书城小说匹克威克外传(上)
3505600000042

第42章

图普曼带着自我抑制的微笑否认,但那种微笑出卖了他。于是从那一刻起,他的声名鹊起。

与此同时,温克尔先生也在放枪,那真是狼烟动地,但却什么也没有打着。有时他的弹药耗在半空中,有时它们擦着地面一掠而过,以致使那两条狗时刻有性命之忧。俗话说:“每一颗子弹都有其归宿。”假如把它搬过来对比眼前的打猎,那么,温克尔先生的那些子弹便是些倒霉的孤儿,它们失去了天然的权利,被随意地抛到了世界上,压根儿没有归宿。

“喂,”华德尔说,他走到小车旁边,一边擦他那张快乐的红脸上不断流淌的汗水,“热死了,不是吗?”

“千真万确,”匹克威克先生答道,“真是太热了,连我都无法忍受。你们感觉如何?”

“唉,”老绅士答道,“热得喘不过气来。不过已经过了十二点啦。你看见那边绿绿的山岗了吗?”

“看见了。”“我们就在那吃中饭。天哪,那个孩子已提着篮子到那儿去了,一分一秒都没有耽搁!”“是呀,”匹克威克先生说,打起精神来了。“真是个好孩子。我要给他一个先令,立刻就给。好了,山姆,推车上那边去。”

“抓好啰,先生。”威勒先生说,他一听有吃的就充满了力量。“让开点儿,小皮腿子。假如你觉得我的命值钱就别让我翻车。”威勒先生迅速地把他的主人推到绿色山岗那儿,把他毫不费力地从车里倒了出来,随后以飞快的速度打开了篮子。

“小牛肉馅饼,”威勒先生一边把食品摆在草地上,一边自己嘟囔道。“可真是一样好东西呀,假如你认得做馅饼的女人,而且的确知道不是用小猫肉做的。但是知道不知道都一样,它们十分像牛肉。”

“真的吗,山姆?”匹克威克先生说。“确实如此,先生,”威勒先生答道,触触帽檐行了一个礼。“我曾经和一个卖馅饼的师傅住在一块儿,先生,是他这样告诉我的。”

“那他肯定是一个非常能干的年轻人,山姆,”匹克威克先生说,微微地颤抖了一下。

“当然,先生,”威勒先生答道,接着把篮子里的东西拿出来,“馅饼可漂亮。舌头,不错呀,假如它不是女人的。面包——火腿肘子,棒极了——冷牛肉片,太好了。石头罐里是什么呀,你这毛毛躁躁的小家伙?”“这罐是啤酒,”那个孩子答道,一边把两个大大的石罐从肩膀上卸了下来,“那一罐是凉的多味酒。”“总得来说,吃这样一顿饭是个不错的想法。”威勒先生说,一边很洋洋自得地打量自己摆好的食物。“好了,先生们,‘动手吧’。”

威勒先生、高个子猎场看守和那两个孩子在稍远点儿的草地上坐下,狼吞虎咽地吃着各自的那份。一棵古橡树为大伙遮挡似火骄阳,一片无边无际的田地与草场呈现在他们脚下,上面点缀着葱郁的树篱和繁茂的树林。

“真高兴!”匹克威克先生说,太阳晒得他那表情丰富的脸不久就开始脱皮了。

“正是,老兄,”华德尔说,“来吧,喝一杯多味酒。”“来吧,”匹克威克先生说。他喝完酒之后心满意足,足以说明他的回答是诚心诚意的。“好,”匹克威克先生说,一边咂着嘴唇。“我要再喝一杯。非常清凉。来吧,绅士们,”匹克威克先生接着说说,手依旧抓着罐子,“干一杯。为我们丁格莱谷的朋友们干一杯。”

大家兴高采烈地干了一杯。

“听我说我打算提高自己射击水平的方法,”温克尔先生说,他正在用小刀吃面包和火腿。“我要把一只鹧鸪的标本放在一根木桩的顶端,瞄准它进行练习,以近距离开始,慢慢地增加距离。我知道这样非常不错。”

