现在,煤老板,这个几乎在全国最能体现和创造暴富奇迹的符号,正在经历从天堂到地狱的转变,即将退出历史舞台。有人说,他们正在宿命般的坠落中坠落,也有人说,他们在该荣光的无奈中坠落。
2008年9月2日,山西省政府颁布《关于加快推进煤矿企业兼并重组的实施意见》,煤炭整合被提上日程。按照山西省重组规划,煤矿数量将从2600个减少至1000个,煤矿企业数量从2200个减少至100个左右,小煤矿将彻底终结。
河东河西,也不过几年。如今的煤老板,再无昔日风光。被“一刀切”的政策逼得毫无退路的他们灰头土脸,此时透过社会舆论再看他们脸上的表情已不是--一掷千金,品位低下,暴殄天物,而是黯然退场。在这场与资源、政策法规以及行政命令的博弈中,再强大的民间资本攻势,也成强弩之末。
《北京青年报》曾这样评论煤老板,“在山西的经济和政治格局中,煤老板从来都是举足轻重的一股力量,他们控制着很大一部分煤炭的产量,同时也对当地的行政决策乃至民生有着重要的影响。在大量关于煤矿事故和官员腐败的新闻中,人们总能从字里行间窥见煤老板的身影。与此同时,煤老板又是中国最隐秘的一个富有阶层,人们能够目睹他们的阔宅与豪车,能听到他们的种种传奇故事,却很少有人知道他们的名字,更无法从正常途径了解他们的详情。在历次整治小煤窑的过程中,查清煤窑的股权结构从来都是最困难的事,从比较极端的意义上说,鉴于煤炭行业资本与权力的结合已经历史悠久,到底谁是煤老板恐怕已经无法深究。煤老板,很可能只是一群隐身人。他们从未亮相过历史舞台,所以也无所谓退出。”
“山西煤老板”,这个寓意复杂的称呼即将在历史中淹没,煤炭的特殊性再也不会催生出璀璨而真实的暴发梦想。
鄂尔多斯:一个资本狂欢的城市
不知道从什么时候开始,鄂尔多斯这个“蜗居”在中国北部的城市,忽然间成名。只是,它的成名与曾经引以为傲的羊毛并没有一丝关系,它的扬眉吐气来自2009年一则“鄂尔多斯GDP超过香港”的新闻。
就GDP而言,世界增速最快的是中国,中国增速最快的是内蒙,内蒙增速最快的是鄂尔多斯。2000年,鄂尔多斯地区GDP仅为150亿元,2009年就超过了2000亿元,仅仅用9年的时间,鄂尔多斯的经济总量增长了10倍以上。
曾经有人问一名鄂尔多斯官员,这座城市的发展模式是什么,他这样回答:“依靠资源,而不依赖资源”,接着他可能还会反问:“资源条件、基础设施比鄂尔多斯好的地方有很多,为什么偏偏是鄂尔多斯?”
但是,无论怎么回答或反问,不可否认的是,鄂尔多斯的公共财政和个人财富,就是凭借煤炭带来的第一桶金,迅速完成原始积累。
鄂尔多斯是中国最大的煤炭富集区的核心地带,东西陕西榆林,然后一路向北,经神木、大柳塔,过陕蒙边界,跨越乌兰木伦河到内蒙古上湾,折向西纵贯鄂尔多斯全境,直达与阿拉善交界的乌海。在鄂尔多斯8.7万平方公里的土地上,48%是无人居住的沙漠,但70%的地层下都埋藏着煤矿。
现在,已经探明的储存量有1676亿多吨,预计储量近1万亿吨,约占全国总储量的1/6。这预示着,每天,全国煤炭所需总量的1/8就来自鄂尔多斯。除此之外,鄂尔多斯还有7504亿立方米的天然气,占全国总探明储量的31.8%左右。
鄂尔多斯,这个曾经以农牧闻名的带有诗情画意之地,现在已经变成了名副其实的黑金之城,每向前走一步,脚下踩的都是财富。
于是,替代原有的农牧业,一场疯狂的“掘金”盛宴开始,人们脑海中对草原脆弱的生态不再关心,只是充斥着对财富的渴望与冲动。
与山西、河南等储煤大省不同,鄂尔多斯的煤炭多为浅层煤,开采方式多为露天开采,用当地人的话讲,即“扒开草皮就是钱”。赫老板是鄂尔多斯数以百计的小矿主之一,他拥有15平方公里的煤矿,当牧民得到补偿搬迁之后,他用推土机只需在土地推出30米左右的深度,就可以看到黑黝黝的煤炭。
这些煤炭给他带来体验财富的机会。当煤矿年产160万吨时,他体会的盛况是“每天进账200万元现金,数钱数到手麻!”现在,这种局面很快可能就要改变,一旦扩产到300万吨的计划报批下来,他的收入至少要翻倍。
储存量大,且具有易开采性,鄂尔多斯也吸引了各路“煤神”纷至沓来。2008年煤炭市场火爆之时,一个原价为1.5亿元的煤矿,在半年之内转手两次,就可以炒到16亿元。在此过程中,一些煤矿贩子利用空手套白狼,轻而易举就能赚几千万元。“那是一个捡钱的疯狂年代,只要和煤炭沾边就能致富。”一位鄂尔多斯人如此感叹。
