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山姆,”匹克威克先生责怪地说,“我伤心,你这么无视这个年轻人的感情。”“他的感情是挺好的,先生,”威勒先生回答说,“而且由于它是那么好,失掉是很可惜的,我觉得他最好是把它藏在心里,不让它在热水里蒸发掉,尤其是因为那没有一点儿好处。年轻人好好品味一下我这句话。而现在你还是把那块柳条布塞进口袋吧。”
“他说的也有道理,”匹克威克先生对约伯安慰道。“他说的没错,先生,”特洛特尔先生说,“我会冷静下来的。”“这就对了,”匹克威克先生说,“那个寄宿学校在什么地方呢?”“那是一座很大的红砖老房子,就在镇子外面,先生,”约伯·特洛特尔回答道。“什么时候呢?”匹克威克先生说——“什么时候私奔呢?”
“今晚上,先生。”约伯回答道。“今晚!”匹克威克先生叫道。
“真的,先生,”约伯·特洛特尔回答说,“所以我才这么慌乱哩。”
“必须立刻行动,”匹克威克先生说,“我要立即去见主管寄宿学校的那位女士。”
“对不起,先生,”约伯说,“那样做是完全行不通的。”“为什么?”匹克威克先生问。
“先生,我的主人可不是一般人啊。”“我知道他不容易对付。”匹克威克先生说。“那个老太太十分信任他,”约伯接着说,“说他什么坏话她都不会听的。”“那么,有什么更可行的办法呢?”匹克威克先生说。“只有在私奔时抓他现行,这样由不得那个老太太不信,先生。”约伯答道。“老猫是不见棺材不掉泪的呀。”威勒先生插话说。“可是要在私奔时抓他现行,怕是咱不容易办到的事。”匹克威克先生说。“我不知道,先生,”特洛特尔先生思索了一会儿后说,“我想或许不难办到。”“你有什么办法吗?”匹克威克先生问道。“嗨,”特洛特尔先生答道,“由于收买了那两个仆人,我主人和我在十点钟的时候将被暗地里放进厨房。等所有的人全都进入梦乡,我们才走出来。那位小姐从卧室出来。有一辆邮车外面接应我们。”
“真的吗?”“是的,先生,我一直在想,假如你能单独在后花园守候。”
“一个人,”匹克威克先生说,“为什么呢?”“这很容易理解,”约伯回答说,“老太太是当然不愿意这种丑事宣扬出去的,知道的人越少越好。那位小姐也是,先生,站在小姐的角度上想想吧。”“你说得很对,”匹克威克先生说,“这种担心说明你是一个感情细腻的人。”“好的,先生,我一直在考虑呀,假如你独自一人在后花园守候,我就开门放你进屋,那门正好通到园子,门里是一条过道。十一点半准时行动,那你就可以及时赶去协助我破坏那个坏蛋的计划了,我可受够这个家伙了。”说到这里特洛特尔先生重重地叹了一口气。
“不要伤心,”匹克威克先生说,“虽然你的地位低贱,可是假如他有那么一丁点儿你这样高贵的细腻情感,那我倒是对他还不算失望。”
约伯·特洛特尔深施一礼。而且也不顾威勒先生以前的宽慰,两眼又含着眼泪了。
“这样的人真少见,”山姆说。“我想他脑袋里肯定有一根一直开着的水管。”
“山姆,”匹克威克先生喝道。“闭嘴。”“好吧,先生。”威勒先生答道。“我不看好这个策划,”匹克威克先生考虑再三之后说,“我为什么不能告诉那位小姐的朋友们呢?”“他们住在一百英里以外,先生,”约伯·特洛特尔回答说。
“那就不行了。”威勒先生说。“还有那个园子,”匹克威克先生接着说,“我怎么进得去呢?”“墙很矮。先生,你的仆人可以抱住你的腿扶你上去呀。”
“我的仆人可以扶我一把,”匹克威克先生下意识地反复说。“你一定会在你说过的那扇门那儿吗?”
“肯定,先生,进园子只能从那走。听到敲钟的时候小声敲敲门,我立刻就开门。”
“我不看好这个策划,”匹克威克先生说,“但既然别无他法,而且这事关一个小姐的终生幸福,我也就只好同意了。我肯定去那儿。”
“那座房子的名称?”匹克威克先生问道。“西门大厦,先生。走到镇子尽头往右稍拐一拐就到了。它是独门独户,门上的一个铜牌上刻着大厦的名称。”
“我知道的,”匹克威克先生说,“我先前在镇上的时候曾见过它一次。你不用担心。”
特洛特尔先生又施一礼,随后转身打算离开,这时匹克威克先生给了他一个金币。
“你是一个好人,”匹克威克先生说,“我佩服你的心地善良。谢谢就免了。记住——十一点钟。”
“放心好了,我会记得的,先生。”约伯·特洛特尔答道。说完他走了,山姆紧随其后。
“喂,”后者说,“这么哭哭啼啼的。你是怎么办到的?”