“我认识一位绅士,先生,”威勒先生说,“他练习的方法跟你一样,开头是离开两码远。不过他再也没有继续下去。因为他第一枪就把鸟儿轰得无影无踪了,此后谁都没见他身上沾过一根羽毛。”

“山姆。”匹克威克先生说。“先生。”

“麻烦你到了一定时候再说你的那些故事吧。”“可以,先生。”这时威勒先生眨了眨眼睛,动作是那么微妙,使得那两个孩子不由自主地大笑起来,就连高个子都不顾身份地微笑了。

“噢,这凉滋滋的多味酒真是没的说,”匹克威克先生说,热烈地看着那个石罐,“这天气真是热得不能再热了——图普曼,我亲爱的朋友,来一杯多味酒吧?”“恭敬不如从命。”图普曼先生答道。喝了那一杯之后,匹克威克先生又要了一杯,以便弄清多味酒里面是不是放了橘皮。在确认没有橘皮之后,匹克威克先生又为他们的缺席的朋友的健康干了一杯,随后他又以为自己有义务应提议为那位不知名的做多味酒的人干一杯。

这样接二连三地喝下去匹克威克先生他脸上洋溢着极其灿烂的微笑表情,连续不断的大笑,眼中则闪烁着快乐无比的光芒。慢慢的那令人兴致高涨的液体的威力压倒了他,而天热更是使他失去了自主,他努力想记起他儿时听过的一首歌,但是终归没有想起来。于是他想再喝几杯来刺激他的记忆,但越发想不起来了。最后,他站起来打算向他的同伴们发表一篇雄辩的演说,不想却跌进了小车里,当即进入梦乡。

大家发现要把匹克威克先生从麻痹状态唤醒是根本不现实的。于是大伙儿商量了一番,看究竟是叫威勒先生把他的主人推回去好呢,还是把他留在原地,等大家返回的时候再来叫他。最后大家一致通过后一种做法。于是他们就走了,丢下匹克威克先生极其畅快地在树荫底下做着甜甜的梦。

大家一直认为他留在那儿不会出什么问题。但是他却出岔子了。是下面的事情妨碍了他。

鲍德威格上尉是一个凶巴巴的小个子,时常打一个硬硬的黑领结,穿一件蓝色紧身长外套。在他的领地上散步的时候,他一贯拿着一根包着铜头的粗大藤杖,带着一个园丁和一个园丁替手。鲍德威格上尉对园丁们发号施令的时候,一样也不少。鲍德威格上尉这样做当然是有相当的资本的,那就是他嫁给侯爵的妹妹,他自己的别墅以及他的领地。

匹克威克先生进入梦乡没多久,鲍德威格上尉就在两个园丁的跟随下走了过来。走近那棵橡树的时候停了下来,深深地吸了一口气,气宇轩昂地看着那片风景,好像他认为风景应该为他在关注它而感激涕零似的。随后,他用手杖使劲敲了敲地面,招唤他的园丁头儿。

“亨特。”“哎,先生。”那个园丁说。“明天早上把这个地方辗一辗?”“知道了,先生。”“替我把这个地方好好弄弄?”“是,先生。”

“还要提示我弄禁止进入的告示牌,以及弹簧枪和类似的东西,无论如何不许平头百姓进来。你听到没有,亨特?”

“听到了,先生。”“抱歉,先生。”另外那个仆人走过来说,同时行了个触帽礼。

“噢,威尔金斯,怎么了?”鲍德威格上尉说。“抱歉,先生——但我想今天这里就已经有自作主张越界的人了。”“啊!”上尉说,愤怒地东张西望。“没错,先生——我想,他们在这里吃过饭。”

“唉,这些该死的不要命的家伙,看样子还真是这样。”鲍德威格上尉说,因为他看到了那些撒在地上的面包屑和食物渣。

“我真希望那些流氓还没离开!”上尉火冒三丈地说。

“抱歉,先生,”威尔金斯说,“不过——”“又怎么了?”上尉吼道。他随着威尔金斯胆怯的目光望过去,看见了那辆手推车和匹克威克先生。“你是谁,你这个恶棍?”上尉说,用那根粗粗的藤杖在匹克威克先生身上戳了几下。“凉多味酒。”匹克威克先生嘟嘟嚷嚷地说,随后又沉沉地进入梦乡。“什么?”鲍德威格上尉问道。一言不发。“他说他是谁?”上尉问。

