匹克威克先生明白在雷雨中与树为邻是很危险的。假如他呆在原先的地方,没准会倒在雷击之下。而假如他出现在园子中央,或许人家会把他交给警察。有一两次他企图翻出墙去,可是惟一的结果是,除了膝盖和胫骨处添了很多十分让人郁闷的擦伤以外,他还累得满头大汗。
“多么恐怖的处境啊,”匹克威克先生说他抬头看看屋子——到处都是黑暗。她们现在肯定全睡着了。他决不灰心。
他蹑手蹑脚地走过到处都是黑暗潮湿的石子路,在门上敲了敲。他屏息凝气,把耳朵贴在钥匙孔上听了听。没有应答:好怪呀。再敲一下。他再次凝神细听。里面有一声低沉的耳语,随后一个声音喊道:
“谁呀?”“这不是约伯,”匹克威克先生想,急忙把身子紧贴在墙上,“是个女人。”他刚做出判断,楼上的一扇窗子就被打开了,三四个女性的声音反复问道:“谁呀?”匹克威克先生不敢动弹。很明显整个学校的人都被惊醒了。他决定呆着不动,等待惊扰平静下去,随后以超自然的能力翻过墙去,或者在翻墙的过程中摔死。
但当他听到解铁链和拨门闩的声音,看到门缓缓打开,越开越大,他是多么的尴尬和失望啊!他慢慢地退进门背后的角落。但是他自己的身体塞在门后,阻碍了门开到最大限度。
“谁呀?”里面的楼梯间冲出一阵由许多最高音组成的异口同声的发问,其中包括学校的老处女校长、三个女教员、五个女仆、三十个女寄宿生,所有的人都衣衫不整,头上是丛林般的卷发纸。
当然匹克威克先生一言不发。随后异口同声的叠句变成了:“天哪!吓死我了。”
“厨师,”那位修女院住持说,她小心翼翼站在楼梯的最上面,在那群人的最后面,“你为什么不多走几步进园子里看看呢?”
“请原谅,夫人,我不乐意。”女厨子说。“天哪,这真是个笨厨娘!”那三十个女寄宿生说。“厨师,”女住持非常严厉地说,“你没有这样说话的资格。我一定要你立即到园子里去看看。”
这时女厨师流泪了,那个女仆说难为人真是“丢脸”。为这句袒护的话她当场受到留职查看一个月的处罚。
“去呀,厨师。”女住持说,烦躁地跺起脚来。“你有没有听到女主人的话呀,厨子?”三位女教员说。
“厨师可真是厚颜无耻啊!”三十个寄宿生说。那个倒霉的厨娘在逼近之下向前走了一两步,随后她说什么也没有,肯定是风在捣乱。恰好在门快要被关上的时候,一个从门缝里窥视的好奇的寄宿生发出一声恐怖的尖叫,它把厨师、女仆和所有胆子较大的人全部叫了回来。
“史密索特小姐怎么了?”女住持问道。
“发生什么事了,史密索特小姐,好宝贝。”其他二十九位寄宿生说。
“噢,男人——门后——有个男人!”史密索特小姐尖叫道。
女住持一听到这恐怖的叫喊,立即退回了自己的卧室,把门加上双重锁,随后晕了过去。寄宿生们、老师们和仆人们全都乱成了一团。在混乱之中,匹克威克先生现身了。
“女士们,亲爱的女士们。”匹克威克先生说。“噢,他说我们是亲爱的,”那个年龄最大且最难看的教师说。“这个坏蛋!”
“女士们,”匹克威克先生大喊道,危险的处境已使他只好破釜沉舟了。“听我说。我不是强盗。我有话对这里的女主人说。”
“噢,多么残暴的恶棍!”另一位教师尖叫道。“他要找汤姆金斯小姐。”
全体立刻尖叫起来。“来人呀,报警!”一打声音叫道。“且慢,”匹克威克先生叫道。“看看我吧,我像个强盗吗?我亲爱的女士们——不过你们要听我把话说完。”
“你用什么办法进来的?”女仆说话都不流利了。“让女主人来,就会告诉她全部的——全部!”匹克威克先生用尽全身力气说,“叫她来——不过你们不要再这么闹腾了,叫她来,你们就知道全部了。”
也许是由于匹克威克先生的外表,也许是由于他的举止,也许是由于想知道隐藏在神秘之中的某种东西——寄宿学校里比较理智的那一部分人(有四个人)相对不怎么激动了。她们建议说,为了证实匹克威克先生的诚心诚意,他应该立刻被关起来。那位绅士接受了她们的建议,立刻主动地走进了走读生们挂帽子和三明治袋的壁柜里,被紧紧地锁在了里面,准备隔着壁柜门和汤姆金斯小姐谈谈。汤姆金斯小姐来了,交谈就开始了。
“你在我园子里是为了何事,你这男人?”汤姆金斯小姐说道,声音很细小。
“我来告诉你,你的年轻女士中有一位今天晚上要私奔。”匹克威克先生从壁柜里面回答说。
“私奔!”汤姆金斯小姐、三位教师、三十个寄宿生和五个女仆一起大叫道。“和谁?”