“是真心真意地,沃克尔先生,”约伯庄重地回答说。“早安,先生。”
“你够笨的。无论怎样所有的事情你都告诉我们了。”约伯离开的时候威勒先生这么想。
那一天总算过去了,天黑了,将近十点的时候,山姆·威勒汇报说金格尔先生和约伯一起出去了,他们的行李已打点好,而且他们已叫了一辆马车。
十点半钟到了,匹克威克先生去实施他那需要谨慎行事的艰巨任务的时辰到了。他拒绝了山姆要他穿上大衣的建议,免得爬墙时碍事。他动身了,他的仆人一步不离地跟着。
这是一个晴朗干燥的夜晚,黑的伸手不见玉指。空气又热又闷,夏季的闪电在天际细弱地抖动,是惟一使包罗万物的阴沉黑暗有所改变的景观。万籁俱寂,只有远方某条看家狗的吠叫。
他们找到了那幢屋子,绕围墙走过去,到了园子后头的墙外。
“协助我翻过墙之后,山姆,你就回旅馆去吧。”匹克威克先生说。
“可以,先生。”“你熬夜,等我回来。”“没问题,先生。”
“抱住我的腿。我说‘上’,你就轻轻地把我往上抬。”“好的,先生。”说完,匹克威克先生抓住了墙头,说了一声“上”,这一号令被实实在在地执行了。但山姆帮忙的结果是让他到了墙那边,使他四肢朝天落到了下面的花圃里,还压坏了三棵醋栗和一棵玫瑰。
“你没事吧,先生?”山姆见他的主人不知怎地到了墙的那一边,稍稍安心他便压低声音问道。
“我当然没事,山姆,”匹克威克先生从墙的那一边回答说,“但是我倒是认为你伤着我了。”
“不会吧,先生。”“没关系,”匹克威克先生说着站了起来,“没什么,一点小伤而已。走开吧,否则别人就听见了。”“再见,先生。”
“再见。”山姆·威勒悄悄地走了,把匹克威克先生单独留在了园子里。
灯光不断从房子的各个窗户透出,或是在楼梯闪烁,像是表明里面的人正在上床睡觉。离约定的时刻还有一段时间,匹克威克不想太靠拢那扇门,便蹲在一个墙角里等待。
现在的情景很可能令很多人垂头丧气。然而,匹克威克先生既没有丧气,也没有担心。他明白总体上说他的目的是好的,而且他对心灵高贵的约伯是完全信任的。死气沉沉的,这是肯定的。虽然说不上悲惨。但是一个爱思索的人总是能够以沉思消磨时光的。匹克威克先生沉思着昏昏欲睡,忽然他被附近教堂的钟声惊醒,它发出和谐的声音——十一点半到了。
“时间到了,”匹克威克心想,谨慎地站了起来。他抬头看了看所有的灯都熄了,百叶窗也关好了——可以肯定,所有人都休息了。他蹑手蹑脚地走到了那扇门前,小声地敲了一下。两三分钟过去了,没有开门,他稍微重一点敲了第二下,随后又更重地敲了一下。
终于听到楼梯上有脚步声传来,接着看到从门的钥匙孔透出的蜡烛光。在解铁链、拔门闩的一番折腾之后,门缓缓地打开了。
为慎重起见,他探头朝外面窥探,令他吃惊的是,开门的不是约伯·特洛特尔,而是一个端着蜡烛的女仆!匹克威克先生赶快把头缩了回去。
“肯定是猫,莎拉,”那个女仆对屋子里面的一个什么人说,“呼,呼,呼——喵,喵,喵。”
但这些诱骗没有引出任何动物来,于是女仆缓缓地关上了门,把它紧紧闩好了。丢下匹克威克先生笔直地贴在墙壁上。
“不对啊,”匹克威克先生心想,“或许她们今晚比平常睡得晚些吧。他们真是倒霉啊,非得选中今晚来做这种事情——太倒霉了。”匹克威克先生这样想着,谨慎地回到了他刚才躲藏过的那个墙角,等着他觉得安全的时候再去发信号。
他刚刚回到角落里,便看见一道刺眼的闪电闪过,旋即是一阵巨大的响雷,接着是第二道闪电,比第一道更加明亮,随后着是第二声霹雳,比第一声更响亮。然后是倾盆大雨,又疯狂又猛烈,似乎要把所碰到的一切一扫而光似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