书城教材教辅大卫·科波菲尔(新课标同步课外阅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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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77章 米考伯先生的事务

现在,我的心境还处在悲痛的重压之下,这实在不是对此加以叙述的时候。我越来越觉得,我的前途已经堵塞,我生存的力量已经耗尽,我一生的活动已经终结,除了坟墓之外,已经再也找不到任何安身之处了。我说的我越来越这样觉得,并不是我初遭悲痛的惊击所致,它是慢慢地逐渐地形成。要是我后面将要叙说的事故,没有朝我接踵而来,开始时把我的悲痛搅乱,末了又使我的悲痛增加,那我也许会立即就陷入上述的那种绝望的状态之中(虽然我觉得还不至于如此)。事实上,在我充分认识自己的痛苦之前,其间已隔了一段时间,在那段间歇时间,我甚至以为自己最剧烈的痛苦已经过去,我的心事可以放在一切最纯真、最美好的事物上,用那个永远结束了的温柔故事,来慰藉自己。

我应当出国的意见,最初是什么时候提出的,或者说,我们是怎样取得一致意见,说我得换个环境,外出旅行,以恢复我的平静,甚至到现在我都不很清楚。在那段悲哀的时期,爱格妮斯的精神,如此深地渗透于我们所思、所说、所做的一切之中,所以我觉得,我可以把这个主张归之于她的影响。不过她的影响都是那么不知不觉的,因此我也没有感觉到。

我就要出国了,这好像一开始我们就决定了似的。现在,我亡妻会消亡的一切,都已埋入黄土,我只等米考伯先生说的“希普最后将被研成粉末”,然后就和移居海外的人一起动身。

由于特雷德尔(我患难中最关切、最忠诚的朋友)的要求,我们又回到了坎特伯雷,我这是指的我姨婆、爱格妮斯和我。我们依照约定,径直来到米考伯先生家。打从我们那次爆炸性的聚会以来,我的这位朋友,就一直在米考伯先生家和威克菲尔先生家辛勤工作。当可怜的米考伯太太看到我穿着黑衣服进来时,显然异常伤感。这么多年来的磨难,并没有把她的善良耗尽,她仍有着大量的慈悲心肠。

“哦,米考伯先生,米考伯太太,”我们都落座后,我姨婆首先开口说,“请问,你们对我建议的移居海外的事,仔细考虑过了吗?”

“我亲爱的特洛伍德小姐,”米考伯先生回答说,“米考伯太太,还有在下,还要加上我们的孩子们,我们不但共同、而且各自也都考虑过了,考虑的结果,决定去海外。”

“这就对了,”我姨婆说,“你们做出这一明智的决定,我预料你们一定会一切顺利,前途无量的。”

“特洛伍德小姐,你使我们感到极大的荣幸,”米考伯先生回答说,跟着看了看记事本,“由于你给我们经济上的帮助,使我们这只单薄的小船,得以在事业的大洋上起航。有关这笔经济的重要事务性方面的事,我又重新考虑了一下;现在我要求我开出的期票,分为十八个月、二十四个月和三十个月三期——毫无疑问,这些期票要按各种议会法案对此类契约的规定,贴足一定数量的印花——我原先提出的是十二个月、十八个月和二十四个月为期,不过我担心的是,这样的安排也许期限太短,没有足够的时间来筹足所需归还的款项。我们也许,”米考伯先生说着,往房间里四处看了看,好像这间房子就是几百亩长满庄稼的农田似的,“在第一笔欠款到期时,收成不够好,或者是我们一时收割不了。我相信,在我们的那片殖民地上,我们的命运就是得跟那肥沃的土壤斗争,而劳动力有时是很难得到的。”

“期票的事,你爱怎么安排,就怎么安排好啦,米考伯先生。”我姨婆说。

这件事就这样解决了,米考伯先生把胳臂伸给米考伯太太,朝特雷德尔面前桌子上那堆账册和文件看了看,说他们得先离开我们,接着便彬彬有礼地走了。

“好了,现在让我们来看一看吧,”特雷德尔看着桌子上的文件账册说,“我们把款项都结算过了,把一大堆最初无意造成的混乱情况,以及后来有意造成的混乱和弄虚作假的情况,都做了清理,我们认为,威克菲尔先生现在可以结束他的律师事务和信托代理,没有任何负债或亏空。”