煤炭开启了轰轰烈烈的造富运动,暴富的故事在鄂尔多斯天天传颂,每一个鄂尔多斯本地人,甚至来此工作几个月的外地人,都能够滔滔不绝地讲述几十分钟一夜暴富及一掷千金的故事。据鄂尔多斯市某局长表示,在鄂尔多斯,亿万以上的富翁最少有2000个。
在2009年,鄂尔多斯的财政收入就达到365亿元,每天的财政收入为1亿元。这个数字,对于大多数城市来说,可望而不可及,却在一个加上外来人口共有75万人的小城市实现。然而,曾经的鄂尔多斯却是内蒙古最贫穷落后的地区之一,1978年时,全市区财政收入只有1900万元,人均不足20元。
仅仅30年的时间,让鄂尔多斯人体会到了从地狱到天堂的差距,到处充斥的资本和穷人乍富的机遇,让人们蠢蠢欲动,开始了一场场资本狂欢运动。
在鄂尔多斯,攀比和炫富等非常规心态,已经成为常态。因为都“不差钱”,每个人都卯着劲,暗中进行较量。在一次购房活动中,一大群亲戚朋友结伴而来,有人要150平方米的房子,另外一个人肯定要180平方米;一个人选择6层,另外一个人肯定要选择更高的层;一个人购买一套房,另外一个人肯定至少购买两套。
此外,这种“比着买”的心态,也催生了鄂尔多斯好车遍地的现象。在鄂尔多斯,全市约有5000多辆陆虎,其中,市区有2000多辆,各旗县有3000多辆。而根据2009年一位汽车厂家代表来鄂尔多斯进行市场调研结果显示,2009年英国陆虎在中国销售的90%都在鄂尔多斯。
上百万元的房车,在普通人看来,需要耗费一辈子的积蓄,鄂尔多斯人轻而易举购入,或动辄成套购买,背后支撑的是雄厚的资本,以及一种拥有资本之后的空虚与迷茫。
这种迷茫还表现在,地下钱庄的发展上。在鄂尔多斯,民间盛传着这样一句话:“家家房地产,人人典当行”。在街道上,抬头就可以看到典当行、投资公司和担保公司的招牌。在鄂尔多斯东胜区黄金地段的中心巷,不足1公里的街道两旁,就有十几家典当行。
名义上办理典当,事实上都在从事民间融资活动,其中,高利贷是不能回避的项目。“他们的钱多得花不完。吃吃喝喝也花不了多少钱。那边签合同的那位大哥,昨天跟我说他请几个朋友在鲍鱼王子吃饭也才花了几万块。”一位熟知内幕人士表示,“他们的钱都放了高利贷,你懂高利贷是吧?在这边不是秘密。”
2009年5月,一位地下钱庄老板拿到了放贷三个月所得--280万元汇款和近30万元利息,之后,他辞退了最后一名员工。尽管在此后,他仍旧接到两个哀求的电话,表示想继续与他“谈生意”,但被他拒绝:“干这个就是刀口上舔血,起码现在我要收手了。”
此前,他进行的业务,就是将熟人手中的钱以每月1%-2%的利息借进来,然后再以3%-5%的利息贷出去。据内蒙古大学的一份调研显示,50%的鄂尔多斯城镇居民,参与了放款与借款的资本活动中。
这种运营方式产生的借贷活动,没有正式办理工商注册手续,其数量自然难以统计。但据不完全统计,2009年鄂尔多斯各类投资资金高达5000多亿元,民间资金约占3000多亿元,活跃的资金尚有1000多亿元,其中,大部分钱进入楼市。
这种资本流向,直接推动了鄂尔多斯地区房价的飙高。即使在2008年全国楼市不景气的大环境下,鄂尔多斯的房价仍旧每日见涨,2005年东胜区的商品房价格还仅为1200元/平方米,2009年时就上涨到5500元/平方米,短短4年时间,房价上涨了将近5倍。
不仅在自己的地盘上“炒”,鄂尔多斯人还携巨款四面出击全国房地产市场,“鄂尔多斯炒房团”,名气直追“温州炒房团”和“山西炒房团”。他们一个团队十几个人,一掷千金买下整栋楼,北京的数家酒店就是如此被买下改造而成。
2010年,美国《时代》周刊刊登了一篇题为“鬼城”的文章,将鄂尔多斯房地产市场推到世界关注的前台。“鄂尔多斯是一座现代化的空城,作为100万人新家的康巴什新区鲜有人居住,15分钟内不见一个行人,驶过的汽车不到10辆。正是这样一座‘鬼城’,其新开楼盘的房价已达6000元每平方米。与沿海一线城市一样,这里也同样充斥着炒房团的身影。……”
可见,鄂尔多斯房地产的发展,不是依托于刚性需求的增长,而是依托于资本的炒作而致。依靠煤炭和房地产,鄂尔多斯实现了资本的狂飙,但是,在这种资本狂欢下,隐藏着多少危机,也是鄂尔多斯人该思考的时候了。
究竟有多少财富藏于民间?
