书城小说匹克威克外传(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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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63章

而他们在户外既然如此和睦快乐,那么他们到达庄园后将受到的款待该是如何热情和诚挚啊!仆人们刚看到匹克威克先生便高兴地笑了起来。爱玛呢,朝图普曼先生丢去一个招呼的神情,其中庄重和轻率平分秋色,但是绝对可爱,足以心动过道里的那尊拿破仑雕像。

老太太以其通常的派头坐在前客厅里,但她特别耳背了。她本人绝不外出,而且像很多类似的老太太一样,如果家里有人擅自做了她做不到的事情,往往会视之为家庭里的叛逆行为。因此——愿上帝保佑她老迈的心灵——她尽管笔挺地坐在她的大椅子上,尽可能地装作凶狠的样子——但不管怎样还是仁慈的。

“母亲,”华德尔说,“匹克威克先生来了。您还认识他吧?”

“没关系,”老太太十分威严地答道,“别让匹克威克先生为我这样的老家伙操心了。现在谁也不在乎我,这本来也是顺理成章的。”说到这里,老太太昂了昂头,颤抖着把她的淡紫色丝质衣服抚平。

“好啦,老夫人。”匹克威克先生说,“我可不能让您这样不理一个老朋友。我这次特意来是想和您好好聊聊,还要和您玩玩牌。我们还要让这些孩子们看看米纽艾小步舞是怎么跳的哩——在两天之内就让他们领教一下。”

老太太很快就让步了,但她不喜欢立即显现出来。因此她只是说,“啊!你说什么!”

“别闹了,母亲,”华德尔说,“别生气啦,那才是最捧的。想想贝拉。你可得让她振奋起来啊。”

那位好样儿的老太太听见了这话,因为她儿子说话时她的嘴唇在打抖。但是,岁数本来就使人不免有几分乖张,因此她还没有完全顺过来。她又抚弄了一下淡紫色衣服,转向匹克威克先生,说道:“啊,匹克威克先生,在我年轻那会儿,跟现在可差距太大了呀。”

“那是毋庸置疑的,老夫人,”匹克威克先生说,“正是这一点,我才对少数的秉承世家遗风的人倍加尊敬。”——说着,匹克威克先生温馨地把贝拉拉到身边,吻了一下她前额,叫她坐在她祖母脚边的一张小凳子上。不知是她仰面看老太太时的表情勾起了对昔日时光的回想,还是老太太被匹克威克先生挚热的和蔼性情感动了,反正不管怎样,她彻底心慈起来。她抱住孙女的脖子,所有的那点儿脾气都在一阵寂静的流泪中挥发掉了。

那天晚上他们过得很开心。匹克威克先生和老太太一起打了很长时间牌,既安详又庄严。而圆桌那边则笑声不断。在女士们退席很长时间之后,热乎乎的接骨木酒——用白兰地和香料对好的——仍然在继续喝着。接下来是酣睡美梦。值得注意的是,斯诺格拉斯先生的梦总是与艾米莉·华德尔有关。而温克尔先生梦中的主要对象,则是一位具有黑眼睛和狡黠的微笑、穿着一双靴口镶毛的十分漂亮的高统靴的年轻女士。

匹克威克先生一大早就被吵闹的说话声和脚步声吵醒了,那种喧闹甚至能够把那个胖孩子惊醒过来。他坐在床上听着女仆们和女宾们在跑来跑去。要热水的喊声接连不断,拿针线的叫唤不绝于耳,还有许多被压低一半的恳求的声音:“噢,来吧,帮我扎起来!”这一切使单纯的匹克威克先生吓了一跳——到了更清醒的时候,他才记起了婚礼。由于事情紧要,他特别细心地打扮了一番,下楼去吃早饭了。

所有的女仆都穿上了崭新的淡红色的长袍制服,戴着缀有白蝴蝶结的帽子,在屋子里跑个不停,那种高兴劲儿无与伦比。老太太穿了一身织锦长袍,它已有二十年没穿过了——特伦德尔先生兴高采烈,但又有点儿神经过敏。那位强有力的老地主极力显示出悠然自得与无所谓的样子,但他的企图明显失败了。所有女孩都穿上了用白棉布做的衣服,并且还流着热泪,只有特选的几个除外,她们获得了与新娘和女傧相私下见面的殊荣。所有的匹克威克同仁全都打扮得耳目一新。屋子前面的草地上传来一阵吓人的叫声,那是属于庄园的男人们、小伙子们以及小孩们发出来的,他们每个人的衣服上的纽扣孔上都缀着一个白蝴蝶结,都在拼命欢呼——他们被塞缪尔·威勒先生吸引到那里,并在那里受到了鼓舞。威勒先生已经与大家打成一片,深受欢迎,就好像他从小在那里土生土长似得。