“哦,谢天谢地!”爱格妮斯激动地叫了起来。

“不过,”特雷德尔说,“余下可供威克菲尔先生生活之需的款项——我说这话,甚至是假定把房子卖掉——为数已经不多,多半不超过几百镑。也许,威克菲尔小姐,最好还是考虑一下,是否可以保留他多年来承担的财产代理业务。你知道,朋友们可以帮他出出主意;现在他已经无牵无挂了。有你,威克菲尔小姐——科波菲尔——还有我——”

“这事我已经考虑过了,特洛伍德,”爱格妮斯看着我说,“我觉得不应该保留,断乎不能保留,即便是我非常感激、欠情很多的朋友来劝我,我也认为不应该保留。”

“我不是说我这是劝告,”特雷德尔说,“我只是觉得我应该把这事提一下。没有别的意思。”

“听你这么一说,我很高兴,”爱格妮斯从容地回答说,“因为你这句话,使我有了希望,几乎可以说是使我有了把握,我们两人的想法是一致的。亲爱的特雷德尔先生,亲爱的特洛伍德,只要爸爸一旦能体面地摆脱出来,无牵无挂,我还有什么要求的呢!我一直指望,要是我能把爸爸从捆缠住他的罗网中解救出来,我就要用自己一点小小的孝心,来回报我欠他的恩情,把我的一生都奉献给他。这是我多年来最大的愿望。由我把我们未来的生活担负起来,是我的第二大幸福——仅次于从所有信托业务和所负责任中解脱出来——这就是我所知道的。”

“你可曾想过怎么担负呢,爱格妮斯?”

“想过不止一次了!亲爱的特洛伍德,我并不担心,我有成功的把握。这儿有这么多人认识我,都待我这么好,因此我很有把握。你别对我没有信心。我们父女俩所需要的并不多。要是我把这座可爱的老屋租出去,再办一所学校,那我就成了既有用又快乐的人了。”

她那愉快的声音中所表现出的安详热情,首先唤起我对这座可爱老屋的清晰回忆,接着又使我想起我那冷清清的家,因而我的心里充满要说的话。特雷德尔有一会儿假装忙着在文件堆里找东西。

“现在,特洛伍德小姐,”特雷德尔说,“该谈谈你的财产了。”

“好吧,特雷德尔先生,”我姨婆叹了一口气说,“关于我的财产,我要说的只是,要是那笔财产已经没了,我也受得了;要是它还在,能取回来我很高兴。”

“我想,它原本是八千镑,全是统一公债,是吧?”特雷德尔说。

“正是!”我姨婆回答。

“可是我算来算去,还是不超过五这个数字。”特雷德尔带着困惑不解的神气说。

“你的意思是说,不超过五千镑?”我姨婆异常镇静地问道,“还是五镑?”

“五千镑。”特雷德尔回答。

“就这么些了,”我姨婆说,“我已经卖掉了三千镑。其中一千镑,我用来付你学法律的学徒费,特洛,我亲爱的;另外的两千镑,我留在了身边;我那五千镑弄没了的时候,我想这两千镑还是不说为好,悄悄留着,以防万一。我想要看看,你应付艰难困苦的能力到底怎么样,特洛。结果你应付得非常出色——艰苦卓绝,自力更生,克己为人!狄克也是这样。先别跟我说话,因为我觉得我的心神有点纷乱!”

看到她笔挺地坐在那儿,两臂合抱,没有人想到她会心神纷乱,不过她的自制能力是惊人的。

“那样的话,我可以高兴地说,”特雷德尔兴高采烈地喊着说,“我们把全部款子都收回来了!”

“哼!”我姨婆沉思地皱起眉头,朝爱格妮斯看了一眼,说道,“他现在怎么样了?”

