陈玉洲有十几年的大蒜批发经验,对此前大蒜市场,他最大的感受就是不温不火。毕竟中国是产蒜大国,产量高,价格自然也低。2009年4月份时,每斤大蒜的批发价仅为0.2-0.3元,然后,从6月起,大蒜价格开始节节高升,不到半年时间就“窜”到6元。这种突如其来的暴涨,让中小批发商在惊呼看不懂之际,也只能因为手里存货不多,而眼睁睁看着别人赚得钵满盆盈。
2010年4月末,当大蒜价格再次开始疯涨,陈玉洲终于按捺不住,开始出手大量购进大蒜。当时,几乎所有的商户都在抢货,甚至还相互打气:“这价肯定还要涨!”但是,看涨的心情,终于抵不过下跌的事实,2010年“五一”过后,盘溪市场的大蒜市场“晴转多云”,价格也“跌跌不休”,跌幅甚至超过20%。大蒜价格的反差,出乎中小批发商的意料,现在,几乎每个人都垂头丧气,感叹“蒜你狠”之余,也只能守着一车车高价收购的大蒜发愁。
在价格暴涨中,由于全无准备,获利并不多;但在近期的下跌过程中,也同样因为后知后觉,导致“伤势”不轻。陈玉洲等中小批发商的现状,就是一部分大蒜批发商的真实写照。
热钱在炒作?
高涨的蒜价让市民望“蒜”兴叹,也让农户和中小批发商惨淡经营,可以相见,他们都不可能是“蒜你狠”的得益者。然而,在盘溪市场,一位“2000万先生”的故事,却令众多中小批发商羡慕不已。2009年,盘溪市场一位大户大量吃进大蒜,低吸高抛,一年时间内就“揽金”2000万元。
对于这则故事,盘溪市场众多大蒜经营户,表示确有此事,陈玉洲也明确表示:“人家那获取信息的渠道、资金的实力,可不是咱们这些小户比得了!”
无独有偶,在中国大蒜之乡山东金乡县,还有一个通过收蒜获利过亿元的“传说”。一位广东姓吴的老板,在2009年收购了8000万元的大蒜,当时最高收购价在1.5元/公斤左右,收购之后储藏在金乡租来的冷库中。此后,虽然不知道他出手大蒜的价格如何,但以4元/公斤这样不算高的价格计算,其获利也在亿元以上。
的确,在大蒜为时一年左右的涨价周期中,真正大赚特赚的是那些实力雄厚的“庄家大户”。一位获利颇丰的蔬菜批发商表示,自己二十几年辛苦积攒下的几百万,在这轮行情中根本摆不上台面,包括“2000万先生”,也只能算作入门级的炒家,“这么疯的行情,没几个亿根本撬不动,真正的炒家哪会蹲在农贸市场里?”
如此,我们不免生出疑问:这些所谓“庄家大户”为什么能够如此神机妙算,能够推算出大蒜价格能够暴涨,并且还能够在暴涨前以低价大量收购?而且,这样大量购进并坐等高价出售,是否有囤积居奇的嫌疑?进而我们还可以做出推论:这一轮的大蒜价格暴涨,是否就是由此被引爆?
梳理大蒜完整的流通环节之后,一个逻辑也逐渐成型:农产品减产导致价格上涨,价格上涨又使部分经销商囤货、故意抬高价格,大量炒作资金的入场,短时间内又引发市场恐慌,并使某一产品脱离其正常的价值轨道,并最终完成暴涨的曲线。
在被称为“大蒜华尔街”的金乡缗城路上,来自全国各地的蒜商最多时会超过千人,一位穿着极为普通的中年妇女向蒜商们兜售着饮料,“一般当年新蒜上市后,大部分将被蒜商们囤入冷库以坐地等价。估计他们手中的资金约有几个亿。”而事实上,这位妇女和丈夫手中也存有上百吨大蒜。
表面看似平静,实则暗流涌动,热钱的大量进入,本原本已波澜四起的农产品价格而言,无疑是推波助澜。
罪魁祸首是炒作
资本天生具有逐利性,具有敏锐的触角,只要能够获利,就会千方百计进入,并迅速熟悉甚至掌控相应产品市场。
虽然每年10月份是绿豆的收获季节,但2009年11月时,在吉林省白城地区,农民手中已基本没有当年新产的绿豆,很多粮农们直接将收获的绿豆未经过筛选就直接卖给经销商。与此同时,收购价格却仍是一路水涨船高,从2009年10月份新绿豆上市时的6元/公斤、8元、12元……一路上涨到18元。很明显,收购价格存在“吊胃口”似的虚高,在为涨价造势。
除在收购价环节抬价外,一些经销商在拿到绿豆后,因为看好后市,将价格炒上去,还采取囤货或限制出货的方式。南昌一家农产品批发市场经营杂粮的商户表示,其认识的一个老板就囤积了200吨绿豆。