虽说婚礼原本是开玩笑的合法场所,但这事儿的确没有什么可玩乐的——我们只是就婚礼的仪式而言,绝对无意对婚姻生活含沙射影。与婚礼的欢乐与喜悦交杂在一起的,是离家的怅惘、父母与孩子分离的哭泣以及在人生最开心的时光离开最亲密、友好的朋友去面对尚未尝试且不甚了解的人生操劳与忧患的意识——对诸如此类的人之常情,我们不忍心去描写,以免为这一章蒙上忧伤的色彩,我们更不愿让人误以为我们在讽刺它们。

既然如此,我们还是简单概述,仪式是在丁格莱谷教区的教堂举行的,由老牧师主持。匹克威克先生的大名写在登记簿上,至今仍保存在法衣室里。那位黑眼睛的年轻女士的姓名非常潦草,是在颤抖的状态下写的。艾米莉的签名呢,像新娘的签名一样,几乎无法识别。一切程序都以十分令人欣羡的方式进行了。年轻女士们普遍觉得事情远没有她们所预想的那么惊心肉跳。另外,尽管黑眼睛和狡猾微笑的保持者告诉温克尔先生,说她确信她不会陷进到这么可怕的事之中,但我们仍然十足的认为她说错了。除了这些,我们还得补充一点,就是,匹克威克先生是第一个向新娘祝福的人。他一边为她祝福,一边把一只豪华的带金链金表挂到她的脖子上,如此珍贵的金表,只有珠宝商人见识过。后来,古老教堂的钟声快乐地敲了起来,于是众人都回府准备享用早餐。

“肉末馅饼该放在哪儿,小家伙?”威勒先生对那个胖孩子说,帮着把昨天晚上没来的及摆好的食物摆放出来。

胖孩子指了一下馅饼该放的位置。“很好,”山姆说,“放块圣诞饼在里面。放在对面的碟子里。瞧,这下就整齐、舒服了。”威勒先生一边说着,一边后退几步,以加强效果,并且带着心满意足的神情审视他们的布置。“华德尔,”几乎是刚刚坐下,匹克威克先生就说,“喝一杯,庆贺这桩喜事!”“遵命,老兄。”华德尔先生说。“乔——死小子,他睡着了。”“不,我没有,先生。”胖孩子答道,从一个老远的角落站了起来,他看上去像所有胖孩子的保护神——那不朽的号角神——正在嚼一块圣诞馅饼,他的吃相并没有带着他独具一格的漠然与悠然的神情。

“给匹克威克先生的杯子斟满酒。”“好的,先生。”胖孩子替匹克威克先生斟满酒,就站到了主人的身旁,脸上带着令人难忘的阴郁,睁大眼睛看着精美食物被食客们慢慢送进嘴里。“上帝保佑你,”匹克威克先生说。“同样也保佑你,老兄。”华德尔答道。他们微笑着干杯、互相祝福着。“华德尔老夫人,”匹克威克先生说,“我们老年人也应该干一杯,一起来为他们祝福。”老太太脸上的表情非常严肃,因为她此时正坐在桌子的首席,一边是她新婚的孙女,另一边是匹克威克先生,正在为她切东西。匹克威克先生说话的声音并不是很高,但她却听见了,举起酒杯喝了满满的一杯葡萄酒。接着,这位令人尊敬的老人开始讲起了她自己当年婚礼的情况,顺便对穿高跟鞋的时尚发表了自己的一些看法,还说起了已经过世的托林格洛尔女士生活的轶事与奇遇——对于她所说的这一切,老太太心里的确非常的开心,而那些年轻的女士们也同样如此,因为她们听汪懂老祖母到底在说些什么。她们这一笑,老太太就更加开心了,并说这些事情一直以来都被视为绝妙的故事——这话使在场的所有人再次大笑起来,使老太太的心情达到了最高潮。然后,蛋糕被切开了,按顺序做了分配。还没有结婚的年轻女士们把蛋糕留下了几小片,打算放在枕头下面以便梦见未来的丈夫。关于这件事又引起了好长时间的羞赧与欢快。

“米勒先生,”匹克威克先生对他的老朋友说,“来杯葡萄酒吗?”“很高兴可以和你一起喝酒。”那个精明的绅士庄严地说。

“我可以加入你们吗?”仁慈的老牧师说。“还有我哩。”他妻子连忙说道。“还有我,还有我,”两位穷亲戚说,他们很满足地吃饱喝足,不管听到什么都开怀大笑。匹克威克先生听到大家的提议显得非常高兴。他的眼睛里有一种欢乐的光在闪动着。“女士们,先生们。”匹克威克先生,突然站了起来说道。