“多味酒吧,我想,先生。”威尔金斯答道。“他这是不知廉耻,”鲍德威格上尉说。“现在他不过装作进入了梦乡,”上尉说,非常恼火,“他是一个喝醉了的草民。威尔金斯,立刻把他推走。”

“把他推到什么地方呢,先生?”威尔金斯胆怯地问道。

“魔鬼那里。”鲍德威格上尉说。“是,先生。”威尔金斯说。“等一等。”上尉说。

威尔金斯听话地站住。“把他,”上尉说,“推到关牲畜的牲畜栏里去。让我们看看他明白过来之后是不是还自称为‘多味酒’。他别想欺负我。把他推走。”

匹克威克先生就在这一蛮横命令之下被推走了。伟大的鲍德威格上尉呢,满腹怒气地接着散他的步去了。那个小小的打猎队回来时吃惊地呆住了。匹克威克先生不见了,而且手推车也不见了。这真是一件最神秘、最古怪的前所未有的事。他们一起和分头找遍了所有偏僻的角落,用尽各种办法——可还是不见匹克威克先生的影儿。在徒然地找了几个小时之后,他们只好丢下他回家去了。

与此同时,匹克威克被推到了牲畜栏里面,依旧还没有醒过来。不仅村子里所有的小孩,而且还有大部分的村民都兴致勃勃地跑来看热闹了。大家都在等着他醒来。假如说看见他被推进牲畜栏已经带给他们莫大的快乐的话,那么当他模模糊糊地喊了几声“山姆!”,在手推车里坐起来,带着难以叙述的吃惊盯着周围那些面容时,他们更是快乐得无以复加。

他禁不住地问了一声:“怎么回事?”这又引起了一阵大喊,比第一次更加响亮。

“看把戏呀!”围观的人大声说。“我这是在什么地方?”匹克威克先生大声说。

“公共牲畜栏里。”群众回答说。“我怎么到这儿来的?我做了些什么?从哪里把我送来这儿的?”“鲍德威格!鲍德威格上尉!”这是仅有的回答。“放我出去,”匹克威克先生叫道。“我的仆人在哪儿?我的朋友们在哪儿?”“你压根儿没有朋友,好哇!”然后向他投来各种各样的东西:萝卜、马铃薯或其他什么东西。好在这时一辆疾驶过来的马车忽然停住了,从上面走下了老华德尔和山姆·威勒。老华德尔飞快地冲到了匹克威克先生身边,随后把他抱进了马车,而山姆则正好完成了与镇上的差役一对一格斗的第三个也是最后一个回合。

“去找法官!”许多的声音嚷道。

“啊,去吧,”威勒先生说着,跳上了驾驶座,“代威勒先生向法官问好,告诉他我打扁了他的差役,而且,如果他还要再打,我明天再来。赶车吧,老兄。”

“我一到伦敦,就叫人控诉鲍德威格上尉,告他非法拘禁。”马车一开出镇子匹克威克先生就说。

“看起来,是我们擅入他人领地。”华德尔说。“就算是闯入他的领地又怎样?”匹克威克先生说,“我要起诉。”

“不,你不能,”华德尔说。

“我就要,凭着——”但由于华德尔脸上有一种诙谐的表情,匹克威克先生便克制住了自己,说:“为什么不呢?”

“因为,”老华德尔说,一副好笑的模样,“因为他们会以牙还牙,说我们喝了太多的凉多味酒。”

无论如何,匹克威克先生的脸上还是浮现出了微笑。接着微笑扩大成了大笑。大笑变成了哄笑。所有的人都哭了。因此,为了一直这样愉快,他们在遇见的第一家路边小店住下来,每人喝了一杯对水白兰地酒,山姆·威勒先生喝了最浓烈的一大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