书城小说匹克威克外传(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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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7章

本章有力地证明:真正的爱情道路不是铁轨

丁格莱谷非常寂静,那么多女性的陪伴,以及她们对他的那处关爱,对将于自然深植于屈赛·图普曼先生来说更容易滋生心中的情感。现在这一情感像是无法阻止一样,集中到一个可爱的对象身上。两个年轻小姐虽然漂亮,举止十分迷人,性情无可挑剔。但是老处女姑妈更胜一筹,她的神情中有一种尊严的意味,行走中有一种不可侵犯的风采,眼睛里有一种高贵的神韵,而这些都是漂亮小姐们无法拥有的,也使她比图普曼先生以前看见过的任何女性都更卓尔不群。他们俩气质上有某种相似,心灵上有某种契合,这是显而易见的。图普曼先生负伤倒地时喊叫的第一个名字就是她。他被搀扶回来时听到的第一个声音是她那歇斯底里的笑声。但是她的那种激动,到底是出自一种在任何场合都会表现出的女性的特性,还是由一种在所有男人中惟有他能引起的呢?这便是他躺在沙发上时令他怎么也想不清楚的疑问,也正是他决心一定要必须解决的疑问。到了傍晚。伊莎贝拉和艾米莉与特伦德尔先生一起出去活动活动了。那个耳聋的老太太在椅子上睡着了,胖男孩睡觉时的鼾声从老远的厨房传过来。那几个丰满的女仆正在侧门边闲晃,一边享受黄昏的欢快,一边凭本能行事,挑逗农庄的一些呆笨的牲口。那有趣的一对儿还在屋里面,没有谁去关注他们,他们谁也没有去理谁,只梦想着他们自己。意思就是,他们坐在那儿,像一双小心叠好的羔皮手套——被捆在了一起。

“我忘记浇花了。”老处女姑妈说。“现在去吧。”图普曼先生以劝告的腔调说。“这个时候你很容易感冒的。”老处女姑妈恳切地说,包含深情。

“不,不会。”图普曼先生说着站了起来,“不会对我有什么影响。让我陪你去吧。”

那位女士把托住那个青年的左臂的吊带整理了一下,然后挽起他的右臂一起到花园里去了。

花园的一边有一个小亭子,长着忍冬、素馨和藤蔓——这是善良的人们为了蜘蛛的便利而修建的一个幽静的处所。

老处女姑妈拿起给浇花用的水壶,正准备离开亭子。图普曼先生走了过去,拉她坐在他旁边的座位上。

“华德尔小姐!”他说。

老处女姑妈全身发起了颤抖,弄得一些偶然进入大喷水壶的小石子发出沙沙的响声,仿佛那是一个孩子的玩具一般。

“华德尔小姐,”图普曼先生说,“你是一位天使。”“图普曼先生!”拉切尔叫道,脸红得像个苹果一样。“就是,”那位好口才的匹克威克分子说,“这一点我十分明白。”“所有女人都是天使,这是所有人一致的看法。”那位女士喃喃地说,像开玩笑似的。“那么我该怎么形容你呢?也就是说,我能把你比做什么而让你觉得合适呢?”图普曼先生回答说。“世上有哪个女人能和你相提并论呢?哪里还能找到像你这样集所有于一身的可人儿呢?还能在哪里找到——啊!”这时图普曼先生停顿下来,握住了她那只抓着喷水壶的手。

那位女士把头朝一边转去。“男人们是些大骗子。”她轻柔地低语道。

“是的,是的,”图普曼先生脱口说道,“但还是有好的。世上至少有一个人永远不会变心——这个人愿为你的幸福付出一切——他只是在你的眼睛里才有生机——他只是在你的微笑中才有呼吸——他能存活在这个世上只是为了你。”

“这样的人存在吗?”那位女士说。

“当然,”热情的图普曼先生打断说,“他已经出现了。就在眼前,华德尔小姐。”那位女士还没有把这一切理顺,图普曼先生已经双膝落地跪在她跟前了。

“图普曼先生,起来。”拉切尔说。“不行!”这是他勇敢的回答。“噢,拉切尔!”他抓住了她那并不抗拒的手。当他把它托到嘴边亲吻的时候,喷水壶掉到了地上:“噢,拉切尔!说吧,说你爱我。”