“听,听!听,听!听,听!”威勒先生很激动地叫着。“把全部的仆人都喊进来,”老华德尔说,他之所以插这句话是为了不让威勒先生遭到主人的训斥,“给每人一杯酒,一起庆祝庆祝。好了,说吧,匹克威克。”

在宾客的沉默中,在女仆的耳语中,在男仆的惶惑中,匹克威克先生开始演说了。

“我不想把你们说是女士们和先生们,我要把你们称做我的朋友们,我亲爱的朋友们,倘若女士们允许我这样说——”

说到这里,匹克威克先生的话被众人的巨大喝彩声打断了。在这个时候很清晰地听见黑眼睛女士说她真想去亲一下匹克威克先生。听她这么说,温克尔先生殷勤地问是否可以由他代为接受,黑眼睛女士说了一句“去你的”,然后对他使了一个眼色,这其中的意思就是——“如果你有本事的话。”

“我亲爱的朋友们,”匹克威克先生接着刚才的话说,“我们一起祝福他们——上帝保佑他们(欢呼与热泪)。我的年轻朋友特伦德尔,我相信他是一个特别出色的小伙子。至于他的妻子,我知道她也是一个特别可爱的女子,她总是可以快乐带给身边的每一个人,现在要把快乐带到其他的地方。(此刻胖孩子放声哭了起来,威勒先生连忙把他拽了出去。)”匹克威克先生接着说,“如果我依旧年轻的话,真希望可以成为她妹妹的丈夫(欢呼),但是现在看起来是不可能了,那么我很高兴自己已经老了,可以做她的父亲。这样的话,当我说我倾慕、敬重和爱她们俩,就不会有任何人怀疑我有其他目的了(欢笑与呜咽)。新娘的父亲,我们的这位好朋友,是一个高贵的人,我为我们的相识而感到无比自豪(欢呼声鼎沸)。他是具有仁慈、优秀、有独立精神、心地高尚、热情好客并且宽厚大度于一身的人(穷亲威们听见他所说的每一个形容词都热情欢呼,尤其是听到最后两个)。他的女儿可以得到她所希望得到的所有的幸福。而他呢,女儿的美好前程便能使他感到无比的满足和心灵的宁静,我相信,这就是我们大家所希望看到的。因此让我们一起举杯为他们祝贺吧,祝他们身体健康、长命百岁、万事如意。”

匹克威克先生在激烈的掌声中结束了祝辞。威勒先生指挥着和那些临时演员一起开始了演奏。华德尔先生与匹克威克先生干杯。匹克威克先生又与老太太干杯。斯诺格拉斯先生与华德尔先生干杯。华德尔先生又与斯诺格拉斯先生干杯。其中一个穷亲戚与图普曼先生干杯,另一位则与温克尔先生干杯。欢快与畅饮遍布全场,直到两位穷亲戚醉倒在餐桌下面,大家这才意识到欢宴应该结束了。

吃晚饭的时候大家聚到了一起,根据华德尔的提议,男人们散了二十五英里的步,以便去掉吃早饭时所喝的葡萄酒的酒力。那两位穷亲戚在床上躺了一整天,一心想获得跟他们同样的幸福但是他们并没有如偿所愿,就只好呆在床上了。威勒先生使仆人们一直保持着欢乐的心静。胖孩子则把他的时间分成许多小的片段,分别是吃东西和睡觉。

晚餐和早餐时大家都一样非常的高兴,就是没有眼泪。随后上了点心,大家又开始祝愿干杯。再往后是茶和咖啡。最后是舞会。

迈诺庄园最豪华的地方是一个镶有黑色壁板的房间,房间里有一座高高的壁炉和一个宽大的烟囱,上面可以赶一辆新式驿马车。在房间靠里面的一个凉亭下,坐着两位最好的提琴手,还有一台非常独特的竖琴。在墙壁的每个灯架上,都装着插有四根蜡烛的老式银烛台。烛光明亮地照耀着,炉火熊熊地燃烧着,欢快的说话声和开怀的大笑声充满了整个房间。假如旧时代的英国自由民死后成了仙,这里便就成了他们宴饮作乐的好地方。

假如还有什么可以为场面提升气氛的话,那就是匹克威克先生没有打绑腿的事实,在他相识的长时间的朋友们的记忆中这是第一次。