2007年,《纽约时报》一位驻上海的记者曾这样表示:“中国今天似乎充满了互相矛盾的现象,让人难以理出头绪。一方面腐败这么严重,许多钱被贪污浪费,或者以形象工程烧钱、或者通过国有银行继续向那些不断亏损的国企输血;可是另一方面,在上海、浙江、江苏、北京等许多地方,在空气中你能处处感受到那种日夜不息的创业干劲,谁都在谈生意、做投资赚钱。”
然后他又问道:“现在中国人的钱很多,买房有钱,投资有钱,到境外旅游有钱,买奢侈品、买高档车有钱。这到底是怎么回事?”
当时,这位记者在中国已经两年有余,看到和听到的事情已经很多,但是对于这些年中国的“钱”为什么这么多,却一直颇为疑惑。
2008年,受国际金融危机影响,全球刮起精打细算之风,但随团全球游的中国人却依旧出手大方。以在日本的消费为例。2008年下半年,到日本旅游的中国人多达94万,他们在日本的主要行程就是购物:买滋补保健品、买日本表、尝北海道海鲜、买笔记本电脑等。人均20多万日元的消费,个人消费最高者达330万日元,为日本经济注入了兴奋剂,大大刺激了日本内需。
除日本之外,中国人在其它国家的消费,也是高潮迭出,长江后浪推前浪,一次次令其它国家人民目瞪口呆。
据中国人民银行数据显示,截止2009年3月,仅中国居民储蓄存款高达246920.53元,此外,企业存款为181713.04亿元。这个数字表明,中国民间资本的确客观。
而之所以如此“有钱”,与中国的市场化改革不无关系。1978年,中国开始实行市场化改革,由此前的计划经济向市场经济过渡,由此也开启了中国人有“钱”的闸门。在市场上,几乎所有的“东西”都能当作商品交易,包括各类农产品、劳动力、制造品等,市场的交易自由度逐年上升。
此外,资本化也是中国越来越有钱的原因之一。资本化的发展,使得中国金融资本大增,其直接效果是将四大类财富转换为钱:土地和自然资源、企业财产和未来收入流、社会个人和家庭的未来收入、政府未来财政收入。
一个社会可以有很多东西,但不一定有钱,只有在市场化、交易自由的规则下,才能将东西转化为钱。而将东西转化为钱的过程,就是改革开放30多年来走过的历程。
在此过程中,无论是改革开放初“让一部分人先富起来”的政策效应,还是小平南巡以后产权制度改革步伐的加快,或者“十五”大明确肯定非公有制经济是社会主义市场经济的重要组成部分,抑或此后出台的一系列鼓励民营经济发展的政策,一批批个体和民营企业逐步完成了资本的原始积累。
一位英国青年胡润到上海后一年,就再也不想回自己的国家,他在给父亲的心中写道:“只有在这里,随便朝哪个地方打一枪,都能收获一排鹿。也就是说,如果近30年来你只需抓住个体户热、倒卖批文热、下海热、房地产热、互联网热中的任何一个,你都会成为时代弄潮儿。或者,你只需在新股上市之时买1000块钱的万科,或者在一线大城市的核心地段买一套小房子,捂住并等待就好了。”
他这样表示虽然有些偏颇,却也不无道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