“我不知道。”特雷德尔说,“他跟他妈一起离开这儿了。”

“好了,我们还是来谈谈米考伯先生吧。”我姨婆说。

“哦,真的,”特雷德尔高兴地说,“我还要再大夸特夸米考伯先生一番。要不是他在这么长的时间里耐心勤奋、坚持不懈地苦干,我们永远也别想做出什么值得一提的事情来。我觉得,当我们想到米考伯先生可以用他的沉默和乌利亚·希普做出什么妥协时,我们应该考虑到他是在为正义而主持正义。”

“我也这样想。”我说。

“那么,你说该怎么酬谢他呢?”我姨婆说道。

“哦!在你提到这事以前,”特雷德尔略带不安地说,“我就想到,我们用非法的措施——这次的措施从头到尾完全是非法的——来解决这个难题时,恐怕有两点应该排除在外(不可能事事都照顾到)。米考伯先生向乌利亚预支了不少工资,他给乌利亚立了好些借据什么的——”

“哦!这些钱是必须归还的。”我姨婆说。

“是啊,可是我不知道什么时候会根据这些借据起诉,也不知道这些借据现在在哪儿,”特雷德尔睁大眼睛回答说,“我预料,从现在到他出发去海外这段时间内,米考伯先生会不断遭到拘押,或者是强制执行。”

“那样的话,他会不断得到释放、解除强制执行。”我姨婆说,“一共多少钱?”

“嗨,米考伯先生把这些交易——他把这叫作交易——都郑重其事地记在一个本子上了,”特雷德尔微笑着回答说,“他加在一起的总数是一百零三镑五先令。”

“那么,包括这笔欠款在内,我们该给他多少?”我姨婆说,“爱格妮斯,我亲爱的,我们之间怎么分担,以后再说。现在先说说,我们该给他多少?五百镑怎么样?”

一听这话,特雷德尔和我都立刻插嘴了。我们两人都主张给他一小笔现金,欠乌利亚的钱,待他每次来讨时,都代他还清,但事先不必跟米考伯先生讲定。我们建议,除了负担米考伯先生一家的旅费和装备的费用外,再给他一百镑现金。米考伯先生归还这些垫款的办法,应认真订立契约,这样可使他有一种责任感,也许对他有好处。对此我又做了补充建议:由我把米考伯先生的为人和历史,对佩格蒂先生加以说明,我知道佩格蒂先生是个靠得住的人;我们另外再悄悄交给他一百镑,由他根据情况借给米考伯先生。

那天晚上的活动就这样结束了。我们都已让烦愁和劳累弄得精疲力竭,于是姨婆和我决定第二天回伦敦。根据安排,米考伯一家把家具什物交经纪人卖出后,也随我们去伦敦。威克菲尔先生的事务,以适当的速度,由特雷德尔主持清理。清理期间,爱格妮斯也去伦敦。那天我们都在那座老屋里过的夜。驱除了希普母子,这座老屋仿佛清除了一场瘟疫。我躺在我那个老房间中,就像是一个遭遇沉舟之难的浪子返回到家园。

第二天,我们回到伦敦我姨婆家——我没有回自己家。当我们像往常那样,在睡觉以前,单独坐在一块儿时,她说道:

“特洛,你真想知道我最近心里有什么事吗?”

“我真想知道,姨婆。如果说有什么时候,由于我没能为你分担你的悲伤和忧愁而感到不安,那就是现在了。”

“孩子,”我姨婆慈爱地说,“即使不加上我这点小小的痛苦,你自己已经够伤心的了。我之所以瞒着不把事情告诉你,就是出于这个动机,特洛。”

“这我知道得很清楚,”我说,“不过现在你还是告诉我吧。”

“明天早上你能跟我一起乘车出去一趟吗?”我姨婆问道。

“当然能。”

“九点钟,”她说道,“到那时我会告诉你,我亲爱的。”

于是,第二天早上九点钟,我们就坐了一辆轻便马车前往伦敦。我们穿过街市,走了很长一段路,最后来到一所大医院。在医院大楼的近旁,停着一辆素净的柩车。柩车的车夫认出我姨婆,他遵照我姨婆在窗口打的手势,缓缓地赶动了柩车,我们的车就跟在后面。

“现在你明白了吧,特洛,”我姨婆说,“他走了!”

“是在医院里去世的吗?”

“是的。”

她一动不动地坐在我旁边,不过我又看到她脸颊上流下了几滴眼泪。

“三十六年前,也就是今天这个日子,我亲爱的,”当我朝轻便马车走回去时,我姨婆说,“我们结了婚,愿上帝饶恕我们大家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