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没有。”“我的朋友们今天还没有来,先生,”匹克威克先生说。“那么我们就一起吃饭吧。为我们开一个私人包房吧,招待。”
提出这一请求后,那个胖子屈尊让擦靴子的去搬绅士们的东西,他自己则带着他们走过一条又长又黑的过道,把他们带到一个宽大却陈设相当糟糕的房间,里面有一个脏兮兮的火炉,炉子里的一小堆火可怜巴巴地努力欢腾起来,但很快就被这里的沮丧气氛淹没了。一个小时之后,一点鱼以及一块牛排给旅客们端了上来,在晚餐享用之后,匹克威克先生和彼得·麦格纳斯先生把椅子拉到火炉旁边,在为旅馆的利益叫了一瓶价钱极高、口味绝差的红葡萄酒之后,他们又为自身的利益喝起对水白兰地来。
彼得·麦格纳斯先生本来就是一个十分善言的人,而对水白兰地更是起到了微妙的功效,使他隐藏在心底最深层的秘密都呼之欲出。他谈了他自己,以及他的家庭、亲戚、朋友、笑料、生意以及兄弟(大多数饶舌的人是有很多话源于他们的兄弟的),一五一十说了很多,忧郁地通过他的有色眼镜审视匹克威克先生几秒钟,接着略显羞怯地说:
“你认为——你认为,匹克威克先生——我来这里的目的是?”
“说真的,”匹克威克先生说,“我还真是猜不着。是不是生意上的事。”
“一部分是,先生,”彼得·麦格纳斯说,“但是同时,另一部分错了。再给你个机会,匹克威克先生。”
“真的,”匹克威克先生说,“我真甘拜下风了,告诉我或不告诉,随您,觉得怎么好就怎么办吧。因为我就是想到天明,也绝对不可能猜中的。”
“嘿,那么,嘻——嘻——嘻!”彼得·麦格纳斯说,腼腆地哧哧一笑,“你心里怎么看呢,匹克威克先生,要是我是来求婚的,你心里怎么看呢,先生,呃?嘻——嘻——嘻!”
“怎么看!你成功的几率非常大。”匹克威克先生答道,露出他最平易近人的一种微笑。
“天呢!”麦格纳斯先生说,“可你真是这么认为吗,匹克威克先生?你确定,是吗?”
“确定。”匹克威克先生说。“不会吧,你不会在开玩笑吧。”“不是开玩笑,说的实话。”“哎,那么,”麦格纳斯先生说,“跟你说句心里话吧,我也是这么认为的。尽管我生来就十分爱嫉妒——嫉妒得要命——但我不妨和你说,那位女士就在咱们旅馆里。”说着,麦格纳斯先生取下眼镜,旨在眨巴一下眼睛,接着他又把眼镜戴上了。
“我明白了,你在吃饭前老是跑出房去,跑得那么勤快,因为这个呀。”匹克威克先生说,表现出狡猾的神情。
“嘘!恩,你说对了,正是这样子。只是我还没有傻到冒昧去找她的地步。”
“怎么这么说!”“是没有。那是行不通的,你知道,刚刚经过舟车劳顿嘛。等到了明天再说,先生。那时会多一位的把握。匹克威克先生,那个提包里装着一套衣服,盒子里有一顶帽子,我希望它们能发挥最大的作用,给我提供莫大的帮助,先生。”
“绝对会!”匹克威克先生说。“是的。你一定注意到我今天对它们表现出的关心和不安了吧。我相信,就算有钱,那么好的衣服和那么好的帽子,买不到的,匹克威克先生。”
匹克威克先生对那套魅力无敌的衣服的幸运东家表示庆贺,恭喜他有那样的福分。彼得·麦格纳斯先生很明显有一阵儿沉浸在令人陶醉的沉思当中。
“她是一个十分可爱的人儿。”麦格纳斯说。“哦?”匹克威克先生说。“十分可爱,”麦格纳斯先生说,“十分。她住的一地方离这儿二十英里,匹克威克先生。据说她今天晚上和明天整个上午都会待在这儿,所以就跑来寻求机遇。我认为旅馆是十分适合于向一个独身女人求婚的,匹克威克先生。在旅途中,可能她更会感觉到自己处境的孤单。你认为呢,匹克威克先生?”