尽量控制更多的绿豆,是热钱炒高绿豆价格的关键砝码,而这也正是热钱炒作农产品的惯有手法。
在“蒜你狠”这场“疯狂大戏”中,热钱的炒作布局更是精心。为尽可能控制蒜源,谋求定价的主动权,热钱甚至已经在种植环节重金圈地。2010年,金乡县大蒜种植面积增加15%左右。但2009年5月,金乡有近40万吨的陈蒜,2010年5月陈蒜数量却只有4万吨。
对2010年大蒜的争斗,早在2010年春节之前就已经开始,收购商开始“包养”蒜农的蒜地。在大蒜收获之前,一些经销商就与蒜农签订承包合同,提前出资“圈占”部分蒜地。自“圈占”合同签订之日起,到大蒜收获,经销商“包”下蒜地的一切,包括田间管理和最后收获的大蒜,同时,蒜农则“无事一身轻”。
2010年,金乡县被“包养”的蒜地,大约占总种植面积的10%-15%,对大蒜数量的控制,成为炒作蒜价的有力杠杆。
收购商在掌握大蒜之后,就会层层加价倒手,将价格越炒越高。一般来说,大蒜炒作手法主要有以下三种:
一是借机制造并强化涨价预期。
所谓预期,就是从事经济活动的主体在决定当前行动前,对未来经济形式或经济变动做出的一种估计。对于某项事务,人们心中有所预期,才会顺着预期的方向制定相应的策略和做出行为,而热钱炒作农产品,就是要让人们形成涨价的预期,然后再伺机炒高价格。
2009年甲流肆虐,坊间就曾流传“大蒜能防甲流”,蒜价一度炒到天价仍供不应求。进入2010年,中国气候状况多变,北方倒春寒、西南大旱等客观存在,农作物种植面积减少等人为因素,都为热钱炒作大蒜提供了“原料”。
事实上,这类情况此前时常发生,但一经概念炒作,涨价效应会立即放大。
二是买空卖空。
并非所有的大蒜经销商都有可靠的蒜源,对于资金雄厚者,既便如此,仍然可以一方面组织货源,一方面发布供货信息,并以高价与下级经销商谈判。由此,在新蒜没有上市前,价格就已经被抬得很高。
这一招术在新蒜运作上最为适用。普通蒜农和中小经销商,缺乏储备条件,但新蒜在两个月内就会长芽,因此,他们必须在两个月内将手中的大蒜出手。看准了这一时机,热钱不愁收不到货。现在,鲁南地区已形成职业的大蒜代收对,为大经销商代收大蒜,每公斤收取2分钱的辛苦钱。
三是将库存大蒜层层转包或囤积居奇。
与普通蒜农和中小经销商不同,大经销商携带热钱,资金充足,可以充分利用当地的冷库,为其炒蒜提供了便利。
一般来说,大蒜可以在冷库中存储两年而不变质。在此期间,大经销商凭借雄厚的财力,可以囤积居奇,等待大蒜继续升值。而被大规模囤积之后,市场上流通的大蒜减少,价格自然上涨,如此一来,正中了大经销商的“招”。于是,大蒜的“马太效应”形成:大蒜价格越高,大经销商囤积的大蒜越多,而囤积的大蒜越多,大蒜价格就越高……
2008年,新蒜收购价不到0.1元/公斤,一年多过后,这批蒜的零售价被炒到10元/公斤。前后价格的天壤之别,就是最好的说明。
而大蒜价格高涨之时,也正是炒家出货之日。一位投入亿元资金收购大蒜的商人,在山东仅用于囤积大蒜的仓库就多达六七个,在价格炒上去之后集中抛货,赚了数亿元。与这位“高级别”的炒家相比,祖籍安徽的赵和明的级别堪称“初级”,但其经历却极具代表性。
经营外贸进出口生意13年,赵和明积累了近千万家业。2009年,无意间听朋友说起,农产品市场走俏,加上他朋友投入70万元到山东收购大蒜赚近300万元的纯利润的事实,刺激着他走出了“炒”蒜的第一步。
2009年,赵和明就跟随朋友奔走山东、河南两省,了解大蒜种植状况。出乎他们意料的是,很多种植大蒜的土地在年初时就被承包订购。“当时,大蒜真成了抢手货,连种蒜农民的谈话语气都变得有些霸气了,他们不愁自己的蒜卖不出去,从外省专门跑过去收购大蒜的人络绎不绝。”
这种火爆的场景,给了初涉大蒜市场的赵和明最美的想象。他开始和朋友奔走于山东各大大蒜种植基地,通过熟人想方设法收购大蒜。当时,囤积大蒜的冷库也变成抢手货,每吨租金从150元涨到230元,整个大蒜相关产业链空前活跃。