“你的朋友,查尔斯·菲兹-马歇尔先生。”“我的朋友!没听说过呀。”“哦,那么就是金格尔先生。”“我从来都不知道有这个人。”“要是这样,那就是我受骗了,”匹克威克先生说。“我成了一卑鄙下流个阴谋的牺牲品。打发人去天使旅馆找匹克威克先生的男仆吧,拜托了,夫人。”
“他还不是普通人呢——还雇有男仆哩,”汤姆金斯小姐对那个教习字和算术的女教员说。
“我认为,汤姆金斯小姐,”那位教习字和算术的教员说,“他的男仆是监管他的。我觉得他是一个疯子。”
“我同意你的看法,格温小姐,”汤姆金斯小姐答道。“打发两个佣人到天使旅馆去,其他的留在这儿,保护我们。”
于是两个女仆被打发去天使旅馆,其他三个呆在园子里保护汤姆金斯小姐、三位女教员和三十个寄宿生。一个半钟头过去了,她们还没有回来,而当他们真的回来了的时候,匹克威克先生听出塞缪尔·威勒先生来了,还听到其他两个并不陌生的人。不过他却怎么也想不起来是谁。
随后是一段很简洁的对话。门被打开了,匹克威克先生走出壁柜,发现西门大厦的全体人员、塞缪尔·威勒先生,还有——老华德尔和他未来的女婿特伦德尔先生都来了。
“我亲爱的朋友,”匹克威克先生说,一边奔过去握住华德尔的手,“看在老天爷分上,请你向这位女士解释一下你肯定听我的仆人说了。说吧,无论如何,我既不是强盗,也不是疯子。”
“现在没事了,我亲爱的朋友。”华德尔先生握着他朋友的右手摇晃,特伦德尔先生则握着左手。
“那种话不管是谁说的,”威勒先生插话说,走上前去,“都是瞎掰,全然不是那么回事。如果这座屋子里有些个爷儿们说过那样的话,我很愿意立刻向他们证实一下他们错了,让他们心悦诚服,但这些可敬的女士能给我面子出去的话,叫他们轮流上来好了。”在这么滔滔不绝地发表了这一挑战辞之后,威勒先生用攥紧的拳头用力捶了一下他那只张开的手的手掌,并且兴奋地向汤姆金斯小姐使了眼色。而她呢,听见他说西门女子学校的校舍里可能有什么男人,惊惧得简直无法形容。
匹克威克先生的解释不久就结束了,因为其中一部分早就说过了。但很长一段时间,他始终一言不发。他似乎还未从当时的惊恐之中回过神来。有一次,也仅仅一次,他对着华德尔先生,说:
“你怎么在这儿?”“特伦德尔和我来这里,首先便是想在这里早畅快地打一场猎,”华德尔回答说,“我们是今晚到的,听到你的仆人说你也来了,吓了一跳。但我很高兴。”老头子说着,拍了拍他的背。“我很高兴。我们可以热热闹闹地在这里团聚一下,还可以再给温克尔一次机会哩——呃,老伙计。”
匹克威克先生什么也没说。他甚至没有提及他那些在丁格莱谷地的朋友们,而且很快就要去睡觉了,嘱咐山姆在他打铃的时候去端蜡烛。
他真的打铃了,威勒先生走去拿蜡烛。“山姆。”匹克威克先生说,从被子下面探出头来。“先生。”匹克威克先生有那么一会儿没有说话,威勒先生剪了剪烛芯。
“山姆。”匹克威克先生重复说,仿佛在费劲地积攒力量似的。
“先生。”。“那个特洛特尔在什么地方?”“约伯吗,先生?”
“就是他。”“离开这儿了,先生。”“和他的主人吗?”
“朋友或主人,总之他和他不在这儿了。”威勒先生回答。“他们是同伙啊,先生。”
“金格尔猜到了我的谋划,就编了个故事,叫那个家伙故意布迷惑阵迷惑你,应该没错吧?”匹克威克先生说,有点儿哽咽。
“没错,先生。”威勒先生答道。“那当然是一派胡言乱语,对吗?”“全是,先生。”威勒先生答道。“干得高明,先生。老奸巨猾啊。”“我想再让我们碰到时他,就没有这么容易过关了,是吗,山姆?”匹克威克先生说。“我想是的,先生。”“我无论何时何地再见到那个金格尔,”匹克威克先生说着,从床上坐了起来,猛的一拳在枕头上擂出一个凹痕,“我除了给他以咎由自取的揭发,还要狠狠揍他一顿。我会的,否则我就不姓匹克威克。”
“无论什么时候那个特咯特尔犯在我手里,我要不真的让他眼泪汪泪,”山姆说,“我就不姓威勒。晚安,先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