“我觉得这是非常合理的。”那位绅士答道。“对不起,匹克威克先生,”彼得·麦格纳斯先生说,“但我出于天性感到十分好奇,你来这儿是为什么呢?”“为一桩远没有那么让人高兴的事,先生。”匹克威克先生答道,他的脸色被回忆染红了。“我来这里,先生,是来揭穿一个人的背信弃义以及虚假欺诈,而我在过去对他的诚实与声誉给予了万分的信赖。”
“啊,”彼得·麦格纳斯说,“那是一件非常不快的事。是不是一位女士,我想?呃?滑头,匹克威克先生,滑头。对了,匹克威克先生,我不会刺探你的感情生活。这可是个不愉快的话题,先生,非常痛苦。别在意我,匹克威克先生,要是你想发泄你的感情的话。我明白被遗弃是何种滋味,先生:那类事情我都经历过三四次了。”
“你设想出我的悲哀状况并对我安慰,我对此万分感激,”匹克威克先生一边说,一边给手表上了发条并把它放在桌上,“但是——”
“不,不,”彼得·麦格纳斯先生说,“什么也别再说了:那是一个不愉快的话题。我懂,我懂。现在什么时间,匹克威克先生?”
“十二点多了。”
“哎呀,该睡觉了。这样坐着一定不行的。我明天会脸色苍白的,匹克威克先生。”
一想到这样的灾难,彼得·麦格纳斯先生便立刻打铃召来侍寝女仆。条纹包、红包、皮帽盒和那个棕色纸包被搬到了他的卧室,于是他跟随一支烛台上了漆的蜡烛到旅馆的一头睡觉去了,此刻匹克威克先生带着另一个上了漆的烛台,走过一条不知拐了多少次弯的过道,被带至旅馆的另一头。
“这是您的房间,先生。”侍寝女仆鞠躬道。“不错,”匹克威克先生一边答道,一边扫视房间。
这是一个比较宽敞的铺有两张床的房间,燃着一个火炉。大致来说它看上去够舒适的了,比匹克威克先生依照大自马旅馆配备短缺的情况所想象的要好不少了。
“另一张床空着吧。”匹克威克先生说。“噢,是空着,先生。”“不错。告诉我的仆人明早八点半给我打一些热水来,还有,告诉他今晚可以去休息了。”“是,先生。”在向匹克威克先生说过晚安之后,侍寝女仆就离开了,留下他一人待着。匹克威克先生坐在火炉前的一张椅子里,陷入了无限的遐想之中。他开始是想到他的朋友们,不清楚他们什么时候来和他见面。然后他的思绪转到了玛莎·巴德尔太太身上。而在那位太太身上它又不知不觉地游离到了道森和福格阴暗的办公室。从道森和福格那里它离题了,拐到了那个古怪的诉讼当事人的故事的核心部分。接着它又折向伊普斯威奇的大白马旅馆,确信使匹克威克先生相信他就要睡着了。随后他打起精神,开始脱衣服,但就在这一刻他突然想起他把表落在了楼下的桌子上。
这只表是匹克威克先生十分钟爱之物,他把它揣在背心下面游历社会,其年岁之久我们甚至无法确定。要不是它在枕头下面滴答作响,或是安然躺在他脑袋上方的表袋里,否则他是铁定不可能入睡的——匹克威克先生压根没想过会有这种事情发生。由于夜已很深他不愿三更半夜地打铃唤人,于是他把才脱下的外衣穿上,拿起那个上了漆的烛台轻手轻脚地朝楼下走去。
匹克威克先生走下的楼梯越多,好像楼梯越没完没了,而且一而再,再而三,在他进入一条什么狭窄的过道,正要庆幸自己走到了底层时,又一段楼梯又在他瞪的圆圆的眼睛前面出现了。走到尽头时他到达一个石头大厅,他回忆起那是他踏进旅馆时看到过的。他一条过道接一条过道地摸索,一个房间接一个房间地偷偷搜寻,当他因绝望而正打算放弃寻找的瞬间,他终于推开了他在那里泡了一夜的那个房间的门,并发现他那落下的财产就在桌上。
匹克威克先生高兴地抓起了那块表,接着就开始摸索着回他的卧房。要是说他下楼的历程是困难重重、毫无把握的,那么返回的路就愈加令人茫然、无法应对的了。一排又一排的房门向各个张着,门口装饰着许多形状、质地和型号各异的靴子。有十一二次他缓缓转动像他的卧房的房间的门把手,里面有人粗鲁地吼道:“见鬼,谁呀?”或者,“干什么?”使得他立马踮着脚悄悄走开,敏捷得出人意料。正当他濒于绝望的那一刻,一扇敞开的房门捡起了他的目光。他向里面窥视。终于找到了!那两张床就在那儿,他对它们的位置是历历在目。而且那个火炉还在燃着哩。他那支开始拿到时就不长的蜡烛早就消耗得所剩无几,在他穿过带起的一阵阵风中摇摇欲熄,而就在他把房门关上的那一刻,它真的在烛孔里熄掉了。“不打紧,”匹克威克先生说,“只要有炉火我就能脱衣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