏菊都没有你嫩。我也上科文特加登剧院去了,没有比那儿的戏演得更糟的了。喂,你,老兄!”

他这是叫侍者。我跟斯蒂福思相认后,他就从远处留神地看着。这时毕恭毕敬地走上前来。

“你把我的这位朋友科波菲尔先生,安排在哪儿了?”斯蒂福思问。

“对不起,先生,您说什么?”

“他睡哪儿?几号房间?你懂得我的意思的。”斯蒂福思说。

“哦,先生,”侍者带着抱歉的神情说,“科波菲尔先生现在住四十四号房间,先生。”

“你竟把科波菲尔先生安排在马棚上面的一个小阁楼里,”斯蒂福思说,“你这是什么意思?”

“哦,对不起,先生,我们不知道呀,”侍者仍抱歉地说,“因为科波菲尔先生并没有什么特别要求。要是他喜欢的话,先生,我们可以给他七十二号。就在您隔壁,先生。”

“当然喜欢,”斯蒂福思说,“马上去办。”

侍者立刻退出,给我换房间去了。斯蒂福思觉得把我安排在四十四号房很有趣,又大笑起来,再次拍拍我的肩膀,还请我第二天早上十点钟跟他一起吃早饭——这一邀请,我觉得太有面子、太高兴了,于是便接受了。这时,时间已经很晚了,我们端着蜡烛上了楼,在他的房门口亲切地道了别。我发现新搬进的卧房比原先那间好多了,一点也没有发霉的气味。房里有一张很大的四柱床,简直就是一小片领地。我的头睡在足够六个人睡的枕头上,很快就进入了幸福的梦乡。我梦见了古罗马、斯蒂福思,还有友谊。到了第二天清晨,早班公共马车在下面的拱道辘辘驶出,又使我做起打雷和看见天神的梦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