“图普曼先生,”老处女姑妈说,回过头来,“我无法说出那样的话。可是——可是——你在我心目中还是有一点分量的。”

图普曼先生一听到这样的话,立即开始做他必须去做的事情。这种事情,在我们看来(我们对这类事情所知无几),是所有在这种境地的人都会做的。他把身体立了起来,用一条手臂抱住老处女姑妈的脖子,疯狂地亲吻起她来。在一番短暂的抗拒后,她也就接受了他的亲吻,若不是怕别人发生,图普曼接下去还要吻多少次恐怕没人能知道——可那位女士很自然地惊跳了一下,并以惊慌的声音叫了起来:

“图普曼先生,有人!——有人!”图普曼先生向周围看了看。那个胖孩子纹丝不动站在那里,睁着大大的圆眼看着他们,但是脸上没有惊讶之情。图普曼先生注视着胖孩子,胖孩子也投入同样的目光。图普曼先生对胖孩子毫无表情的脸看得越久,他就越确定胖孩子对刚才发生的事不是不知道,就是一窍不通。在这种印象之下,他下了巨大决心才说出话来:

“你怎么到这里来了,先生?”“晚餐好了,先生。”对方迅速回答说。“你刚到吗,先生?”图普曼先生问道,盯了他一眼。“刚来。”胖孩子回答说。图普曼先生再一次用锐利的目光盯了他一眼。但是胖孩子的眼睛依然如此,他的脸也没有什么变化。图普曼先生挽起老处女姑妈的手臂往回走去。胖孩子紧跟其后。“他对发生的事情一点儿也不知道。”他低声说道。“真的。”老处女姑妈说。他们的身后传来一种声音,像是没有完全压抑住的咯咯笑声。图普曼先生往后面看了看。不是。不可能是那个胖孩子。他的脸上一点表情都没有,也可以说,除了贪吃相什么也没有。

“他当时一定睡得很香。”图普曼先生说。“我也这么认为。”老处女姑妈回答说。他们俩开心地笑了起来。图普曼先生这次可算错了。胖孩子这一次可没有睡着。他醒着哩——脑子非常清醒——对发生的事情看得清清楚楚。

晚餐吃过了,大家都没有心思去聊一下天。老太太回房。伊莎贝拉·华德尔把一门心思放在了特伦德尔先生身上。老处女姑妈只关心图普曼先生。艾米莉则好像在怨着别的什么人——很可能是不在场的斯诺格拉斯先生。

十一点——十二点——一点钟都敲过了,而那些绅士依然没有回来。每一个人都为之十分担心。他们会不会遭到伏击抢劫呢?需不需要派人在他们回家时有可能走的每一条路上去接呢?或者该不该——听!他们的声音。为什么他们这么晚才回来呢?还有一个陌生的声音!那会是谁呢?她们迅速朝那些绅士的方向跑了过去,立即看清了一切。

匹克威克先生双手插在口袋里,帽子完全斜扣在左眼上,身子靠在餐橱上,头晃来晃去,脸上一直露出最和蔼、最仁慈的微笑,但谁也不明白那是为什么。老华德尔先生一脸兴致勃勃的表情,正紧握着一个陌生人的手,十分肯定地声称要永远保持友谊。温克尔先生靠在那座八日钟上,说谁要劝他去睡觉,他就诅咒谁该死。斯诺格拉斯先生瘫倒在一把椅子里,他那有着丰富表情的脸上所表现出来的一切,都显露出人类的头脑所能想象的最不幸和最无望的悲苦神情。

“发生什么事了?”那三位女士问道。“没有,”匹克威克先生回答说,“我们——我们——没事——喂,华德尔,我们挺好的,是不是?”