2009年,赵和明投入500万元收购大蒜,并将其囤积在本地冷库中,等待市场价格上涨后再清仓出货。2010年2、3月份,他将自己囤积的大蒜全部卖出,纯利润为500万元。现在,他又准备再次囤积一批大蒜。
当然,在市场经济时代,任何一个人或机构,都希望持有的资本在最短时间最大限度保值、增值。这种目标原无可厚非,但实现目标的手段却可以“厚非”,如果将资本的增值建立在损害他人利益,或扰乱国民经济正常运转时,则一定不是恰当的方式。
热钱参与农产品流通,在激活市场上功不可没,但一个“炒”字,也暴露出这部分资金的炒作弊端,即其存在只关注获利的局限性。在农产品被“炒”后,价格一路上涨,炒作商通过囤货获取大量暴利,最终损害的是消费者的利益,导致其只能被动接受涨价的现实,而价格剧烈波动也对我国分散的小农户极为不利。而且,某种农产品被炒作后价格疯涨,会形成强烈的示范效应,带来大规模的农产品价格快速上扬,而农产品一般属基本性产品,其上涨具有放大效应,极易导致整个价格失控,引发通货膨胀。
2007年,猪肉带动物价整体上涨,由此演绎了一个“CPI狂舞”的年代。而时隔三年,带动物价上涨的主角变成以往不起眼的农产品,却一如既往地带来CPI的节节攀高。国家统计局2010年4月份统计数据显示,当年CPI同比增长2.8%,环比上涨0.2%,创2008年11月以来新高。而其后的5月,价格上涨的压力并没有任何缓和,CPI涨幅距离3%的通胀警戒线越来越近。
面对几乎疯狂和失控的农产品集体狂飙,在日益严峻的CPI警戒线面前,任何迟缓的反应将意味着失守。2010年5月26日,国务院召开常务会议,要求严打哄抬农产品价格的违法行为。与此同时,国家发改委、商务部和工商总局也联合发文表示,对违法情节严重者将追究刑事责任。
这是对继续囤积居奇、炒高农产品价格行为发出的最后通牒。至于效果如何,是否能够如愿以偿地制止热钱的炒作,现在下定论还为时过早。但是,眼睛可以看到的事实是农产品价格确实出现下降吉祥。2010年6月8日,根据商务部发布的商务预报监测,5月31日至6月6日,全国36个大中城市重点监测的食用农产品市场价格比前一周下降0.6%,其中,大蒜价格累计下降13.6%。
为什么是农产品
牛顿说过:我可以计算天体运行的轨道,却无法计算人性的疯狂。但是,与人性相比,资本更为疯狂。
早在1630年,荷兰就发生了著名的“郁金香泡沫”,当时,一朵郁金香花根售价相当于今天的76000美元,比一部汽车还贵。这种疯狂,昭示了此后人类社会的一切炒作活动,也显现出资本对财富的狂热追求与理性的完全丧失。
在利润的驱使下,中国热钱的炒作似乎也没有停止过:上世纪80年代中期,中国就曾经历过一次浩大的“疯狂的君子兰事件”,一株君子兰的售价从最初的100元一路上涨了2000倍,最终竟达20万元;一张几分钱的猴票,在1997年时价格曾一度高达5000元;2006年,普洱茶开始“发热”,价格全线飘红,各品种涨价都在3倍以上,最多则超过10倍,最高曾卖过26000元/斤,几乎可以与黄金相媲美……
然而,热钱在中国最“脍炙人口”的“辉煌战绩”并不仅限于此,其在房地产和股市搅动的风潮更是让人记忆犹新。一些炒房团携巨资炒高了城市房价,导致人们只能望房兴叹;以强大的资本在股市中翻云覆雨,让很多散户血本无归。
岁岁年年花相似,年年岁岁人不同。如今,农产品成为热钱的“新宠”,于是出现了疯狂的大蒜、疯狂的绿豆、疯狂的玉米……
与其它被炒作对象不同,一直以来,农产品并不具备被炒作的特征:与房子等大件商品相比,单位获利并不高;与股市相比,缺乏专业的投资属性;与猴票相比,并不具有稀缺性。但是,农产品又有着其它商品所不具备的特性,即不可缺少性。
从消费者角度来看,其对农产品需求刚性太大,弹性不足,即使钱包再瘪,也要别无选择地消费。人们买不起房子,可以租房子;或者可以选择不进入股市;也可以不购买猴票。但是人们日常生活却离不开农产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