“是的。”兴高采烈的主人回答说。“我亲爱的,这是我的朋友,金格尔先生——匹克威克先生的朋友,金格尔先生,他来——来看看我们。”

“斯诺格拉斯还好吧,先生?”艾米莉非常焦急地问道。

“没什么,小姐,”陌生人答道。“板球宴会——非常棒的聚会——美妙的歌——陈酿紫葡萄酒——红葡萄酒——太美味了——好极了——酒,小姐——是酒。”

“与酒没关系,”斯诺格拉斯喃喃地说,声音时断时续,“是鲑鱼。”(不管怎么样,在这种情况下决不关酒的事儿。)“是不是让他们先睡上一觉呢,小姐?”爱玛问道。“可以叫两个男仆来帮忙。”

“我不走。”温克尔先生坚决地说。“不要来抬我。”匹克威克先生断然地说——并且继续保持刚才的微笑着。“好啊!”温克尔先生有气无力地喘息着说。“好啊!”匹克威克先生也这样说道,一边把帽子摘下丢了出来,而且还发疯似的把眼镜扔了出去。——他还为这样的举动哈哈大笑起来。

“我们——再——喝——一瓶,”温克尔先生叫道,声音慢慢变得微弱起来。他的脑袋耷拉到了胸口。他一边表示着他决不上床的决心,以及为早上“没有干掉老图普曼”而感到的惋惜,一边很快就进入了梦乡。他在沉睡中被两个年轻巨人抬到了他的卧室。没过多久,斯诺格拉斯先生也把自己交托给了胖男孩,得到了他的悉心照料。匹克威克先生接受了图普曼先生奉献的手臂,一言不发的离开了,同时微笑也更夸张了。而华德尔先生,他在经过一番要与家人生死别离的表然后,也让特伦德尔先生送他上楼去了,其间他一直在努力装出令人难忘的庄严而又高贵的神情,但一点用也没有。

“太震撼的画面了!”老处女姑妈说。“讨——厌!”两位小姐脱口说道。“可怕——可怕!”金格尔先生说,表现出很庄严的样子,他的酒量比其他人都要好一点。“多好的一个人啊。”老处女姑妈对图普曼先生耳语道。

“还挺帅气的!”艾米莉·华德尔说。“噢,是这样。”老处女姑妈说。图普曼先生想起了罗彻斯特的寡妇:他的心绪乱了。

虽然接下来谈了许多,但并不足以使他紊乱的心情平静下来。新客人十分能说,他的故事之多恐怕无人能敌。图普曼先生感到,随着金格尔越来越出风头,自己(图普曼)渐渐变得暗淡。他的笑是勉强的——他的欢快不是发自内心的,当他终于脱离了苦海回到床上,此时他恨不得把金格尔的脑袋压在床垫底下,想到这里他才感到出了一口恶气。那个不知疲倦的陌生人第二天早上很早就起床了,在他的伙伴仍然熟睡在床上的时候,他已经在为带动餐桌上的气氛努力了。他的努力没有白费,就连那个耳聋的老太太都想要把他最好的一两个笑话通过助听器转达给她听。而且就连她都屈尊对老处女姑妈说“他(指金格尔)是一个厚脸皮的小伙子”,对这样的言论,她那些在场的所有亲戚都完全赞同。

老太太有一个习惯:那就是,在晴朗的夏日之晨到图普曼先生曾在那里表述情怀的那个亭子里去,去的方法和形式如下:先是胖孩子给老太太准备好一个很紧的黑缎子软帽、一条温暖的棉围巾和一根有粗壮把手的粗手杖。老太太不慌不忙地戴好软帽和围巾之后,一手拄着拐杖,一手攀着胖男孩的肩膀,悠然自得慢慢地走到亭子那儿。她会单独留在那儿享受新鲜空气半小时,半小时之后胖男孩会再回来把她领进屋子。

老太太是个精明、严格的人。由于以上仪式已经持续进行了三个夏天,从来没有发生过变化,因此在这一天早晨,当她看见胖男孩没有离开亭子,而是往亭子外面走了几步,小心地朝周围看了看,然后带着极其神秘的表情小心谨慎返回她身边时,她十分惊讶。

老太太胆子很小——她的第一印象是那个胖男孩将伤害她的身体以便侵占她的零钱。她原本打算喊救命的,但高龄和疾病已经剥夺了她尖声叫喊的能力。因此,她怀着恐惧的心情关注着他的一举一动,当他来到她身边时,用激动的、在她听来是威胁的语调,在她耳边叫喊时,她更加害怕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